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嗬夠了, 毛蛋給他爹使個眼色,衛大郎站起來說:“我們就是來給老三道喜,現在話也說了, 就先迴去, 叫三弟跟弟妹包括侄兒侄女好生聊聊,迴頭開席麵我們再來。”


    這是來之前就說好的, 毛蛋說別人家這麽大喜事, 家人之間鐵定有很多話說, 哪有心思待客?


    是,衛大和衛三是兄弟,到底是分了家的兄弟,你在跟前人家還是不方便, 比如搬家的事, 年前年後各項安排當你麵不好講啊,畢竟涉及家資。


    衛成也站起來, 說:“一起吃個飯再走。”


    衛大郎略帶遲疑, 他自然而然的轉頭去看毛蛋, 毛蛋還沒表示,衛成又道:“來年仲春大叔公滿九十,我已經列好禮單, 隻等主禮一到就要往南邊送。你們那房是怎麽安排的?留下吃個飯, 順帶把這事說明白。要是還沒送出可將禮單和東西拿過來我安排人一並送走, 或者你們托侄媳婦娘家幫忙?”


    這事還真把毛蛋給問住了, 他猛地朝衛大夫妻看去:“爹、娘……這麽大的事, 你們咋不說聲?”


    聽著這話就不對,老爺子臉一垮,問大兒子:“咋迴事?你親叔公九十大壽你忘了???是沒安排???”


    衛大郎心虛,垂著頭低聲說:“還不是事情太多,從年頭上就商量著要上京城,收拾就收拾了很久,到京城之後找落腳處添置田宅這些,都忙昏頭了哪裏記得住?爹你想想看,我們搬去縣城也好多年了,平常同大叔公他們往來少,不特地去想都記不起來……”


    老爺子聽著胸悶,老太太伸手給他順了順氣,說:“得,你別說這些有的沒,日子稀裏糊塗過著你忘了就忘了,眼下老三提醒了你,你總要給個說法。我說句可能不太好聽的,咱們家裏頭當然人人都盼你叔公他長命百歲,可那是十年後的事,到底能不能滿上還說不準,所以說九十這迴的禮你們都得用心準備,別大老遠送個破爛去,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老大你是沒多大本事,總歸有個出息兒子,我不要你比照三媳婦列的單子,也不能差得太多,你可是大哥。”


    陳氏趕緊站起來,打圓場說:“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準備,十年前大叔公滿八十的時候我們做得就不好,憋著勁兒這迴一定要整個體麵的,隻是不小心沒記住年份。三弟提醒到,我晚點迴去就把單子列出來,弟妹也替我參謀看看?”


    薑蜜擺手:“我把我這邊的單子給大嫂瞧瞧,具體怎麽安排你同侄媳婦商量吧,我這兒忙不過來。馬上要過年是一方麵,還有我們老爺升了官跟著聽到風聲的就要來趕禮,後頭一個月府上保準沒個清靜,老爺要去吏部上任,他就忙,還要琢磨年後遷居……什麽都累一起了,我們這兒還沒個頭緒,嫂子也心疼心疼。”


    薑蜜說著朝身後瞧了瞧,嬤嬤趕緊去取了禮單來,陳氏看得懂什麽?還是她大媳婦盧氏接過手仔細看了一遍。


    看罷輕聲問:“敢問嬸嬸主禮是哪一件?”


    “你叔叔今兒個進宮去求了,具體是個什麽我也不清楚,就還沒寫上去。”


    衛大家幾個齊齊看向衛成,老太太也道:“剛才隻顧著升官的事,忘了這茬,老三你也說說,你求了嗎?皇上怎麽迴的?”


    “母親安心,皇上使兒子等兩日進宮去拿,說要斟酌看看寫個什麽。”


    陳氏聲兒都拔高了:“三弟又給大叔公求了幅字來???跟皇上求的???”


