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五年的夏天還挺熱的, 尤其正午時分的蟬鳴聲更是吵得人心煩,看媳婦兒日子難捱,吳氏催著三兒子去請教太醫, 跟人家打聽看看有哪些消暑湯羹是孕婦也能用沒丁點妨礙的。


    衛成本來也在琢磨這事, 他娘一提,後來這天他就去了。


    找的是最精通這一科的王太醫, 王太醫瞧著在花甲之年, 他喝著涼茶聽衛成說完, 問他大老遠跑一趟太醫院就為這事?


    待衛成點頭,王太醫說要為這事使個奴才過來聽著就是,又道他先前就聽人說右通政夫妻恩愛,今兒個看來果真不是虛的。


    “王老別忙著笑話, 您幫著想想有哪些消暑湯羹是雙身子人也能吃的。”


    王太醫鋪了張紙, 眼神示意衛成研墨,提筆給他列了幾道。寫的時候問道:“尊夫人胃口如何?”


    “不是很好, 有時候能看出她沒食欲, 是勉強在吃。”


    “是這樣……”王太醫又寫了幾句, 吹了吹看墨跡差不多幹了,讓衛成拿走。又提醒他說溫熱的孕婦吃著還行,拿冰鎮過的不要端給她, 感覺熱可以安排個打扇的, 但是風別打急了, 尤其是歇晌的時候千萬要注意, 看她睡著了就別再招風。


    別說孕婦, 其他人熱天也會心煩意亂食欲不振,像薑蜜這個情況王太醫見的多了,最近因為沒胃口使人來太醫院請教的就不止一兩家。


    王太醫能說什麽?


    熱天嘛,就吃清淡點,吃吃冬瓜豆腐魚頭湯之類,別整那些濃油醬赤的。


    衛成得了叮囑,迴去就把太醫講那些轉述給親娘吳氏,吳氏把幾樣湯羹記在心上,又找來自家男人,讓他出去尋摸個廚娘迴來,現如今在灶上掌勺的雖然也會做飯,會的花樣少了點,口味也就還行。本來這一家子都是吃過苦的,倒是沒覺得食不下咽,還是看媳婦兒胃口不開,她想著找個手藝好點的來,媳婦兒是不是能多吃兩口?


    之前商量著給硯台配個書童,這又要進廚娘,府上人慢慢變多了,家宅也熱鬧起來。


    放在以前吳婆子肯定接受不了,搬過來這一兩年間倒是習慣下來,進個把奴才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家裏人多了,做什麽的都得有,門房灑掃廚娘這些是必須的,孕婦跟前不得有人貼身照看?兩個小的跟前不得要人?


    更別說過幾個月薑蜜又要生,這胎要真是閨女,她跟前鐵定要丫鬟伺候,丫鬟還不著急,可以晚幾年再配,比較麻煩的是教養嬤嬤。教養嬤嬤好,閨女才能學得好。要是請到性情不好的,受她影響人不得長歪?


    男兒家養得糙點沒什麽,女兒家不同。


    談婚論嫁之前就該讓她多見些世麵,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見識過,嫁出去之後才不會眼饞不會貪心,她知道什麽事做得,什麽事做了會拖累全家。


    要把閨女養好就得費許多心,想到以後她要嫁人,到時候搞不好能把她爹她哥給愁禿了。


    嫁人就是一錘子買賣,男人好享不盡的福,男人不好受不完的氣。


    娃還在肚子裏揣著,薑蜜閑著就想了這麽許多,等衛成迴來發現她倒是沒再心煩意亂,她愁上了。婆子端了熬得雪白的鯽魚湯來,薑蜜也不過拿調羹吃了兩口,又放下了。


    衛成心裏一突,他坐過去,問:“這是怎麽了?”


    薑蜜沒應他,低頭摸了摸肚子。


    衛成看了站旁邊的婆子一眼,婆子轉身出屋,衛成摟著薑蜜滾圓腰身,等她說。


    薑蜜糾結了會兒,說:“我覺得還是不要生福妞了,她還沒來我就已經擔心上,怕她跟硯台學野了性子,又怕教養嬤嬤請不好教壞她,怕我當娘的眼界低給她教出一身小家子氣出去遭人笑話,還怕看不好女婿,你看朝夕相處的人都有看不明白的,要是選上個薄情郎怎麽辦?還有,女兒家總要出嫁,想到她跟我們生活十多年之後就要去別人家,到時候不是在心頭割肉?要是兒子,咱們在一天都能看著他。”


