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壽禮刺激最深的自然是衛家兄弟, 他二人是個什麽想法不用詳說,想就知道。又說那日開錦盒時圍著看熱鬧的幾乎全是本村鄉親,薑家後來聽說女婿給衛家老爺子送了厚禮來。剛聽說時沒太在意, 都知道衛家那個今年滿八十, 他後麵還能不能滿上九十難說,這可能就是最後一迴風光大辦, 後生晚輩哪有不走禮的?


    他自家兒孫早就準備上了, 衛大衛二也少不了要拿出點像樣的東西。


    衛成如今發達了, 備厚禮在情理之中。


    隻是沒想到那禮如此之厚。對皇帝來說隻是提筆作了幅畫,對壽星公來說他受了天子道賀,那不是衛成從外麵搜尋來的祝壽圖,是皇帝專程為他作的, 意義非同一般。


    薑蜜她爹聽說之後半天沒打出個屁, 她後娘一臉恍惚,恍惚之後是深深的悵然。幾年前來薑家提親時, 衛三郎啥都不是, 現在竟然能請動皇上提筆作畫, 他這些年到底幹了啥?怎麽就一飛衝天了?


    “果然還是要讀書考科舉才有出路,衛家往上數三五代都是貧農,現在官老爺到他家去也得客客氣氣說話。從前他姓衛的算個屁, 現在呢?哪怕進了鬆陽縣城, 隻要說是後山村衛家人, 誰敢欺他?”


    薑父拿著煙杆子吧嗒一口, 問:“你說這個幹啥?”


    錢桂花捶捶胸口, 說她心裏難受。


    雖然說薑家現如今也跟著沾光,沾女婿的光哪能長久?總還是要自家出個能耐人。她自從那年落了胎,之後又懷過一次,也沒懷穩,打串兒噴嚏娃就沒了。別人有些懷得穩當的連摔幾個跟頭都不會掉,她連著沒了兩胎料想這輩子再不會有,懷上也生不下來,就隻能靠狗子養老送終。


    錢桂花把這兒子看得很重,正因為看得重,見他滿足於如今的生活得過且過心裏就氣不順。偏他還軟硬不吃,哄也不管用,唬也唬不著。


    薑狗子比衛大家的毛蛋還大個四五歲,現如今十六了。


    他讀書的年頭比家裏哪個都長,啥成果沒有,寫個字兒跟狗刨的一樣。


    得虧有個命好的姐,他要娶房媳婦容易,錢桂花又不滿足於此,她想跟親家母一樣過體麵日子,那可不就難受了?想到這些,心裏真是一揪一揪的疼,錢桂花跟男人念叨說狗子咋迴事?人也不傻,小聰明比誰都多,咋就不肯讀?


    “還能咋的?就是鄉下泥腿子命,不是做學問的材料。”


    這麽說錢桂花還是不懂,念叨道:“為啥啊?他就看不見他姐夫的風光?”


    “咋看不見?沒見他成日在村裏頭耀武揚威的?”


    “我讓你想想辦法,你做什麽說這些來氣我?”


    薑父說他就不是那塊料,逼也沒用,老實點,安生過日子,別給京城那頭添亂,以後家裏有個啥事閨女總會搭把手。“我過些年滿五十的時候,不知道女婿給我送個啥來?”


    薑父羨慕的是那幅字畫,他大哥大嫂還因為頭年賣書的事耿耿於懷。要說薑家這頭還有指望的,就是大房幾個孫子,雖然都還小,不過剛上村學的歲數,可人得往前看。家裏總得考慮到字認全了之後的事,想著要是有能讀的,因為衛大衛二犯傻被耽誤了咋辦?