    老太太瞅她一眼:“那不然呢?九十的禮還能讓八十的蓋過去嗎?倒是不知道皇上這迴會寫個啥。”


    “寫個啥都好,那是皇上給寫的。”


    毛蛋還在拜托他叔叔,讓送出去之前給他看一眼。他爹娘夫人就是羨慕,誰家有一幅皇上墨寶就夠得意,大叔公憑命長就能熬來兩幅,他老人家要是養得好再活十年,滿上百歲,那不得了……


    羨慕得差不多,盧氏把三房的禮單同她婆婆念了念,這才將單子還迴去。她們婆媳到邊上商量了一番,大致定了幾樣,又喊來毛蛋問了他的意思。


    毛蛋之前想著不能搶了做一品大員的叔叔的風頭,如今瞧著甭管他們送啥,拚老命也搶不了,就讓他娘他媳婦兒弄好看些。他們如今也是大戶人家,沒得摳摳搜搜丟人現眼。


    把意思說到之後,毛蛋也跟他叔商量了一下,讓稍微等幾天,他們的禮也跟三房一起送出去。


    “對了,虎娃你提沒提醒二叔二嬸?”


    虎娃點頭。


    荷花爽利些,衝她表哥毛蛋說:“我們迴京途中留了個包袱在濘州碼頭,那包袱裏帶了封信,寫信的時候嬸嬸特地提醒了,讓寫一句,相公確實寫上去了,能備成啥樣就不清楚……我想著我跟相公成了親,也算立了個門戶,是不是就不好隨家裏?也該準備一份什麽。”


    毛蛋點頭:“你備上反正沒錯,誰也不會嫌禮多。”


    “那行,迴頭我也把東西拿來,咱們一車送出去。”


    衛大一家在衛成家中吃了飯,這才告辭,衛成才有心思坐下來同薑蜜聊聊後麵這段日子的安排,把急需要辦的事情說清楚了,他又感慨了幾句,這些年因為忙著,過得很快,隻感覺一晃神竟然離鄉十五載,他都從貧寒學子熬成一品大員,膝下兩子一女,大的到了能說親的年紀,小的也八歲了。


    八年前十月那個落雪天生下來的小姑娘,抱起來軟乎乎剛出生頂多六斤多重的姑娘,她站起來都到她娘胸前,模樣還沒怎麽長開,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淑女了。


    至於她大哥,個頭已然比娘高了,還高出不少來。


    “在外頭那三年總嫌日子奔波,你看看,迴來也不鬆快,這一升了官,往後三不五時得請帖拜帖送上門,還有宮裏麵,經常也要走動著,一品官忙,一品誥命也不閑啊。”


    “別說以後,想到跟著來送禮那些我心心裏就累,咱還得開席麵宴賓客是不是?升一品官是光耀門楣的大事情,沒有說悄無聲息就過去的。”薑蜜說著拿胳膊肘輕輕撞了衛成一下,笑道,“我炸它兩大串爆竹,再給相公請個舞獅隊來熱鬧熱鬧?”


    衛成:……


    “夫人行行好,饒了我吧。”


    想到那場麵薑蜜就笑開來,又道:“你一升官,來給衛彥說親的怕是更多,我這心裏都還沒譜兒,不知道該選個咋樣的給他。”


    “不著急,慢慢看著,夫人看不好就說幾個名字叫他自個兒選,後麵歲數到了他總要挑一個出來。”


    薑蜜歎口氣:“等到他看好了又該輪到衛煊,兩兄弟排著隊來……還有福妞,這兩天沒聽她念叨唐懷瑾,到底是知道家裏事忙沒給添亂還是有些淡了也說不好,兒女都是債,真是欠他們的才要操這麽多心。”


    她正說著,就讓衛成摟懷裏去了:“今日加官進爵,咱們說點高興的,麻煩事往後再談。”


    薑蜜靠他肩上,抬眼看著男人側臉,他三十七,到這歲數,人瞧著越發剛毅,官威更盛。


    “高興的啊……我其實都高興,哪怕是那些麻煩事想來也是甜蜜的煩惱。”


    衛成環著她肩,過一會兒才說:“我是想過有天官拜一品,真正等到這天還是難掩激動,外麵總說我大公無私,其實不是那麽迴事。哪怕是我,當官也不光是為皇上分憂為百姓做事,同樣想著要讓爹娘讓你風光體麵的出門,見著誰都能站直了說話,盡量少低頭少跪些。還有,以前日子過得磕巴,做什麽都要精打細算,我也想過哪天能叫你不為錢財憂心就太好了,這兩條心願都算達成,咱們鄉下老家總說那話——嫁漢嫁漢就是穿衣吃飯,夫人嫁給我,為我操心那麽許多,我總算沒辜負你啊。”


    哪怕是在私底下,聽著這些薑蜜都有些不好意思,說衛成老夫老妻還怪肉麻的。


    “是今日有些感觸,過了今日,便不說了。”


    衛彥在國子監準備今年的歲末考核,也聽說他爹升了從一品,還是天官老爺吏部尚書。他興奮了一下,迴頭發現同窗一個個的比他更瘋,道喜的話說了好幾輪。


    衛彥在心裏怪道:是我爹升官,你們激動個啥?


