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身後響起鏗鏘腳步聲,踩得河岸石頭喀拉喀拉響,如同踩在屍山骨海,叫人寒毛倒豎。


    絮兒扭頭瞧見,果不其然是那天煞的李贇,咬牙笑道:“燕王殿下還沒走呢。”


    李贇散著把折扇氣定神閑走來,眼神在她身上睃一圈,隨後落到幾個婆子丫頭身上,“方才留王妃一人在水邊,你們好大的膽子。”


    廖媽媽與其他丫頭媳婦聽見皆摸不著頭腦,不知哪裏做得不好驚動這位爺,連忙跪地請罪。


    李贇把視線調迴絮兒身上,“見你走路不穩,可是扭傷了腳?”說著就去看她的腳。


    絮兒連忙收腳迴裙裏,勾起唇角笑笑,“放燈太久的緣故,隻有些酸,沒什麽要緊。”


    她原想呈現出三分涼薄,三分譏笑,四分漫不經心的效果,好叫李贇識趣離開。


    叵耐原主生得柔美,使她那笑更像欲擒故縱的倔強,帶著嬌滴滴的嗔怨。


    那模樣叫李贇眼前一亮,嬌柔順從的女人沒趣味,太過強悍又不好親近,似她這般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卻少。


    未曾想絮兒掩在袖裏的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要是沒人,必定找個僻靜巷子套了麻袋打他一頓。


    李贇以為她別開眼是害羞。心下更喜歡,就更得讓絮兒體會到他的關懷。


    他轉到一幹下人跟前訓斥,“想來齊王妃性子和軟,奴才麽該治就得治,撇下你一人在河邊,倘或不是本王趕到,摔了,扭了,隻怕沒人發現。依我看,那些偷懶耍滑的隻管發賣了去,另換機靈勤快的使。”


    那聲音兇也不算兇,平緩頓挫,卻激得眾人冷汗直冒。眾人勾著腦袋挨訓,大氣不敢出。


    絮兒心道這李贇裝模作樣的比李辭還討厭,起碼李辭會死。


    雖這樣想,到底不好得罪當今權勢最盛的王爺。


    她攢起個溫和的笑,“多謝王爺關懷,一點子事情哪裏就累死我了。不過,這些婆子丫頭是得好好管教。氣著我事小,帶累您老人家生氣就不好了。您貴人事忙,擔著朝政重擔本就辛苦,留著精神替皇上分憂要緊,我們府上這些小事哪裏好再來煩您。”


    絮兒以為這通陰陽怪氣的話說出來,李贇會像李辭一樣,吭吭咳嗽然後氣鼓鼓趕她走。


    不料卻讓李贇眼眸閃動,亮如滿河燈火。


    李贇挨近一步說道:“你人好,是底下人的造化,可也別苦著自己。方才險些跌倒,若哪裏不好先送你迴城。”


    絮兒當即明白,老李家的男人不盡相同。有人聽得出陰陽怪氣,有人就聽不出。


    可能是智商差異。心下對比,李辭似乎聰明了那麽一丟丟。


    她本就是個急脾氣,不想再和李贇兜圈子。提起腳步繞眾人跑兩大圈,指著腿腳道:“瞧,沒事,能跑能跳。”


    又指了指暗藍的天,“時候不早了,您巡查這一夜也夠累的,早些迴去歇著吧。”


    是催他快走的意思。


    李贇自然知道她在撇清幹係,隻是說得太真,不卑不亢,帶著自然親和的體貼,好像他們是多年的舊相識。


    他貪戀地豎起耳朵聽,一廂情願入了心。


    有日子不見,隻當對她的感覺淡了。前幾日江南巡撫送個溫婉美人到京,為避蕭雲舒耳目,安插在那位大人的別院裏頭。


    那美人也是蘇州人士,與她有幾分像。


    他叱吒風月場,皇家貴胄的身份加之生得軒然霞舉的皮相,生平最不缺的便是女人,也不曾對哪個女人上心。


    此刻忽覺,此生終歸缺了一個女人。


    都說女人如衣裳,此刻李贇深以為然。女人們打開琳琅衣櫥總覺少一件衣裳。而他擁有那麽多女人,也總覺少了一個女人。


    李贇看向對岸,燕王府祭棚已散,想來蕭雲舒業已迴府。


    他端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什麽謝不謝的,一家人何必說兩家子話。堂堂王妃的事情都不要緊還有什麽事情要緊?辭弟如今病著,有人打量著如此便欺主,怕是用錯心思。想你剛入王府,恐有諸多不便,往後若有煩難隻管打發人去尋我,必定幫。”


