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來,正是春困濃時,筋骨酥軟,絮兒懶懶伸個懶腰,掐算著侍衛差不多該找到她這“禍首”,扭送給李辭問罪了。


    盤算著如何撒潑激怒李辭,好讓他休妻。


    她險些忘了,別院那位主陰晴不定的性子是琢磨不透的。孟管家這等老人兒尚且將腦袋別在褲腰帶辦事,何況她初來乍到。


    好巧不巧,這會子就有災禍臨門。


    她睡醒翻找衣裳,幾番找不到便喚集美,喚了好幾聲不見人來,反倒是廖媽媽應聲迎來,跑得一身肥肉亂顫。


    待穿戴完畢,絮兒後知後覺屋裏少個人,打著哈欠便問:“媽媽,怎的不見集美?”


    廖媽媽笑著撇嘴,“王妃待人淳厚,竟不知養了賊在身邊。集美擅闖別院,今早被張穩他們拿了,現關在柴房受審呢。”


    聞言絮兒再坐不住,拔腿就往柴房跑。


    她橫豎想不通,翻窗的事沒有集美,那夜推倒矮牆時她們一沒掉手帕,二沒丟香囊,三沒落朱釵,怎的會懷疑到集美頭上。


    剛出門就聽廖媽媽在後頭跳腳,“姑奶奶!穿衣裳!”待取來一件緋色對襟長衫追去,那抹倩影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絮兒如旋風刮過,拿出百米衝刺的勁頭跑往柴房。沿途的丫頭婆子們看傻了眼,竊竊私語,“王妃果真是藥王菩薩轉世,有神仙法術護體,跑起來像在飛。”


    而小廝們則不敢直視,紛紛背過身去。


    畢竟絮兒隻穿一套藕色鮫綃寢衣。陽光下,纖細的胳膊與纖長的雙腿,清晰可見。


    論理,這些僅王爺可見。


    廖媽媽跟著跑幾步,實在追不上,將衣裳塞給一個年輕小子,“溫玖,快!王妃往柴房去了,送給她穿。”


    那溫玖接過衣裳,知道她愛錢故意打趣,“喲!您老不在王爺跟前伺候,改做鏢師啦。我跑一趟可值五百錢,迴頭不許賴賬。”


    “找打!”廖媽媽作勢要打,溫玖已笑著跑開。


    氣得廖媽媽在後頭咬牙跺腳,“你小子眼睛別亂瞄,瞧見不該瞧的,王爺可扒了你的皮!”


    溫玖笑嘻嘻應下,勾頭勾腦送衣裳去了。跑至廚房門口想起廖媽媽的囑咐,又念王爺近來越發古怪,若看了王妃肌骨,不知怎樣死呢。


    便笑著喊住一個丫頭,“姐姐好。王妃瞧著往柴房去了,廖媽媽怕她涼著,差我送衣裳來。不巧,我還有件要緊差事要辦。有勞姐姐送給王妃穿,多謝多謝!”


    那丫頭不過是廚房的粗使丫頭,溫玖則是王爺身邊的小廝。見他生得俊俏伶俐,又伏低做小地奉承,樂得接了衣裳去找王妃。


    終於在柴房門前尋到王妃,丫頭雙手呈上衣裳道:“王妃萬福!天氣尚涼,廖媽媽囑咐給您加件衣裳。”


    絮兒垂頭一看,身上的衣裳也太透了。畢竟身處古代,恐怕被人非議。轉念一想,正好惹人非議,早日被休早得自由。


    她接過衣裳心竅一動,“去找廖媽媽拿賞錢吧。對了,你今天看見我穿的什麽衣裳?”


    那丫頭低低垂頭不敢看,“奴婢瞧見王妃今日衣著工整,並無不妥。”


    絮兒驀地板起冷臉,“不對!”說著上前一步,“你該說我披頭散發,袒胸露背,跑進跑出,不講婦容。”


    丫頭:……啊?


    聽見這話那丫頭肩膀抖得仿若篩糠,連滾帶爬地跑了。新入府的王妃好奇怪,王爺這兩年也好奇怪。他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廂絮兒胡亂穿好衣裳來到柴房,隻見門扉輕掩,沒怎樣使勁就推開。


    咣當!重重砸在牆。


    絮兒有一絲窘,力氣使大了。她吭吭咳兩聲掩飾尷尬,高聲道:“有什麽衝我來,欺負小姑娘算什麽男子漢?!”


