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在胡同口見著嚴彧, 看他衣衫淩亂,身上還有大片水漬,很是狼狽。正猶豫是裝作沒看見直接過去還是停下來打個招唿, 嚴彧已經注意到他。那神情, 像特地過來蹲人的。


    “我差事黃了,是你做的?”


    “這話從何說起?”


    “你怕我翻身?”


    衛成覺得沒必要聊了, 繞開一步想走, 被嚴彧攔下來:“我對不起你一迴, 代價也付了,丟了官帽被趕出翰林院你還嫌不夠非要絕我生路?”


    “我說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嚴彧假笑了一聲,“不是你還能是誰?除了你老子就沒得罪過別人!”


    看樣子是氣瘋了,他以前說話總端著, 斷不會把老子兒子這種詞掛嘴邊。衛成估摸不和他說明白他不會甘心, 就眼神示意他揮退轎夫,又往旁邊挪了兩步:“前幾日你到我家來說那些話可記得?你既然知道看不慣我的多了去, 還敢登門?真當我這院子沒人盯?明白告訴你, 我忙得很沒空做無聊的事, 以我的來曆出身也辦不到這種事,你想想吧。”


    想想?


    這不是越想越氣人?


    衛成的意思是,他不來多那幾句嘴就啥事沒有, 走那一趟結果被當成和他一夥兒的了?


    “我上年因為你被趕出翰林院, 他瘋了嗎認為我們是一夥兒的?”


    “沒準覺得我倆頭年在做戲, 老話都說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真搞錯了也沒什麽。”


    嚴彧雙眼都瞪大了, 他顫巍巍指著衛成:“沒什麽?倒黴的不是你,你當然沒什麽!……這事,當真同你無關?”


    “我就把話說在這裏,你丟官這事兒要是我做的,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這樣總行?”


    看衛成一身坦蕩,丁點兒也不心虛,嚴彧腦袋瓜都糊了。世人敬畏鬼神,他敢立這種誓就很能證明清白,想想也是,要真是衛成幹的他認了又怎麽樣?要不是他,難不成他無意間還得罪了別人?又或者當真是國丈等人誤會了?嚴彧就在胡同口裏陷入沉思,連衛成走了他都沒注意到。衛成慢悠悠走到院門口,叩響門環,就聽見硯台在裏頭問:“誰啊?”


    “你爹。”


    “噢……”硯台墊著腳給衛成開了門,同時伸長脖子衝院裏喊,讓他奶別抄家夥了,叩門的不是那倒黴狀元。


    衛成剛才就有些猜測,現在完全得到證實,他問:“嚴彧來過?”


    硯台點頭說來過:“就是下午來的,拍門拍得奶心慌,當場就潑了他一身水,他就在咱家門口跟奶吵起來了。”


    說到後麵硯台把包子臉都皺起來,瞅著衛成問:“我以後真要考狀元嗎?狀元怪丟人的。”


    衛成也給他噎著了。


    他有想到嚴彧是不是氣瘋了直接鬧上門來讓娘收拾過,沒想到兩人還站門口吵過嘴。飽讀詩書的狀元郎在胡同裏和老太太吵嘴,真幸好衛家住得偏,不然嚴彧又要出名了。


    衛成都沒問他們吵了些啥,想到那場麵他心累,不想知道。


    就算他不問,吳婆子還是提起來了,後來吃飯的時候她說姓嚴的罵她潑婦一個配不上五品誥命,“我說他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不配當五品宜人他就配當狀元?皇上要是知道他給點了這麽個狀元,不得氣暈過去?”


    事情真讓吳婆子給料中了。


    皇帝才聽衛成講了那笑死人的故事,難免會對故事裏提到的幾個人多幾分關注,看他有興趣,太監總管尋著機會就說起京城裏的最新趣聞。聽說有人撞見嚴狀元在胡同裏跟個五旬老太吵架,說嚴彧他氣得發抖伸手指著那老太,那老太則叉著腰,一個說“你個潑婦,你也配得上五品誥命”?另一個說“皇上封的,不服你告禦狀去啊”……


    他倆有來有迴的吵了好幾句,胡同裏不少人都聽見了,一傳十,十傳百,嚴彧他又成了京城裏的話題人物。至於說那個叉著腰跟他吵嘴的五品宜人,都不用說皇帝也知道是誰,除了衛成他娘沒別人了。


    “嚴彧為什麽鬧上衛家門?”


    “外麵的人說是上門去問衛侍讀要說法,聽他話裏的意思仿佛被坑了。”


    “丟官的事?”


    本來覺得十拿九穩的事情突然生了變數,一時失控倒也可以理解……才怪!!!


    聽說這事以後,乾元帝想象了一下嚴彧和衛成他娘叉腰吵架的場麵,除了尷尬,就是後悔。嚴彧啊!那是他親政之後點的第一個狀元,就算不很符合心意,乾元帝也想不到他還能幹出這種事來。想到頭年他設套坑害衛成,當時乾元帝就覺得這狀元郎行事不夠光明磊落,使那些手段跟內宅婦人似的。這話真不是瞎批的,它又一次應驗了,從來沒聽說過有狀元郎當街同老太婆吵架的!他是第一個!他做到了!他徹底開了乾元帝的眼!也開了滿京城百姓的眼!