    末了看向絮兒,眉頭微攏,眼色鄭重,“你的事自然要緊。”


    聽得絮兒心驚肉跳,任她再遲鈍都聽出些不尋常的意思。


    她不喜歡李贇,更不願招惹蕭雲舒,更不想在逃跑之前橫生枝節,略一福身道:“自然是要謝的。想必您還要往前頭去巡查,那不好耽誤您的正事。”


    言畢從容轉身,招唿廖媽媽與一幹婆子丫頭收拾物件,就要打道迴府。


    李贇被他晾在原地,心內五味雜陳,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拂他的好意。他在歡場向來吃香,女人都往他身前湊,如絮兒這般千方百計想躲的,卻不多見。


    他鬧不明白如此美人怎會甘心嫁給病秧子,認定絮兒是在裝樣子。更想挑開她的偽裝,見識真正的她。


    因而他非但沒走,反倒貼上來,饒有趣味落在一張椅子上,看絮兒指揮仆婦們歸置東西,那舉動自然得就像是絮兒的丈夫,欣賞妻子有條不紊地料理家事。


    他的目光如同春日瘋長的藤蔓,纏在絮兒後腦,攪得絮兒發煩。


    絮兒倏然轉身,緩緩沉下口氣,“燕王殿下,是否覺得我蠢笨不堪。”


    突遭此問,李贇輕抬眉眼,“此話怎講?”


    因哭過頌齡又祝禱整夜,絮兒聲音沙沙的,“又是送我歸家,又是替我訓斥下人,莫不是閑得發慌。”


    如果說之前那點心動是為她出塵的美貌,這會兒突如其來的放肆,叫李贇有些額外興奮。


    他從椅上起身,卷來一陣清涼的龍腦香,“那你說我是什麽心思?”


    絮兒頂頂腮,腦海飛過“人渣”“禽獸”“髒褲襠”“爛黃瓜”這類詞,卻不好直說。


    唯恐得罪李贇,往後前腳逃出齊王府後腳就被他燕王府的爪牙追殺。


    她在腦內挑挑揀揀,怒而一指,“海王!”


    李贇垂目靜靜看她,忍不住背身嗤笑兩下,自覺失態匆忙收起笑意,輕點下頜道:“噢,我竟不知何時換了封號。”


    說著抬眼思考,“本王記得獲封燕王,何時成了海王?”


    絮兒瞪圓眼睛恨他一眼,撇嘴道:“海王是我家鄉的說法,指那些不負責任,同時與多個女人交好的男人。您女人緣好麽,京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保不齊就有人說您是海王。”


    李贇聽罷無奈歎笑,笑裏滿是縱容。他向來不能容忍蠢人。那些冒著傻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卻不討厭。


    見他笑得禮貌而不失尷尬,絮兒隻當他沒聽懂,準備換個說法解釋一遍,忽被他打斷:“你以為我對你有非分之想?”


    絮兒翻個白眼,你小子倒是敢問。


    繼而冷笑道:“您胸懷坦蕩自然是沒有的。隻是對我關照得多了,底下的人胡謅起來。您的名聲早不要緊,我的名聲可帶累不起。”


    李贇扇著扇子,倜儻地挑起半側眉毛,不見半點怒氣,“平素與你們王爺也這樣說話?”


    絮兒震著胸口哼了聲,“沒事不和他說話。所以,您有事?”


    李贇忽然被個女人嗔得七葷八素,氣歸氣,竟生出些嶄新的快樂,“我竟不知你是這樣伶牙俐齒。”


    絮兒心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她冷眼掃量李贇,不屑道:“王爺也知道我有失心瘋,時常胡言亂語,保不齊還會打人。請王爺日後見了我躲起來,誤傷您就不好了。”


    那些胡話氣得李贇無奈搖頭,“是誰在你跟前嚼了什麽?你我皆是親戚,何況辭弟病著,為兄的幫襯幫襯亦是應當。”


    絮兒滿意地點點頭,順勢福身,“那就多謝了。待我們王爺身子大好了,與他親去府上謝您。”


    那雙杏眼靈俏地眨一眨,如水波微漾。看得李贇如癡如醉。


    不曾想全是瞎說。


    絮兒說謊時習慣眨眼。哪管李辭的身子好不好,她過些日子找機會就逃,鬼才去道謝呢。


    這些話四舍五入等於永別。


    李贇哪裏知道她肚子裏的花花腸子,待人去後轉身看水,對著燈火遠去後黑沉沉的河水失聲笑出來。


    笑著笑著不免心酸,如此妙人嫁給病秧子,可惜了。


    這廂絮兒一行人迴到齊王府祭棚,其餘官眷陸續散了。由丫頭婆子簇擁著,往大路上坐馬車。七嘴八舌說著好些不堪的話。


    “喲!聽說今年齊王府也來祭拜呢。”


    “還是拜的先太子。”


    “他怎麽好意思?不怕陰司報應?”