    嘴上倒是沒這麽說,人家來道喜,他就受了。迴頭聽說還不光是升官,另有賞賜一大堆,衛彥聽了並不是特別高興,想當初家裏住著小宅院時,他說以後要比爹能耐,要給娘掙五進大宅迴來,還說等他當上官就去求皇帝老爺,求他讓爹閑雲野鶴去……


    結果呢?


    他還沒下場應科舉,當爹的官拜一品,且得了座寬敞氣派的禦賜宅邸。


    這搞得衛彥一下垮了一半,五進大宅用不著他掙了,他要比親爹能耐,那除非能比他爹更得皇上賞識。


    但君臣之間就跟處對象似的,情竇初開談的那個永遠不同,分量就是比後來的重。衛彥覺得,當今聖上重視他的程度一定不會超越他爹,哪怕他認識皇上也十年了。


    做爹的成就如此之高,人家隻會指著衛彥說那是衛成的大兒子,哪怕再過二十年都不見得會指著衛成說那是衛彥的爹。他還沒開始朝著人生目標去努力奮鬥,目標又拔高不少,眼看就要高不可攀了。


    這個心態變化使得衛彥迴家的時候並沒有非常激動,他瞧著賊穩得住,平淡的同他爹說了恭喜。


    他爹想了想,迴了句同喜。


    衛彥:“何來同喜一說?”


    衛成:“一則恭喜你成了一品大員的兒子,二則規矩上是嫡長子襲爵。”


    衛彥:“三年後我就要憑本事當官了,爵位給弟弟……”


    衛成看向剛從書房出來的二兒子,二兒子說:“是哥的就是哥的,我不占這便宜。”


    隻能說幸好沒外人在,否則能噴死這兩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不是人,真不是人。


    這時候,衛成已經拿到皇上為他大叔公作的字畫,看大兒子迴來,還小心拿出來給衛彥看了。那是很大一幅祝壽圖,畫的是仙翁捧桃,左右各有一簾字:


    [瑤池果熟三千歲]


    [海屋籌添九十春]


    衛彥一番品鑒下來,肯定道:“皇上這書畫功力比爹可深厚太多了。”


    衛煊那臉上明晃晃寫著一言難盡:“你拿咱爹跟皇上比,不是抬舉爹?”


    這麽說好像也對。


    皇上那是從小就跟名師大儒學的,不像自家父親,從村學到鎮學,能摸爬滾打出來全憑他自個兒能讀,先生不咋會教。


    他早年還省,拿著筆墨紙都舍不得用,就折個小棍兒在地上比劃,那筆字靠著抄書練起來一些,後來在府學也下了苦功,但真正寫出感覺還是在上京之後,風骨這些是最近十來年練出來的。他這個情況,自然沒法同皇上作比,字尚且如此,別說畫了。


    衛成又把字畫卷起來,裝迴錦盒裏麵,扣好,說:“大叔公收到應該挺高興吧。”


    “肯定啊,這比給千兩銀子還痛快,銀子用完就沒,這個留著能當傳家寶的。”


    “鄉下的太爺爺要真能滿上百歲就好了。”


    “那是你太爺爺的兄長,該叫堂曾祖父。”


    “那麽喊著不親熱!”