    全然忘記自己也是小姑娘。


    集美則像隻受驚的兔子,縮著肩膀坐在一根長條凳,驚惶地扭頭看她。“小……王妃怎麽來了?”


    “這是齊王的宅子,又不是閻王的,我來不得嗎?”絮兒一屁股落到集美身旁,用力摟緊她肩膀。


    說著橫眼打量兩個男人,“二位想必就是府中護衛了,見我如何不行禮?”


    兩人立馬反應過來,齊刷刷行禮。陸展先一步道:“王妃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別院進了賊。”


    絮兒撩撩頭發,滿不在意,“是的,是我。”


    見她悠然散漫的樣子張穩氣不打一處來,“王妃可知擅闖別院是什麽罪?前年有個新來的家丁跑進去修建花草,當天就被王爺發賣到西北挖礦。”


    絮兒無愁無緒地“哦”了一聲,緊著又道:“西北好啊,灘羊,拉條子,牛肉拉麵,水盆羊肉,甜胚子。特別的……好啊。”


    說得張穩與陸展雲裏霧裏,隻當王妃如傳聞所言有些瘋病在身上。


    如此便叫張穩更急,兩道濃眉打個死結,拱手又道:“去西北路途遙遠,那家丁死在半道上,王妃以為是去遊玩麽?”


    說得絮兒心頭一震,李辭還真是個狠人,麵上卻裝得雲淡風輕,“沒妨礙,我腿腳利索可日行百裏,速通西北。”


    張穩與陸展對視一眼,愁得要死。王爺不讓抓王妃,王妃偏要被抓。最強之矛攻擊最強之盾,何時是個頭啊。


    眼見張穩徹底沒轍,陸展堆起笑臉換了個委婉說法,“王妃如何會是賊呢,那賊留下許多鞋印,已證實與集美姑娘腳上穿的相同。”


    若說鞋印,集美留下的隻有推翻矮牆那夜的鞋印。見陸展避開自己隻談集美,絮兒適才料到他們想讓集美背下所有罪過,包括夜闖王爺寢房的事。


    她恨自己這段時間太過莽撞,忙於被休出府,連累了集美。於是把集美摟得更緊,“這有什麽,我和集美鞋碼相同,經常換著穿。”


    從她閃爍的眼神以及泛紅的麵頰,張穩推斷不過是狡辯,不覺放冷聲音,“那王妃可否將鞋子脫下,讓卑職二人查驗。”


    絮兒瞬間怔懵,她與集美的鞋碼不同,也從未換著穿。真怕他們查出來,不去怪她,反倒怪罪集美挑唆主子扯謊。


    見她半晌不語,落了下風。集美攥緊裙擺鼓起些微勇氣,抖著聲音反駁,“好個無禮的漢子,膽敢脫王妃的鞋,瞧王妃的腳!”


    女人的腳不好隨意看,何況還是王爺的女人。張穩被臊得難堪退了幾步,不敢再說。


    倒是陸展笑嗬嗬地打圓場,“欸!姑娘這是哪裏的話。我們不過奉王爺旨意辦差。這樣,我與張護衛退到屋外迴避。待王妃脫下繡鞋,姑娘提來給我們看了便是。”


    二人說畢轉身往屋外去了,左右分列守在門前,叫絮兒主仆兩人沒法逃。


    兩個男人一走,繃緊的弦忽地鬆下來,人心也跟著有些發軟。


    集美小聲埋怨,“小姐不該來,又不是什麽大事。”說是如此,心內卻十分感激。


    絮兒看她鼻尖泛紅,像是要哭,急忙轉了話題,“他們打你沒有?”


    集美搖頭。絮兒摩拳擦掌道:“沒打就好,要打我奉陪到底!”


    聽得集美咧嘴苦笑,“那樣壯實的漢子,咱們女人如何打得過?”


    “所以要鍛煉,每日跑步、舉鐵、遊泳,不愁不長力氣。往後你別再偷懶了。”


    將話題引到鍛煉的重要性,絮兒職業病大爆發,碎碎念起來。


    集美覺得小姐完全轉了性情。從前待她雖好,卻不似現在。如今小姐不像她主子,倒像極重要的親人,譬如同氣連枝的妹妹。


    集美噙淚低下頭去,聲音放得細細的,“嗯,往後我會多練。”不讓小姐看見她流淚。


    此時響起敲門聲。末了傳來張穩略不耐煩的聲音,“姑娘,王妃的鞋脫好沒有?”