    “到底是他親哥哥,怕夜裏索命。”


    “親哥哥都能害死,好歹毒的心。我聽我們老爺說,皇上前些日子提到齊王,說他是無情之人。”


    絮兒貼著耳朵往外聽,越聽越灰心。從皇家到官場再到百姓,所有人都討厭李辭。


    沒來由地,她相信這些人說的都不對。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盡管李辭小氣、記仇、陰陽怪氣、難伺候,還喜歡笑話人。她卻莫名相信李辭不是歹毒之人。


    迴程路上,絮兒靠在車壁發呆。廖媽媽以為她身子不舒服,便問:“王妃可是身子哪裏不爽利?”


    絮兒轉轉眼珠子迴神,“我很好,你們把我照顧得很好。”


    “那為何愁眉不展?”廖媽媽替她打扇子扇風。


    “我在想咱們王爺……他好可憐。”絮兒說著苦澀一笑,撩開簾子看窗外。


    黑漆漆的官道上隻有車馬碾過的聲音,骨碌骨碌的,夜更靜了。


    廖媽媽邊扇邊歎,“是啊,那樣好一個人。爹不疼媽不在,如今傷成這樣,往後該怎麽過。從前還有個太子,哎。”


    絮兒趁勢問:“那先太子……”


    廖媽媽蘸幹眼淚,“先太子是王爺最敬重的人。咱們王爺天資高,少年時嫌太傅們老古董囉嗦,隻愛聽太子講書。也是先皇後沒了,兄弟倆才被迫分開。”


    說著偏過臉看向車簾外,“先太子與王爺情誼深重,外頭傳的話隻會讓王爺更傷心。”


    絮兒再不說話,聽著車馬沉默行進。周遭驀地安靜下來,天地浸入濃如墨的夜。


    想來李辭這些年的日子,無異於黑夜行路。親人一一遠去,他形單影隻,摸黑走在未知的路上。


    嘎吱一聲,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廖媽媽朝前問,“怎麽了?”


    “媽媽,有個老婦人說有東西呈給王妃。”駕車的小廝挑開簾子,車前立著個濃妝豔抹的老婦人,正是王仙婆。


    她手裏舉著一張紙在晃。“姑娘,這是上次替王妃求的符。”


    集美有點討厭她時刻討賞的行徑,不耐煩地接過準備給賞錢。


    哪知王仙婆沒提錢,笑嗬嗬地說:“我在那邊張大人家祭棚還有樁勾當,這會兒先去了。”


    絮兒探身將她喊住,“欸,你等等。”


    王仙婆迴身,“您有吩咐?”


    絮兒咬唇笑著,李辭如今境況窘迫,又想李贇那副大權在握的得意嘴臉,更添不快。


    這王仙婆素日在外走跳,又經常往官貴人家打秋風,興許能派上用場。便道:“仙婆好人緣麽,想借你的人緣幫個忙。”


    “王妃客氣,敢問做什麽?”王仙婆挨到轎邊聽吩咐。


    絮兒托著下巴思考,“嗯,幫我傳些消息。就說齊王李辭今年誠心祭拜先皇後與先太子,不辭辛勞,感天動地。先太子顯靈,念他們兄弟情深,會保佑他身體康健。”


    王仙婆笑著打趣,“喲,卦上說佳偶天成燕雙飛,這會兒就應了,王妃可真會替王爺著想。”


    說得絮兒麵上熱熱的,瘋狂搖扇子扇風,“好個賊婆子,怪會取笑人!記著多多拉朋友給齊王好評,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心中又氣又惱,王仙婆簡直信口開河。她可隻喜歡美男,且不論李辭真病假病,廖媽媽可是見過他真容,說他被燒得麵目全非,已然與美男八竿子打不著幹係。


    可她卻理不清非得替李辭做點什麽的衝動,左想右想,尋了個由頭是為錢。


    若能替李辭改善口碑,他一高興沒準賞她一大筆銀子,後半輩子躺平不成問題。


    集美見她腮染紅霞又不說話,便捂嘴笑,“小姐這是做什麽?”


    絮兒這才迴神,端正坐迴位置,“這叫百姓點評,點讚有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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