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秉燭夜談


    蘇元貞熱情地把程開明讓進了房間,程開明把桶抬到椅子邊,招唿她道:“蘇書記,您就直接在桶裏泡吧,這樣更能促進血液循環。”


    蘇元貞笑嗬嗬地說:“好好好,今天晚上幸得有你想的這麽周到,不然我這雙腿呀,可真要遭罪了。”


    程開明道:“河頭鄉山高坡陡,領導們公務繁忙,很少會來指導工作。您到飛雲縣後的第一站就選擇了河頭鄉,這是我們的榮幸。您這踏實的工作作風就值得我們學習,要是再照顧不好您,那我怎麽向縣委交待呢?更沒法向您關心的河頭鄉百姓交待呀。”


    程開明的話說得很真誠,一點也沒有奉承的意味,語氣中滿是對自己濃濃的關懷,蘇元貞聽了心裏暖暖的。


    從程開明身上,她感覺到飛雲縣的基層幹部還是很樸實、接地氣的,隻要用好這批幹部,飛雲縣一定會有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走到椅子邊坐下,準備泡腳。


    程開明說:“蘇書記,那我就先走了,您慢慢泡,泡完了就放在這,水桶太重了,明天旅社的會來收拾的,你就不要提了,以免傷到腰。”


    程開明想得真周到,蘇元貞卻不想馬上放他走,邊脫鞋邊對程開明說:“來來,程鄉長,別忙著走,你過來這邊坐一會,我想和你聊聊天。”


    程開明答應著在屋裏坐下了。


    蘇元貞看了看門口,說:“把門關一下吧,有些話不方便讓外人聽見。”


    程開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蘇元貞的意思,又站起身去把房門關上了。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程開明非常不自在,蘇元貞看出了他的窘迫,對他說道:“坐下吧,我隻是向你了解點工作上的情況,不要緊張,我不會隨便罵人的。”


    程開明咧嘴笑了笑,說:“蘇書記,我倒是非常希望您能罵人,您罵我們,就說明您發現了我們工作中還有不到位的地方,這樣我們就能充分認識到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及時改正。”


    蘇元貞也笑了,說:“我倒是想罵人,可現在還不是罵的時候。等我充分了解了飛雲縣的情況,安排工作下來,你們不認真執行的時候,我再罵。到那個時候,有你們受的。”


    程開明恭敬地說:“蘇書記,縣委的命令要是我們執行不到位,該罵!不但該罵,該怎麽處理我們都毫無怨言。”


    蘇元貞道:“好,你這句話我可記住了,以後可不許在我麵前放煙霧彈。”


    程開明說:“請蘇書記放心,別人我不敢說,但我程開明,堅決擁護縣委和政府的領導,一定執行到位。”


    蘇元貞樂了,說:“好,有你這樣的幹部我就放心了。來,和我說說河頭鄉的真實情況吧,今天我們看到的這個村是不是最貧困的?還有沒有比這更糟的?”


    程開明想了想,說:“如果是以村為單位的話,這個村就是我們鄉條件最差最貧困的村,如果是以戶為單位的話,其它村還有比這個村更窮更困難的貧困戶。”


    蘇元貞邊聽邊點頭:“那你說說看,他們的貧困狀況是什麽樣的?”


    程開明說:“以我的了解,貧困戶主要分為這麽幾類,一類是因病返貧,一類是缺少勞動力,一類是缺少發展思路,一類是沒有發展資金,還有一類呢,就是懶,就像今天我們見到的胡浪子一樣,思想上存在著根深蒂固的等靠要的思想,從根子上缺乏內生動力。”


    蘇元貞又點了點頭:“你分析的有幾分道理。依你看,要如何調動這些貧困戶的內生動力呢?”


    程開明說:“這些山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大山裏,見的世麵太少了,依我看,第一步,就是要把他們送到大城市去務工,多長點見識,隻要出去看得多了,迴來就好做工作了。”


    蘇元貞說:“我看村子裏年輕力壯的幾乎都沒在家呀,他們不都出門務工去了嗎?”


    程開明說:“蘇書記,你不知道,我們飛雲縣的人就是家鄉寶,不太喜歡出遠門打工。這些出門務工的人基本上都不會走遠,大部分都在縣內幹點苦力,再遠點的也就是到紅杉市和省城了。外省來招工的,我們怎麽勸他們都不去,說是去了迴家不方便。農村人嘛,村子裏經常有個紅白喜事的,家家戶戶都要去幫忙,要是去得遠了,遇到事情迴不了家,缺了哪家的忙沒幫到,不但會讓人記恨,而且下迴自家有什麽事,鄉裏鄉親的都不來幫忙了。對於農村人來說,親親戚戚就是他們的天,得罪哪個也得罪不起親戚呀。你看那個胡月明,就因為兩年沒在家,寨子裏都當沒他這個人啦,還指望著自己有困難有人幫助,那真的是難啦。”


    蘇元貞靜靜地聽完,問他:“既然這樣,我們又怎麽能把他們送到大城市去務工,見世麵呢?”