    絮兒從凳上彈起,賊兮兮衝集美笑,倒把集美的鞋脫了。一切準備妥當後衝外頭喊,“別急,這就好!”


    集美有些忐忑,提著兩隻鞋開門遞給張穩。張穩接過一瞧,眉心皺緊,“怎的兩隻鞋不一樣?”


    絮兒幾大步跑過來,“不懂了吧,這叫鴛鴦鞋。年輕人時興的穿法,一個花樣一隻,姑娘們喜歡著呢。”


    張穩打眼一掃心道不妙。方才集美所穿還是一雙萬字紋繡花鞋,定是趁他們出去的功夫,被王妃做了手腳。


    料定此刻集美腳上是一隻萬字紋底的鞋,一隻芙蓉花底的鞋。正好和他手上的湊成兩對。


    情急之下他提起集美的裙子,瞥見她竟沒穿鞋,隻有一雙白白的羅襪。不消說,另兩隻鞋隻能在王妃腳上,他卻不能撩開查看。


    王爺真會殺了他。


    容不得他多想,“啪”的一聲,絮兒重重打在他手膀,“好個淫賊!集美還是黃花閨女,由你撩裙麽?”


    張穩本是單身糙漢,一向直來直往,哪裏經得住這樣說。瞬間臊成大紅臉,絡腮胡再密都蓋不住,悻悻地收迴手不知如何擺放。


    眼見無法讓集美領罪,陸展心眼一動,王爺在意王妃才不叫問罪於她,如今王妃護著集美丫頭,也不好得罪。


    因此神經略略放鬆,抱著手臂笑個不停,“對對!他就是淫賊。”


    張穩瞪他一眼,轉頭行禮,“王妃息怒。如今集美姑娘的鞋印拓了在這裏。若王爺問起,我也隻好如實稟告。”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上頭正是集美的萬字紋鞋印。


    好家夥,果真亮出這手。還好集美剛才和她說了。


    絮兒淡然一笑,“好啊,既然證據是鞋印,不妨將府上所有女人的鞋都找來比對,不見得隻有集美穿這樣的鞋。”


    說得陸展點頭附和,“有道理啊。”


    張穩轉身重重搡了他肩膀一拳,“你閉嘴!”


    見他二人意見不合拌嘴,絮兒憋不住笑出聲,又馬上端起王妃架勢,“不是說腳印是兩個紋樣麽,那都是我的。有什麽衝我來。”


    張穩愁得眉頭緊鎖,依照王爺的意思,要保全王妃的體麵,不把火往她身上引。他們這才想出用她身邊丫鬟頂罪的招。哪知王妃偏要引火燒身,竟大方承認是自己所為。


    為點俸銀,夾在古怪兩口子中間辦事,屬實艱難呐。


    從柴房出來,在集美身上沒審出什麽,張穩倒背上“淫賊”的罵名。耳邊是陸展如蒼蠅般擾人的魔咒,“淫賊,淫賊,淫賊,淫賊,淫賊……”


    張穩又怒又惱,捂住了耳朵。


    “哥,你說王爺那邊如何交差?”陸展歪頭思量,左右想不通。


    張穩停下腳步,“噢,有難題知道叫哥了。平時叫我什麽?”


    陸展:“穩穩。”


    張穩氣得恨他一眼,和這種紈絝子弟做搭檔,能辦好事情才怪。


    橫豎解鈴還須係鈴人,隻能從王妃入手,讓她出手把這樁事妥當收尾。


    他用力指向陸展,“王妃那頭,你去!”


    陸展笑嘻嘻抱臂,“怎麽?怕女人?”


    聽得張穩揚手要打,“老子怕過誰?從前王爺圍獵,哪次不是老子陪?!老虎都不怕,會怕女人?”


    “好好好,張英雄頂天立地,自然不怕女人。”陸展向他抱拳行禮,滿滿嘲諷。可輪到自己,也拿不準王妃的脾性。


    他因常年習武練得身形挺拔,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加上嘴巴甜,哄女人開心向來沒難度。


    方才見到王妃,人生第一次領教了什麽叫做油鹽不進。


    看來隻能用那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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