蕭雲舒看著妹妹,就像看著幾年前的自己。


    隻管天真想象,全然不知在婚姻裏女人能被剝皮拆骨吃的渣滓都不剩。


    她胡亂抹去眼淚,也揀個橘子來剝,“還說我呢,你那‘辭哥哥’如今與齊王妃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你當真沒出息,那樣一個醜八怪,惦記著做什麽?”


    蕭雲畫正往榻下提小茶壺,不妨被熱氣燙了下。迴身笑笑,依舊是那副溫柔嫻靜的樣子,“他容貌當真毀了?”


    “簡直沒個人樣。”蕭雲舒將剝好的橘子遞給她,“我看著都害怕。要說那齊王妃真不是凡人,對著那張臉居然睡得著。”


    蕭雲畫心內泛起一陣酸,她從沒想過與李辭同床共枕。不免在腦海中浮現李辭的容顏,身旁站著的人,從她換成了齊王妃。


    “我瞧著姐夫似乎對齊王妃……”蕭雲畫適時將話題掐斷,她知道姐姐自然會順著去想。


    果不其然,蕭雲舒一下立起身便啐,“呸!她家裏不過是賣米的,也想與我爭高低?不過是你姐夫瞧她有幾分姿色罷了。我看如今他陷在倩娘那裏,對齊王妃淡了心思。”


    聽罷蕭雲畫點點頭,有些悵然地盯著她。


    這就是婦人麽,丈夫在外有了女人,第一時間想的不是找丈夫算賬,先把狐狸精貶到塵埃,顯示自己沒有輸。


    蕭雲畫給兩人重新添上熱茶。茶霧熏著臉,使彼此麵目都有些模糊。


    姐姐自打嫁人以後有了些變化。具體哪裏變了,蕭雲畫也說不上來。總之沒變得更好。


    齊王妃呢,嫁給李辭是變好還是變壞?


    蕭雲畫一廂情願認定,必然是變好的。李辭是坦蕩的君子,斷然不會像李贇似的眠花宿柳。


    越這樣想五髒六腑越是湧出遺憾,便拉著蕭雲舒道:


    “姐夫既對她沒了心思,你也不要過於疏遠才是。聽母親說皇上單獨見了辭哥哥,像是關係有所緩和。如今幾個王妃裏頭屬姐姐最年長,也該拿出長嫂的氣度來,皇上皇後瞧著高興,姐夫也能對你另眼相待。”


    她見不到李辭,退而求其次見齊王妃也好。


    想從齊王妃嘴裏收集關於李辭的隻言片語,補全想象的碎片。在腦海裏,與李辭做一對親密夫妻。


    蕭雲舒哪裏知道她的真實動機,一聽有道理,也不顧病著,定下過幾日請絮兒到燕王府賞花的帖子。


    此時伺候的丫頭進來,見到兩個主子倒水的倒水,剝橘的剝橘,忙跪地請罪。


    蕭雲舒笑笑,本就是特意支開她們同蕭雲畫說些私房話。如今話說完了,威勢仍要做出來,脫口就罵:


    “王爺縱得你們越發沒體統,我可不慣著!愣著做什麽?還不去廊下跪著領罰。”


    隱春園。


    絮兒接到溫玖送來的帖子,眉間險些打個死結,“蕭雲舒有病吧?”


    深秋的季節,讓她冒著寒風出門往她醜兮兮的園子看花,看叫花嗎?


    她的反應險些讓溫玖笑出聲。這話不好接,盡管心裏有幾分認定燕王妃多少有點毛病。


    燕王府居然以賞花為名請客,真夠好笑的。


    溫玖去過燕王府,裏頭的花草綠植毫無章法可言,不像園林,更像是花市。一個個攤位擺著名品花木,熱鬧是熱鬧,陳列起來像在叫賣。


    隻管心裏這樣想,溫玖垂頭沉默著,好半天才聽見碧紗櫥裏頭傳來淡淡的笑聲。


    李辭挑簾子出來,有日子不見,體魄益發健壯了,肩背整個壯了一圈,腰卻細。溫玖差點沒認出來。


    從前傳言說王妃是藥王菩薩,他還不怎麽信。這會兒瞧見王爺一天天變好,看王妃突然有了幾分看神明般的敬意。


    李辭落坐在榻,瞟了眼絮兒手中的繡繃子,總算看出她繡的是一條狗。


    女孩家常繡的不是花就是蝴蝶,她可好,繡一條狗。


    拿過那張帖子細看,轉頭問絮兒:“這些日子憋在屋裏怪悶的,瞧著天氣好了,去去無妨。”