    皇帝對吳婆子沒有任何期待,她哪怕當上誥命也還是鄉下作風。


    她鄉下生鄉下養的,像這樣無可厚非。


    嚴彧不一樣。


    也不知道是邪了什麽門,每當皇帝嫌他丟人的時候,他都還能更丟人一些。因為他,皇帝看那屆榜眼和探花都寬容了許多,先前覺得那屆一甲三人全不中用,這會兒想想,人榜眼探花是不夠上進,心思也沒用對地方,好歹沒搞出這種尷尬事。


    說起來,哪怕他烏紗沒掉的時候,修撰作為六品官見著五品宜人也要行禮,別說他官帽已經被摘了。老太太心狠一些拿這點就能收拾他,也幸好她沒拿這做文章,不然轟轟烈烈鬧一場,嚴彧還能更出名。


    皇帝覺得衛成他娘還是善良……吳婆子倒不是善良,她是頂著誥命頭銜卻對誥命缺乏了解,壓根不知道這樣就能上衙門告他。


    不過告不告也沒所謂,這事兒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同屆榜眼聽說之後笑了半天,差點笑斷氣。


    之前總覺得自己混得不好,他通過殿試之後直接以七品編修的身份進了翰林院,現在還不如館選出來的。跟衛成比他很不如意,可要是跟同屆的狀元相比,也不錯了。


    嚴彧在冷靜下來之後其實就後悔了,出事之後他就隻想到衛成,覺得除了他不會有別人,當時真是氣瘋了沒仔細琢磨,要仔細一想,衛成就算有心也不一定辦得成,他在皇上跟前得臉沒錯,畢竟隻是個從五品官。想想他說的,真是國丈誤會了?國丈忙著中風哪裏有空插手這種事?又不是傻子能誤會他和衛成關係好?嚴彧思來想去,神奇的懷疑到了同屆的榜眼身上,他倆在翰林院時就很不對付,爭鬥了三年。


    事情走到這裏,後續和衛成就沒什麽相幹,他心思主要還是放在國丈這邊,最近都在小心防備。


    國丈中風這個事達官貴人們都知道了,他們私下裏不斷的在揣摩分析,出門之後不敢多說,生怕哪一句沒說好就成了別人瀉火的工具。也因此,京城百姓其實都還不知情,衛家人本來也是,結果衛成說了,說這段時間京中有些波瀾。


    他一張嘴,屋裏幾個人全看過來。


    “又咋了?”


    “前段時間國丈病倒了,皇上把太醫院左右院判全指過去給他診脈,結果說是過分操勞虧損太多,太醫開了方子,讓靜養。這麽養著還養出大問題,我在禦前行走的時候聽太醫說,不知道哪個寫了封信給國丈,國丈看完氣到中風。”


    隻聽見一聲脆響,是茶碗摔碎的聲音,吳婆子站起來快步走出廳外,接著就是叫罵聲:“讓你泡碗熱茶你把茶碗打了,這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有哪一件事是你做得好的???杵這兒幹啥?你還看我,看我幹啥?趕緊的給我收拾幹淨,沒清幹淨傷著家裏的人我趕明就賣你到八大胡同去。”


    “跟你說話沒聽見?”


    金環趕緊蹲下收拾,吳婆子還在心疼茶碗,看她犯了錯還哭哭啼啼好像受了天大委屈又忍不住要罵,被薑蜜勸住:“茶碗已經摔了,動怒也迴不來,娘消消火。”


    “真是看了她就來氣!”


    “別氣,娘迴屋吧……”薑蜜先把吳婆子勸進屋去,又提醒了一遍,讓金環別隻顧著撿大塊的,細小的碎片全都要收拾幹淨,硯台就愛在院子裏玩,加上宣寶也在學走路,摔一下磕碎片上不是開玩笑的。


    金環點了點頭,沒應聲。


    薑蜜本來都要迴屋,看她這樣又問了一句:“你犯錯在先,挨兩句說覺得委屈?”


    “……不委屈。”


    “怎麽還哭上了?說到底也不過打了個杯子,有什麽好哭?”


    金環低著頭不說話,看她這樣薑蜜也納悶,迴廳裏還念了一句,怎麽大戶人家的體麵丫鬟就這樣?為這點兒事也能掉眼淚。


    吳婆子抱著宣寶,撇嘴說:“可不是?看她那樣我就來氣。”


    婆媳兩個想不明白,衛成心裏倒是門清,心想她不是因為挨這兩聲罵委屈得掉眼淚,怕是嚇的。聽說國丈看了封不知道什麽信然後氣到中風,她會嚇到也正常。


    “說到信……蜜娘你這兩天進我書房去收拾過嗎?”


    “我擦了擦灰,怎麽了?”


    衛成說他夾在書本裏的信找不到了。


    “別處找過嗎?是不是記錯了地方?”


    “找過,都沒見著。”


    吳婆子聽著插了句嘴,問:“啥信?怎麽沒聽你說過?”


    “郭兄托人送來的,說他謀到官了。因為是給我的信,就沒拿出來讀。我看過順手夾在書冊裏,昨天想起來準備把它和其他往來信件放去一處,結果不見了。”


    “你再找找,信還能長腳跑了?”


    衛成說他已經仔細找過,“也是提到這事才想起來問一問,都沒看到就算了,左右已經拆開看過,不必留存,頂多迴信的時候給郭兄賠個不是。”


    他說完就聽到一聲悶響,是什麽倒下來的聲音。


    吳婆子率先衝出去,一看……好家夥!金環剛才蹲著收拾碎瓷片,不知怎麽的就暈過去了。她手壓在瓷片上,都劃傷了在滴血,半邊臉貼著地,至於說那底下有沒有碎片誰也不清楚。


    吳婆子先出來的,其他人緊隨其後,薑蜜問了一句:“要不要請大夫來?”


    她問的是衛成,卻讓吳婆子搶了話:“請個屁的大夫,我這就去找兩個人,送她迴季家。幹粗活不行,幹細活還是不行,留著隻會氣我,這丫鬟是不能要了!”


    說完吳婆子當真找人去了,薑蜜拽了拽衛成的衣袖子,問他這樣好嗎?


    衛成竟然眼含笑意:“由娘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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