    衛家兄弟辦出來的蠢事情,哪有拖累他們的道理?他們這些年老實本分,對侄女和侄女婿從來不差,眼看能沾光得個大實惠,這就沒了……


    這事還怪不著京城那頭,隻能怪隔壁村那對兄弟。


    要是揍他們一頓能把書拿迴來,估摸已經有人去揍了,難受的是沒有挽迴的辦法。


    從七月裏賣書,薑老大全家難受了半年,到現在沒過得去。


    薑大嫂知道他們不應該去為難侄女婿,要把一全套書注解下來的確要費許多心力,可她沒法子,她跟男人提了一句,看能不能寫封信去讓蜜娘幫忙出個主意,她出去見的世麵大,盼她給娘家指條路,看著前頭有路心裏才有念想,做事有勁兒。


    薑老大就去問了一下隔壁村的衛老爺子,想著要是他們準備迴信,正好能求個方便一起送出去。


    大叔公的確是要迴信,他高興,就想同京裏說說拐杖好用,字畫更是引起了轟動,近來許多人上門想求得一觀,他活到八十歲,就今年最痛快,感覺這輩子都值了。他中意京城那頭送來的禮,想著總得道聲謝,難為他們如此有心。聽說薑家也想帶信給三郎媳婦,一起送出去倒也省事了。


    信是在壽辰之後送出去的,衛家兒孫在信上提了八十大壽的盛景,幾經輾轉,京城那邊收到已經是仲夏時分。


    仲夏是入夏的第二個月,也就是五月間。


    因為答應了硯台六歲之後將他學習強度提起來,衛成從三月就放出話去給兒子尋摸先生。聽說右通政大人家想給府上大爺請個有本事的先生,吃住全包,有困惑還能向大人求解。消息放出去之後陸續有人毛遂自薦。


    這之前,薑蜜有一整年沒做噩夢,前頭還在感歎說隨著皇上對朝廷的掌控力增強,有能耐和膽量動衛成的少了,日子驟然太平。


    事實證明有些話就不能亂講。


    這不,她迴頭就夢成一串兒,來一個夢一迴。


    老天爺是真心疼她,但凡上門來的沒安好心,或者品行不端日後可能拖累學生,或者人蠢容易出事的,全都在夢裏提醒她了,那段時間平均兩三天一個噩夢,夢完她都快把硯台後麵幾十年的經曆摸透了。


    不同的選擇的確可能影響未來,不過大事件差不多,把夢裏提到的大事按時間順序排起來,薑蜜對大兒子未來三十年一點兒不好奇,該不該知道的她全知道了。


    夢裏麵是這麽吹噓他的:說他十二歲進國子監,在國子學、律學、書學、算學等方麵表現全都出類拔萃。在國子監苦讀三年之後,他十五歲,學官認為小子已經可以應鄉試會試,衛彥沒去,又三載,他十八歲在京中應試,拿下解元。次年春闈拿下會元,且在殿試上鋒芒畢露一舉摘得狀元桂冠,三元及第天下聞名。


    衛彥十九歲進翰林院,比他爹當初風光得多。他到底年輕,被當爹的壓著在翰林院磨了三五載,二十四去了大理寺,後麵好多年都在大理寺待著,連破奇案屢屢立功,三十出頭就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去了。


    夢裏頭,他那些不靠譜的夫子變著法搞了不知道多少事,隻有薑蜜想不到的,沒有那些人做不出來。


    那段時間夢一迴劃一個。


    最後留下這個有點意思,他不是來趕考的舉人,而是前幾屆的三榜進士,出去謀過官職,但因為性情不合適在官場上摸爬,憋屈了幾年就辭官了。


    他迴來準備辦個學堂,做夢都想著桃李滿天下,本來已經在看地方,突然聽說右通政衛大人在給兒子尋摸先生,又聽說他兒子人聰明,這人來了興趣,過來瞧瞧。


    他想著假如衛成這個大兒子真有能耐,讓他教出來,以後也是一塊活招牌。


    這人來得晚,他心裏沒報太多期待,隻是存了這麽個念想。結果一見衛彥,幾問幾答就讓他震驚了,心想真是虎父無犬子,當爹的能耐好,做兒子的也有狀元之智。他也不扭捏,直接同衛成說了,說不願意放走一個好學生,願意帶衛彥幾年。這人三榜進士出身,才學不差,教六歲小子綽綽有餘。薑蜜總算沒再做奇奇怪怪的夢,就這樣,硯台有先生了。