    “有妨有妨!”絮兒忙擺手,“她蕭雲舒會有這樣好心?指不定看我中秋落了水,打探我有沒有死。”


    李辭嗤嗤笑兩聲,“興許是打探我有沒有死。”


    絮兒從繡繃拉出一條長長的線,斜他一眼,“要去你自家去,死在她府上嚇她一跳才好呢。”


    李辭咳嗽一聲,示意溫玖還在這裏。


    絮兒沒反應過來,倒是溫玖識趣地道:“王爺王妃沒別的吩咐,小的先下去了。”


    人剛要走,李辭將他喊住,“你給燕王府迴帖,就說我與王妃同去賞花。”


    “你瘋啦?”絮兒跳下榻來,“蕭雲舒可三番兩次對我使袢子,我才不要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辭閑散地笑著,“我自己去倒是無妨,隻怕雲畫也在……嗯,你別多想。”


    話說出來就是讓人多想的意思。


    絮兒原本沒想到這出,經他一提醒,有種自己養的狗盡管不乖,亂叫亂撒尿,出遠門卻不放心交別人代管的感覺。


    她追去李辭那頭,“什麽叫雲畫也在,她在她的好了,未必我不讓你們兄妹相見。不過先說好,你雲畫妹妹當你還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呢,別嚇著人家。”


    李辭覺察她有些在意,半笑不笑道:“不打緊,雲畫不會在意。她素來不是看中皮相的人。”


    越發慪得絮兒氣不順。怎麽,這世界隻有她一條顏狗?她不信。


    思來想去,定要親自見證蕭雲畫對李辭的美男濾鏡粉碎才罷。


    絮兒笑道:“去就去,隻不過要帶些好禮。雲畫妹妹不比別人,自小與你在一張床上睡過來的。”


    說起這個李辭八百年前早忘了,關於對蕭家姐妹的童年印象,隻記得蕭雲畫總是追在他們一群男孩子後麵,不玩別的,就盯著他看。


    蕭雲舒則是拿著幹樹枝當劍,要砍人。


    李辭不耐煩多想,立刻轉去箱籠翻出個錦盒,“隨你花銷,想送什麽便送。”


    聽到錢響,絮兒哪裏還坐得住,立馬迎去接過,竟是一箱金瓜子。


    立時忐忑幾分,料定李辭果真看中蕭雲畫,登門賞花而已,不惜大手筆準備禮物。


    絮兒從一萬個搞錢的心眼裏頭,挖井似的,挖到一處細小針眼,汩汩冒著酸水。


    她找不到吃醋的原因,分析一通是為錢。她的財神爺當然不能向別人顯神通,明明是她燒的香。


    見絮兒臉色沉了沉,似有兩分失落。李辭樂得添油加醋,他拔座起身,清風似的擦過她肩膀,“你明日上外頭逛逛,看著合適的采辦了來。”


    絮兒朝他冷漠的背影提起拳頭,對著他醜陋的後腦勺罵了一百二十遭。


    到底看在小錢錢的份兒上忍了。嘻嘻嘻,又有油水可撈。


    她將金瓜子倒在榻桌,認認真真地數,“一、二、三……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


    忽然間,聽到“啊”的一聲慘叫,扭頭見李辭倒在桌上連聲咳嗽起來。


    嚇得她匆匆跑去,拍著他的肩背問,“可是哪裏不好,怎麽好端端的咳起來?我去端燕窩茶。”


    李辭好容易穩住咳嗽,擺擺手,緩緩仰到椅背,改為重重喘氣。


    絮兒湊近看他,額心緊了緊。有幾分認真,幾分擔心。兩個指頭在他心口不輕不重地揉。揉得李辭舒坦極了,眼睛盯到屋頂去放空。


    就這樣揉著揉著,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絮兒方覺上當。


    李辭仍沉浸在她溫柔的關懷裏,眼前忽而一黑,一隻手掌從他眼皮略過,替他闔上了眼。像是他死了,絮兒前來收屍,虔誠地替他瞑目。


    絮兒撇下他自顧自迴榻上坐著數金瓜子去了。


    看著小山似的兩堆,全然忘了哪堆數過,哪堆沒數,一同忘了數到哪裏,不得不攏在一起重頭數過。


    她怨氣森森地恨去一眼,早不咳嗽晚不咳嗽,非這個時候咳,肯定是這殺千刀的李辭在捉弄人。


    李辭眯眼瞧見她氣惱地鼓起兩腮,從喉頭滾出沉沉的兩聲笑。誰讓她愛錢多過愛他,這是絮兒應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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