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棘手問題


    朱鐵龍說:“白酒是老白幹,啤酒是雪花啤酒。”


    蘇元貞又問:“那燒烤呢?都烤了些什麽?”


    朱鐵龍說:“我也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自己吃了一些魚肉、雞肉、土豆和白菜。”


    蘇元貞接著問:“那些酒和菜,有沒有過期的?”


    朱鐵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在酒桌上,我從來不看生產日期。不過,我喝了那麽多,吃了那麽多也沒中毒,酒和菜應該沒什麽問題。”


    蘇元貞再問:“你確定,昨天晚上是馬玉友再三請你們出去,不是你們要求馬玉友安排的嗎?”


    朱鐵龍漲紅了臉:“蘇書記,確實是他再三請我們出去的,我保證。”


    蘇元貞點點頭:“好,我相信你。你還有什麽要向組織交待的?”


    朱鐵龍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了。”


    蘇元貞問完了問題,了解了基本情況,又嚴肅地問:“朱鐵龍同誌,請你背一下入黨誓詞,還記得嗎?”


    朱鐵龍大窘:“這——,蘇書記,我是經常複習入黨誓詞的,但是要全部背出來,我記得不是那麽清楚。”


    蘇元貞轉頭對曹寶華說:“曹書記,麻煩你把入黨誓詞念一遍,讓朱鐵龍同誌溫故而知新。”


    “是,蘇書記。”曹寶華打開手機,搜到入黨誓詞,念了起來,朱鐵龍靜靜地聽著,他從來沒有聽得如此認真細致,哪怕是他舉手入黨的那天,也沒有這麽專心過。


    念完以後,蘇元貞又讓朱鐵龍把自己的個人信息完善,又檢查了一遍證詞,與他自己陳述的是否一致。


    朱鐵龍認真閱讀完自己的證詞,簽字後按上了手印。


    緊接著,蘇元貞讓他出去等,又把陳磊叫進來,把前麵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陳磊和朱鐵龍的迴答大同小異。


    蘇元貞又把程開明和劉開利叫進來問話,得知昨晚上的酒局他們都不清楚,不屬於公務接待,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從他們倆的證詞來看,馬玉友純屬酒後意外事故,一切後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待會家屬來後,估計接受不了這個結果,還會有一番糾纏。


    蘇元貞決定讓朱鐵龍自己來解決這個麻煩,誰讓他貪杯呢。


    她對曹寶華說:“曹書記,你接著把紀委委員叫來,你們接著把昨天晚上和馬書記一起喝酒的人的筆錄做完。”


    曹寶華說:“好的,蘇書記。”


    蘇元貞又交待道:“待會你把朱副書記和陳主任的筆錄複印一份,交給縣紀委案審室。”


    曹寶華說:“好的,蘇書記。還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嗎?”


    蘇元貞說:“暫時沒有了,你做完筆錄之後,根據相關紀律要求,按程序對涉事黨員領導幹部進行處理吧。”


    曹寶華說:“好的。”


    朱鐵龍呢,走出了蘇元貞的臨時審訊室後,心裏極不是滋味。


    他認為自己的確是參與了昨天的酒局,但蘇元貞隻需問清楚情況就行了,有必要一是一,二是二地做筆錄,按手印,還要溫習入黨誓詞嗎?這簡直就是對他的羞辱。


    他哪裏知道蘇元貞是從紀檢委出來的,辦理違紀案件是她的強項,她在事發後第一時間為他做好筆錄,是為了保護他。


    可是在紀律和人情之間,朱鐵龍選擇了人情,他並不認可蘇元貞的做法,等到後來他終於明白過來的時候,才誠心誠意地登門道謝。


    而他接下來要麵對的麻煩,遠比蘇元貞對他的審問頭疼多了。


    就在蘇元貞抓緊時間調查事件真相的時候,馬玉友的弟弟馬玉華召集了二十多個親戚,開著七輛小汽車,浩浩蕩蕩地朝河頭鄉開來了。


    蘇元貞把工作交給曹寶華後,就找到了朱鐵龍,問道:“鐵龍,馬玉友這個事情,要如何處理,你有什麽建議嗎?”