    他先生姓遊,人住在衛宅二進院,相處了幾日衛家人發現了,遊先生喜靜,除了教硯台讀書就是在自個兒房中看書寫字,有時同衛成吃杯茶或者下兩盤棋。他雖然住在衛家,幾乎不出來走動,也不同女眷往來。


    為此薑蜜滿意極了,看相公不用天天擠時間教兒子讀書,隻需要在旬休時考教他一番,這樣實在輕鬆不少。


    四月裏頻繁做噩夢讓薑蜜情緒緊繃,遊先生進府之後,她才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時間以來弦繃太緊,猛的放鬆下來反而有些不舒服,她還調理了十天半月。


    聽說娘不舒服,硯台天天往她跟前跑,噓寒問暖關懷不斷。


    看他這副軟乎模樣薑蜜都很難想象兒子二十年後是大理寺一尊鐵麵閻王,夢裏說在他手裏沒有斷不了的案。薑蜜也看到他夢裏頭的樣子,真看不出丁點農家出身,走出來一身清貴,身穿公服頭戴烏紗瞧著俊朗至極,他生著一雙濃眉,雙目狹長,微微挑起,淩厲非常。


    薑蜜試圖從硯台臉上去找他成年之後的影子,她捧著兒子肉唿唿的臉蛋,低頭盯著一陣猛瞧。


    硯台平常古怪機靈,在親娘跟前卻有些傻氣,他乖乖站那兒由薑蜜看,半晌才問:“娘看啥呀?”


    “看我兒子生得真好。”


    硯台聽了就嘿嘿嘿。


    “娘喝了好幾天藥,好點沒有?”


    “好很多了,兒別擔心。倒是你,聽沒聽先生話?書讀得如何?”


    “我聽話,讓我讀書寫字我都聽了。先生教得比爹要多,我以前學一會兒會兒,現在要半天。”


    薑蜜問他遊先生講得好不好?聽得懂嗎?


    “又不難,聽得懂。”


    原先總聽人抱怨讀書難,說不難的少之又少,也難怪他三元及第。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二老都說活到今天沒見過有他這麽靈光的。薑蜜其實沒把兒子三元及第的事告訴家裏,老爺子老太太沒瞧出什麽,衛成哪怕在家的時候少,他看出門道來了。


    有天晚上入睡之前,衛成就提起來,問她近來怎麽迴事?


    薑蜜一下子沒領會到,疑惑的迴看過去。


    衛成坐到她旁邊,摟著她說:“你看硯台的眼神不對,我想起你前陣子夢到很多同他相關的事,是不是看到十幾二十年後的兒子了?”


    “我一個字沒提也還是瞞不過你……”


    看她承認下來,衛成來了興致,問:“到底看到什麽?好像受了很大刺激似的。”


    薑蜜側過身,麵對他,很不可思議說:“我看到他頭戴官帽身穿公服,一點兒也沒有現在的影子。人瘦,看著鋒利得很,眼睛狹長,嘴唇又薄……”


    薑蜜冥思苦想,終於靈光一現想到一個貼切的形容:“就是一副薄情寡義負心人的長相。”


    衛成:“……”


    薑蜜說完等他反應,一等二等沒等來:“看他以後少言寡語的,不敢相信那是我兒子,你看他現在話那麽多,軟乎乎多貼心呢。”


    衛成:“……”


    “這是什麽表情?你問我,我說了你又不吭聲,對於你兒子變成這樣,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衛成認真想了想,說:“我現在有點相信蜜娘你當日那番話了。”


    “什麽話?”


    “頭兩年你不是說他嘴上別扭心裏還是很喜歡我這個爹?我估計他進國子監之後就明白他爹鄉下出身走到今天多了不起,大概是出於對父親的崇拜敬仰讓他逐漸學成了你夢裏的樣子。”


    一時間薑蜜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好一會兒她才拍了衛成一把:“我認真跟你說,你就給我講笑話。”


    衛成也笑開來,趕緊討饒,問她就這事?人長大了都會變,這很正常。


    薑蜜稍稍猶豫一下,說還不止。


    “還有什麽,你一並說了。”


    “他在我夢裏十二歲進國子監,十八歲應鄉試摘魁首,次年春闈拿下會元,殿試狀元及第,春風得意遠近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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