    ……


    衛成就想起來,他聽大夫說過,懷孕的婦人愛胡思亂想,前兩次好像沒有這個擔心的環節,他每次都是很期待孩子出生,就這迴不一樣。


    “蜜娘啊,我以為這胎跑不了該是女兒,你懷著硯台和宣寶的時候都沒這麽多愁善感的。”


    薑蜜掃他一眼。


    衛成倒還笑了:“咱娘就很明事理,你也是通透人,還能教不好她?要擔心教不好規矩等福妞大一點我跟皇上求個人,宮裏教習嬤嬤多,經常有歲數到了放出來的,這有什麽可愁?至於說談婚論嫁,咱閨女都還在你肚子裏,女婿搞不好還在吃奶,早著呢。女兒家是要嫁人,嫁出去又不是和娘家就斷了往來,家裏過生過壽過節不都能走動,哪怕什麽都不過,當娘的想她了,遞個口信去,迴來一趟還不容易?”


    衛成一條條的給她說通了,這才端過魚湯,摸著還是溫熱的,能入口,他遞給薑蜜讓多喝幾口。湯汁兒這麽雪白多喝點女兒生下來也白淨,還聰明。


    “這兩天的飯是灶上新進的廚娘做的,吃著可還行?”


    薑蜜點頭:“比原先有滋味。”


    “你吃著好,娘也沒白操心。”


    薑蜜是有些內疚:“我懷這胎太折騰家裏了。”


    衛成笑了笑:“吃最多苦頭的還不是你自個兒,我們頂多不過是跟著幹著急。你剛懷上就擔驚受怕一場,後來皇後崩了又進宮去跪了好些天,好不容易補起來一些又趕上入伏,現如今一天比一天熱,我有時都感覺煩悶難當,莫說你還懷著孩子。”每次懷孕的時候薑蜜看著都會豐腴一些,臉上也會長些肉,看著氣血很好的樣子。這迴就沒有,衛成看她沒胖起來,之前長了點肉最近又掉了,他真希望這胎快點懷滿早點生下來,孩子生下來蜜娘就不會閑到胡思亂想了。


    之後幾天,地方進貢的蜜桃蜜瓜入宮了,給妃嬪們分過之後還剩下許多,皇帝就挑著賞了些人。


    衛成領了兩筐子迴來,這兩筐貢果迴府就受到全家圍觀。


    桃兒見過,老家鄉下就有桃樹,隻不過掛的果子小,看著青,吃著酸澀,不像宮裏賞下來的,瞧著紅撲撲的個頭也大,入手很沉,汁水應該不少。


    吳氏拿起一個掂了兩下,說這麽大三個得有一斤。


    “我看兩個就有一斤了,這桃子長得真好,難怪說是貢果。”


    二老還在說桃子,硯台扒著筐子在看蜜瓜,看著還伸手摸了摸:“這沒見過,怎麽吃呀?好吃嗎?”


    鄉下人哪怕沒見過蜜瓜,也見過冬瓜南瓜,隻要是瓜不都得切開吃?吳氏招唿底下的切一個來看看,蜜瓜被擦幹淨切好端過來,吳氏讓一人拿一塊啃啃看。


    薑蜜不知道她懷孕能不能吃,就沒拿,隻是就著兒子的手嚐了一小口。


    脆的,甜津津的,滋味果然不錯。


    “瓜不切開都能放得住,還是先吃桃兒。”薑蜜說著,就發現旁邊宣寶朝她看過來了,問怎麽?他讓娘吃。那邊硯台已經啃完一塊,在擦嘴,聽到弟弟這話,順口接道,“你笨,沒問過太醫娘不敢亂吃,娘懷著妹妹。”


    硯台又想起他爹娘說下個冬天到來的時候妹妹就要出生,他扳起手指頭算月份,看冬天還有多久來。


    這都是七月間,再過些時候就要轉涼,應該快了。


    切了一整個蜜瓜,大人隻不過嚐了嚐,多數進了兩個小的肚子。也是第一次吃這個,他倆一不小心吃得有點多,幾塊貢果下去就感覺胃裏裝了個七七八八,後來夜飯都沒嚐幾口。薑蜜怕果子不頂餓,讓底下備了點心。果不其然,後來噓噓兩趟硯台就感覺肚子裏沒東西了,又啃了幾個綠豆餅才舒服起來。


    衛成照樣帶著宣寶讀了書,迴屋看媳婦兒等他沒等住,已經睡了一覺。衛成沒急著上床,他在旁邊坐了會兒,看薑蜜平穩睡著就感覺心裏踏實。


    白天在衙門是繃著的,哪怕沒事的時候也不會特別放鬆,更別說近來事多。


    前兩個月皇後崩了,那位置一空出來,免不了有人肖想。早先就說過宮裏出身好的妃嬪不少,想做繼皇後的自然也多。


    雖然現如今儲君之位被興慶占著,他遲早要讓出來。誰要是當了繼後,母儀天下不說,隻要誕下皇子,就是嫡出,名正言順繼承大統,想到這些誰能不動心?