    朱鐵龍心裏對她的氣,沒思考就迴答道:“定個工傷死亡,應該是可以的吧。”


    蘇元貞嚴肅地看向了他,說道:“鐵龍,且不說縣委昨天就已經下了禁酒令,根據你們的陳述,昨天晚上的酒局不屬於公務接待,完全屬於馬玉友的個人行為,如果按工傷處理,今後縣委的命令誰還會認真執行?”


    朱鐵龍被問住了:“這——,蘇書記,那按您的意見,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


    蘇元貞歎了一口氣,說道:“馬玉友很年輕,他的離世確實很可惜,黨培養一個正科級幹部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為對他的惋惜就破壞了規矩。”


    朱鐵龍下意識地反對:“您是說,隻能按意外事故處事?”


    蘇元貞不說話,表示默認。


    朱鐵龍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在家屬那邊估計很難說服。”


    蘇元貞說道:“那是肯定的。但是如果破了這個例,你也知道後果會相當嚴重。”


    朱鐵龍說:“縣委是不是暫時不要定性,先開一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再……”


    朱鐵龍沒說完就被蘇元貞打斷了:“鐵龍,這件事情的性質已經很清楚了,第一,馬玉友沒有征求過班子成員的同意便安排了酒局,屬於私自宴請;第二,昨天的公務接待已經結束,晚餐我們都沒有喝酒;第三,如果昨天你們的酒局定為公務接待的話,你這個縣委副書記朱鐵龍的責任要比參加私人宴請大得多。”


    朱鐵龍默默地聽完蘇元貞的分析,問道:“那,既然是私人宴請,意外事故的話,我們又該如何處理?”


    蘇元貞道:“按正常手續辦,你們幾個參與酒局的人,該賠償賠償,該處分處分。馬玉友雖然違反了禁令,但是過失還達不到開除黨籍的地步,現在他已經死了,過往不究,給他留著一麵黨旗,這是縣委唯一能留給他的體麵。”


    朱鐵龍黯然道:“我明白了,蘇書記。”


    蘇元貞道:“今天你就代表縣委留在這裏處理善後事宜吧,陳主任也是當事人,他也留下,你們倆盡量冷處理,安撫好家屬情緒,不要引發次生事故。”


    朱鐵龍有些擔心:“這——,蘇書記,我——”


    蘇元貞道:“鐵龍,事情已經發生了,作為縣委領導,又是當事人,你應該正確麵對一切。善後工作很重要,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我就先迴縣裏,和紀委書記胡永生商量一下,怎麽向地委報告你的過失,才能最大限度地減輕組織對你的處罰。”


    朱鐵龍沒有辦法,隻好答應留下。


    蘇元貞又交待了程開明,馬玉友的家屬來到後,要盡一切努力安撫好他們,讓他們住好吃好。如果他們需要的話,就對馬玉友的屍體進行解剖,如果他們認為鄉衛生院的出診報告有效,就不要大動幹戈,好好地把他送去火化廠,開個追悼會。


    程開明一一應了,蘇元貞才放心地上了車,迴縣裏去了。


    蘇元貞剛走,馬玉華帶著的隊伍就進了鄉政府住宿區,直奔馬玉華的住所而來。


    陳美雲邊走邊大聲痛哭,由兩個女親戚扶著走在前麵,其他二十多個人跟在她們的後麵,其中一個人抱著馬玉友隻有四歲的女兒麗麗。


    程開明見到家屬來了,趕緊招唿朱鐵龍:“朱副書記,馬書記的家屬來了。”


    朱鐵龍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伸出雙手握住陳美雲的手,對大家說:“各位家屬,大家好,我是縣委副書記朱鐵龍,負責處理馬書記的善後事宜。”


    陳美雲見到他,又是“哇”的一聲大哭,馬玉華也大聲說:“我們一點也不好,心裏難過極了。朱書記,我哥是怎麽死的?昨天他還好好的,今天說死就死了,你們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朱鐵龍說:“大家先往這邊走,你們一路辛苦了,先喝杯茶,暖暖身體,聽我慢慢和大家說。”


    馬玉華大聲說:“我們慢不了,既然到了這裏,我們要馬上見到我哥的麵。”


    朱鐵龍說:“見,當然要見。我們這就帶你們上樓去。請問你是?”


