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燕王夫婦,絮兒轉身走迴。兵荒馬亂的一日從她眼前晃過,走馬燈似的不真實。


    時值正午,驕陽烘得人難受。她抬頭望天,方覺今日水米未進,有一霎眩暈。


    正不知走到何處,猛被人抓住腕子,“跳河別選這裏,淹不死。”


    熟悉的聲線從腦頂傳來,絮兒怔懵片刻,方知是李辭。


    她憤而掙脫,“呸呸呸,閉上你的烏鴉嘴。”


    李辭又去拉她,從荷塘邊扯到甬道,哪裏取來塊栗子糕就往她嘴裏塞。


    絮兒感覺一下子甜到了心尖尖。


    雖如是卻麵露嫌棄,“洗沒洗手?分明瞧見你摸過燕王的手。”


    李辭不解,“他的手怎麽了?”


    絮兒迴身衝他撇嘴,“他髒。”


    李辭勾動唇角,拿她的說法簡直沒奈何。心裏又高興她這樣說。


    雖說年紀相仿,兄弟裏頭他與三哥李贇最不親。幼時他喜歡什麽,沒幾日李贇便會喜歡上什麽。


    他感覺三哥是塊打磨粗糙的鏡子,對著照一照,映出個有幾分像他卻變形的鬼影。


    李贇暗自仿他,從吃穿用度到說話談吐,讓李辭煩了十幾年。更兼他是蕭皇後的親兒子,李辭待他益發冷淡。


    用畢飯絮兒要補覺,奈何那羅漢榻許給了集美。集美身子尚未好全,夜裏睡不踏實隻靠午覺填補精神,她怎好去打攪。


    眼下她的枕褥已擱到楠木雕花床上,緊挨著李辭的。


    還未躺到一處,兩人的氣息先糾葛不清,光是想著就難堪。


    這廂困得眼皮子打架,絮兒強撐著坐在椅上繡花。猛一個點頭驚醒,線條小狗繡得像隻王八。


    李辭沉默地坐在書案看書,不說要午休,也不說不午休。像顆炸彈,等著隨時引爆絮兒的瞌睡蟲。


    良久,他偏過腦袋問:“幹坐著不困?”


    “不困不困。”絮兒甫一搖頭,不受控製地打個哈欠。


    李辭完全轉過身來,聲線裏含著點笑,“隻管睡。我不在這睡。”


    絮兒一時高興,連蹦帶跳地跨到他跟前,又覺做得太明顯,故作賢惠道:“你困了就睡麽。不在這睡還在哪兒睡?”


    李辭悠然起身,懶懶伸腰,“我那小娘子哄好了,上她那兒歇。”語畢抖開把折扇,踱步往外去了。


    絮兒如蒙大赦,換了寢衣就躺到床上去。然而方才還困得腦袋昏沉,躺下卻睡意全無。


    李辭的床滿是他的氣味。一點沉香的木調,一點肌理的溫熱,再一點筆墨香,糾纏成完整而朦朧的男人輪廓,無形挑逗著。


    絮兒裹在薄薄錦被裏,用力嗅著自己的味道,試圖抵擋李辭的攻勢。可越不想聞什麽,嗅覺越發對什麽味道靈敏。


    悶出她一頭的汗,仍是徒勞。卻將李辭身上的味道記得更深刻。


    她隻好捏起絹帕兩角塞到鼻孔,算是緊急避險。


    那頭李辭走出門,障扇打個哈欠。鬧一上午他也困得要命,奈何與絮兒較勁,不能顯露出來。


    他由一側耳房的暗門轉迴暗閣,更換寢衣上床。想起那胡謅的小娘子便笑,不知此刻他那小娘子認不認床,在他床上能否安眠。


    這一覺睡得極舒坦。以至於當暗衛呈上寧策的信時,李辭些微怔住。


    “表哥?她幾時冒出個表哥?”李辭疑惑著接過信。


    信封赫然寫著隱春園的地址,並有“白絮兒表妹親啟,寧策表哥思寄”的字樣。


    那字跡雋秀輕靈,筆意瀟灑,頗有唐人鍾紹京的韻味,下一輩子苦功不一定練成。


    得知絮兒有個關係親昵的表哥,還是個書法頗有造詣的表哥,李辭臉色倏地沉下來。


    陳放垂頭答:“是的,她們是有一個表哥。”


    “名叫寧策,乃蘇州人士,剛及弱冠。母親是白太太那頭的一房遠親,細算下來是王妃的二舅媽的表侄兒。”


    “嗯,沒入五服。”李辭語氣平淡且輕蔑,“八竿子打不著的幹係非刮帶個‘表哥’。”


    他不屑理會那些七拐八繞的關係。垂目細看那字,越看越喜歡,越喜歡越愁。


    想象出江南毓秀山水間,一位俊逸書生立在卷軸前揮毫潑墨。旁邊站著絮兒笑眯眯在鼓掌。


    “那寧策可考了功名?”李辭冷哼一聲,撇下信封轉去洗手。


    陳放跟到麵盆架子,遞上擦手巾,“中了舉人,隻待明年開恩科上京會試。”


    “將寧策的身家背景細細查來,不可疏漏。”他擦兩下手擲了手巾,似不經意又瞄那信。


    陳放以為他對信中內容好奇,遞去一柄翡翠雀紋拆信刀,“爺,事關王妃,是否拆閱?”


    李辭轉身便走,“寫給她的我私拆了算什麽?轉給廖媽媽尋個時機交予王妃。”


    陳放領命去了,李辭心頭的火一直去不了。一連幾日鍛煉都心不在焉。


    因他自小練劍騎馬有些底子,體力恢複快。加之不用躲在陰暗角落裝病,每日勤曬太陽,病態日漸消減,這日已然能抱著石塊深蹲了。


    “誒誒誒,怎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絮兒嚷起來,忙去抱起他腳上壓著的石頭。


    看他的目光如同看個蠢貨。


    李辭忽而迴神,頓時感覺腳趾疼痛欲裂,但他不能做痛苦表情。他披著的麵具已然醜陋,再弄出怪動靜隻會更醜。


    人經不得對比,眼前的他越醜,越能顯出絮兒心中表哥的英俊。


    李辭忍痛道:“不礙事,不過是顆小石子兒。”


    絮兒驚駭萬分,指了指身側的石塊,“你管這叫小石子兒?”


    怒而白他一眼,“都說了身子康複不可操切,讓你抱小的不依,非挑那大的。抱不動了吧。”


    李辭聽她抱怨也不分辯,稍微動了動腳趾,確定沒斷便提出要跑步。


    見他訓練進度飛快絮兒當然高興,又怕他急於求成害了自己。


    忙勸:“方才熱身已然跑了十裏,不必再跑。再做幾組力量訓練便是。”


    在這件事上絮兒專精,李辭不好相爭。畢竟自她調養以來體力越發充沛,食欲精神都有所強健。


    李辭移步至器械架,舉起塊石頭啞鈴便開始舉,保持著均勻的唿吸節律。


    絮兒冷眼看著,心道這小子果真對那小娘子動了真情。急於練好身子,隻因春宵帳暖美人嬌,亟待奔赴巫山行雲雨。


    她笑著打趣,“王爺,多練腿!”


    練腿對男人房中能力有所助益。


    絮兒想既拿著李辭那樣多的月銀,必定幫他幫到底。這些技巧交給他,往後受用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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