    繼後之爭讓朝上部分大臣在暗中對立起來,都在給對方下絆子,安排親信上奏本彈劾對家的不少,托他們的福,通政司沒幾時得閑。


    衛成倒也不抱怨,他站皇上邊,故樂見其成。


    平常沒爭沒鬥的時候,各方都不容易露破綻,尤其之前國丈爺的教訓讓許多人行事越發保守。要讓他們放手一搏,必須給足夠多的好處,想到贏了自家女兒母儀天下以後外孫子還能繼承大統,這次的誘惑大到讓這些人沒法按捺。


    隻怕他們沒動作,這麽鬥起來結果已經可以預見了,甭管繼皇後是誰,總是皇上得力。


    這次風波之後,皇上對朝堂的掌控會再上升一個高度。


    通政司公務繁忙,忙了月餘時間,通政使劉大人病了。當時以為人上了歲數精力不濟,是累的,後來才知道那隻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更要緊是他家裏出了事情。


    他嫡子嫡女都隻得一個,旁的全是庶出,結果最近一雙嫡出子女都出了狀況。女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著迴了娘家,至於說兒子,早幾年外放出去到地方上曆練,結果在外頭捅了簍子,送了急信迴來請當爹的幫忙,說要是有人來告,千萬扣下,莫要呈到禦前。


    問他怎麽迴事,才知道他所在的省份六七月間發了大水,那邊前幾年就出過同樣的事,朝廷撥了許多銀兩,讓當地想辦法治水。


    地方上修築了堤壩,卻是偷工減料的,當地官員借這次工程發了筆財,誰都沒想到,不過幾年又發大水。那堤壩就像豆腐做的,丁點作用沒起到,當地受災十分嚴重,跟著就有人提出質疑,說朝廷下了大力氣治水,為什麽丁點效果也看不到?撥下百萬雪花銀用去哪兒了?


    已經有這樣的質疑,劉大人趕緊修書一封送迴京城遞給他爹,讓他爹——現任通政使——想想辦法,千萬要救救兒子。


    老劉大人雖然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坐著,他比誰都明白,再過幾年自己就該去官迴府含飴弄孫,通政使這位置是預留給衛成的。他現在管得越發少,衙門裏很多事都是左右通政商量著辦,真是想不到這時候還遇上這種事。朝廷給地方官發那麽多養廉銀,就是讓他們不要去貪。


    他貪就算了,還貪在工程上。


    治水也敢造假,這是自信不會再有洪災?


    府上太太哭成個淚人,說兒子肯定沒想到,沒想到稍微克扣一點就會出這麽大事。又說還不是老的不頂事,還是正三品通政使,拿迴來沒幾個子兒,不想想辦法這一家子都沒法過。


    得臉的妾室就說了風涼話:“您說這些有什麽用?現在事情已經出了,為什麽而克扣的要緊嗎?鬧到宮裏皇上隻知道咱們家出了個剝削百姓的貪官,他掉腦袋是輕的,隻怕自個兒掉了腦袋還要拖累府上,老爺半生清譽,老來晚節不保。”


    太太眼都氣紅了:“有你插嘴的份?你閉嘴!”


    訓完妾室她撲到劉大人跟前哭訴道:“老爺您可得救救咱們兒子,無論如何都要救他!”


    劉大人心如死灰,看向自家夫人,問怎麽救?


    “我能攔下地方呈上來狀告他的奏本,能讓左通政賣我個麵子,右通政呢?你能堵住衛成的嘴?拿什麽堵?”


    “你把他調出去啊,讓他去其他衙門。”


    “莫說我做不了他的主,就算把他調出去了,他聽說之後還是能報給皇上。都忘了煤城那件大案?通政司這邊什麽風聲沒聽到,皇上已經把欽差大臣派出去了。如今誰都知道有冤屈找衛成,別人都不管他也會幫著出頭,這事怎麽瞞得住?”


    他夫人聽完崩潰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看咱們兒子送命??你怎麽那麽狠心???”


    因為兒子的事,劉大人稱病已經有兩日了,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說趕明進宮去主動請罪,兒子肯定保不住了,他當爹的官帽也可能丟,但是劉家不能倒。等底下告上來,皇上問責,闔府都要搭上,現在去請罪還能求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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