    ……


    後來,拉著壽禮的馬車就顛簸著出了京城,一路朝南邊老家去了。京城這邊改收禮收禮,該宴客宴客,他們最後在四進院這邊熱熱鬧鬧的過了個年,又請人測過吉日,準備到三月裏搬,正好在會試開考的時候。


    在那之前,九旬壽禮就先到了鄉下老家,進後山村是在一月尾,衛家管事親自來了,專程替主家送禮。馬車就停在村口,管事下車來,跟人打聽衛老爺子家住哪邊,他一路找過去,見著人先彎腰作揖,說明情況,請衛家來幾個人幫忙抬東西。


    大叔公全家兒孫齊出動,跟著還去了些看熱鬧的,錦盒裝的禦筆親題字畫卷軸被捧著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長長一串兒。


    這個時候其實還沒到大叔公壽辰,但不打緊,管事眼看東西全運過來,都擺在院壩上,他就捧出禮單挨著讀了一遍,讀完將禮單送到壽星公手裏。而後又拿出信來,把京城那邊寫的信讀了一遍。讀完他親自取過皇上作的字畫,開錦盒給壽星公看。


    大叔公熟門熟路拿拐杖敲了兒子一腿子:“還不打水來給我洗個手。”


    他兒子跑的飛快,趕緊去打了水來,洗幹淨手之後,他們才退開了小心翼翼的將字畫展開。


    “認字兒的來看看,這是啥?”


    “是仙翁捧桃給太爺爺祝壽,看這上頭還有隻仙鶴,仙翁一定是騎仙鶴來的。還有這裏,寫著瑤池果熟三千歲,是說天上王母娘娘的仙桃三千年一熟,就是中間這個仙桃,太爺爺看到沒。”


    “還有一句呢?”


    “我看看,那也是祝您長壽的。”


    “字兒那麽複雜你都看懂了?”


    曾孫子嘿嘿笑道:“其實沒咋看懂,底下寫的不是九十春?那肯定是誇您高壽,不會是別的。”


    “你倒狡猾!”


    大叔公還在說曾孫子,給衛家送禮來的就幫著解釋道,說那是海屋籌添九十春,海屋籌添這說法出自蘇東坡,就是長壽的意思。


    大家夥兒還在那兒不得了不得了,說官老爺家的下人都這麽有文化。


    “也就是認幾個字,至於這套說法是跟老爺撿的,我們老爺拿到祝壽圖後展開看過,解釋了這上下句的意思,我聽著就記住了。”


    “三郎在信上說他又升官了?現在是尚書?”


    管事答道:“是從一品吏部尚書,京城裏的天官老爺,厲害得很。”


    “怎麽說?”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吏部就是管那些官吏的是吧?”


    “沒錯,吏部管天下官員的升降考課調動任命,四品以下吏部尚書就能拍板決定,說了準算,四品以上才需呈報皇上,請皇上複審。所以說吏部尚書是天官老爺,也就是官老爺頭上的官老爺。”


    後山村這些鄉親又開眼界了,逮著衛成好幾輪誇,誇完想起是三份禮單,其中兩長一短,衛成送來的東西最多,其次是衛大家,還有虎娃跟荷花的。


    “他們三房都有了出息人,好,真好。二弟在底下看著不知道該多高興。”


    管事的笑道:“出京之前聽夫人跟太夫人合計,說過年要祭祀祖先,將這光耀門楣的大事情告知衛家先輩。看時候,應該已經祭拜過了,跟著就要搬去新宅。老爺子您要是有機會能去京城看看多好,我們大人得了皇上賞賜的尚書府,是並三座的五進大宅院,東西還帶兩個園子,一刻鍾時間您繞著院牆走不完一圈。就連大門口掛那匾額,那字兒都是皇上親筆題的……”


    管事的吹了個痛快,村裏人聽了個夠本,哪怕送迴來這些全是給衛家老頭子,同他們丁點幹係也無,他們有熱鬧瞧就高興。


    吹完牛,那管事也沒立刻動身迴京,還等了些天,等著吃了老爺子的九旬壽酒,又帶了幾個碗幾包糖幾壇酒還有些鄉下土產迴去。


    他還在迴京路上,日子就晃晃悠悠到三月裏,京城貢院春闈開考,衛成一家喬遷新居。


    薑蜜跟男人一道乘馬車過去的,到地方之後,她由衛成扶著下去就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宅院。


    這地方她十多年前來過,沒想到再來竟是進自個兒家門。薑蜜站在台階下看了很久,她愣神的時候公婆已經先一步上去,男人等了會兒,看她還沒迴神,就笑問道:“夫人看夠了嗎?時辰差不多,該進去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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