    馬玉華說:“我是他親弟弟,馬玉華。”


    朱鐵龍“哦”了一聲,和程開明一起帶他們上樓。


    馬玉華搶先跟上去,陳美雲緊隨其後,兩人到了三樓馬玉友的房間,一陣惡臭撲鼻而來。


    馬玉華心想自己猜中了,他哥哥就是接待領導喝死的,他一定要為他討個公道。


    陳美雲顧不上髒不髒了,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馬玉友,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上放聲大哭。


    馬玉華揭開床單,看到哥哥的死狀,一陣心痛。他強忍著淚水,轉頭問朱鐵龍:“朱書記,我哥哥是怎麽死的?”


    朱鐵龍隻得實話實說:“昨天晚上我們在一起喝酒,都喝醉了,早上沒見他起床,程鄉長派人來一看,才發現他早已經沒氣了。”


    馬玉華激動地說:“我哥是為公家的事而死的,公家要給他一個說法。”


    剛才蘇元貞走前已經和朱鐵龍交換過意見了,他知道按公辦理是絕對不可能的了,現在隻能先穩定他們的情緒,待會再商議賠償辦法。


    朱鐵龍對馬玉華說:“你放心,我們會按事實辦理的。請你先把你嫂子勸一勸,等她情緒穩定一些了,我們再商量。”


    說完掏出煙來,給他遞了一支。


    朱鐵龍接過煙,覺得他說的也在理,就轉過身去,把撲在馬玉友身上哭得肝腸寸斷的陳美雲抱起來,扶著她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一個女親戚又去衛生間拿塊毛巾放在水龍頭下洗了洗,拿來給陳美雲擦臉。


    可是陳美雲的意識就像麻木了一樣,隻顧著哭和流淚,一視無睹。


    朱鐵龍見此情形,隻好對馬玉華說:“這位兄弟,你嫂子現在情緒很激動,不利於談事情,我們換個地方,吃個午飯,等大家情緒穩定一些,再談賠償事宜,你看怎麽樣?”


    馬玉華說:“好的。”


    朱鐵龍又看了看陳美雲,說道:“兄弟媳婦,事到如今,你一定要想開一點,還有老人和孩子需要照顧,不要把身體給急垮了。”


    話剛說完,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衝進門來,邊跑邊喊“爸爸”,原來是馬玉友的小女兒麗麗。


    麗麗不見爸爸,看見媽媽又在哭,放聲大哭起來:“爸爸,我要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這淒厲的哭聲引得在座的人都淌下淚來,就連朱鐵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是呀,馬玉友是他多好的兄弟呀,昨天晚上他和他說的那些知心話,這一輩子他也忘不了。


    實際上他就是為他而死的,可是他不能承認。不是他不想承認,如果是對馬玉友,他當然會承認的,可是麵對這麽多不知情的群情激憤的人,他要是承認了這個,他們非把他撕吃了不可。


    他唯一遺憾的事情是不能為馬玉友辦理因公犧牲,想到此他就痛恨蘇元貞的無情,可是他能怎麽辦呢?人家是一把手,是人家說了算呀。


    他這個副手,隻能按一把手的話去做,否則的話,自己會死得更難看。


    他清楚地知曉這一點,所以也就明白麵前的事情有多棘手了。


    小麗麗哭著撲到陳美雲的懷裏,母女倆更是哭得臉色蒼白,聲嘶力竭。


    朱鐵龍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拉了拉馬玉華:“玉華兄弟,你趕緊勸下她們倆,讓人先把孩子抱走。”


    馬玉華才把孩子從陳美雲的懷裏抱出來,交給另一個親戚,小麗麗手腳亂蹦,那個男人也差點放脫了。


    小麗的哭聲漸漸小下去,屋裏的人又小聲啜泣起來。


    朱鐵龍勸道:“大家節哀吧,先去吃午飯,再坐下來商量後事。”


    邊說邊往伸手把大家往屋外引,大夥見人已經死了,再哭也沒用,隻好跟著出了門。


    程開明見大家動身了,就和他們說:“飯已經訂好了,在街道上的河頭飯店,大家跟我來。”


    說完趕緊上前帶路,生怕又生節枝。


    陳美雲卻怎麽也拉不走,她說她要在這裏陪馬玉友,人們沒有辦法,隻好留下兩個女親戚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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