    程開明說:“這個事不能一蹴而就,還得循序漸進。我的想法是,先把年輕人送出去,年輕人比較能接受新思想、新觀念,他們迴家過年的時候肯定會影響其他人。然後再把中年人送出去,通過這種遞漸的方式讓他們轉變觀念,提高收入。”


    蘇元貞說:“你說的辦法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倒是可以試一試。問題在於,我們的時間太緊了,本來我們有五年的時間,可是已經過去兩年了,我看到村子裏還沒什麽變化,貧困戶還是那麽窮,還在等著政府給他們發救濟,這樣下去肯定是不可能如期脫貧的。我想問問你,之前縣裏是如何開展脫貧攻堅工作的?”


    程開明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


    蘇元貞反問他道:“怎麽,你不想說別人的壞話?”


    程開明抬起頭來看向了她,隻見她的目光是那樣犀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內心所想。


    不愧是紀檢委來的,這樣的反問讓他不得不說實話:“蘇書記,我不是個會撒謊的人,我怕說了實話,不但惹得你不高興,還得罪了別人,吃力不討好。”


    蘇元貞鼓勵他道:“別怕,有我為你做主呢,今天你就放開地講真話。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和我講了假話,那我迴去查明了,第一個收拾的不就是你了嗎?”


    程開明笑了一下,說:“那我今天就不講政治了,講真話。”


    蘇元貞反對道:“錯了,講真話才是講政治,誰說講政治就得講假話呀?”


    程開明又咧嘴一笑:“蘇書記,您和別的領導還真不一樣,有很多領導喜歡聽假話、大話,有時候他們明明知道基層的情況,可是還是希望基層報喜不報憂,所以基層幹部隻能投其所好,盡其所能隱藏工作中存在的問題,隻為了搏取上級的肯定。”


    蘇元貞道:“正是因為有了那樣不嚴不實的領導,才讓基層學會了形式主義的那一套,一級騙一級,最後騙出了大問題。開明,你要真把我當你大姐,尊重我,相信我,你就把飛雲縣縣委、縣政府目前在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指出來,以便大姐一一更正,讓我們能夠更準確地做出決策,讓飛雲的政令更加暢通,讓百姓的實際困難得到更快的解決,不是更好嗎?”


    程開明露出了開心的笑臉:“蘇書記,我們終於盼到一位真心為民的領導了。這麽說吧,我當鄉長也有三年時間了,這三年來,我時時在反思自己,有沒有真正為老百姓做了實事好事,解決了他們的實際困難。”


    “有的時候我想到這些,會讓我感到羞愧,因為我們不得不跟著縣裏的要求做,搞一些花架子的東西,形式主義的東西,最後把自己的精力耗盡了,雖然一些台賬資料讓上級領導滿意了,但實實在在的實事卻沒能做幾樁。”


    “就拿脫貧攻堅這件事來說吧,兩年了,上級一會一個文件,今天要交個表,明天要交份材料,上麵一張嘴,下麵跑斷腿,最後連個項目也沒有。鄉裏的幹部職工辛苦就算啦,就連差旅費都報銷不了。”


    “縣裏派來的掛聯幹部,每次來都是幾百號人,說是來走訪村村寨寨的貧困戶,走完就完了,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鄉裏村裏還要負責他們的吃和住, 這是巨大的浪費呀。”


    “我們是個窮鄉,一年到頭也沒幾個項目,經不住這麽折騰,鄉裏現在欠著飯店和旅社的外債就有七八十萬,一到過年過節,我這個鄉長隻能躲起來,就怕他們上門來要賬。”


    “蘇書記,如果縣委不改變工作作風和工作方法,別說如期實現脫貧了,就連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程開明一口氣把心裏話講完,舒了一口氣。


    他擔心蘇元貞批評他,又趕緊說道:“蘇書記,我說的這些,全都是為了工作,不是我心裏有怨氣。我也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孩子,身為一名黨員,我想實實在在地為自己的家鄉和自己的父老鄉親做點事,無愧於他們的養育之恩。我不喜歡虛與尾蛇那一套,更不會須溜拍馬,隻會踏踏實實地做事,可是當我感覺到我所做的並不是我想幹的事時,內心真的十分痛苦。”


    蘇元貞安慰他道:“開明,謝謝你跟我反映的這些真實情況,我迴縣裏後,一定抓緊時間研究政策,研究解決我們飛雲縣當前困境的辦法。你一定要相信,好大喜功的領導肯定是是有的,但我們也要相信,黨的主流還是好的,絕大多數黨員領導幹部還是想幹事創業的,就像你這樣,想實實在在為民做事的人大有人在。飛雲縣過去之所以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讓你們基層跟著受累,是因為領導層麵出了問題。你看,他們現在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個代價足夠他們反悔一生了。”


    程開明點點頭,接著說道:“蘇書記,我還有個情況想向縣委反映一下,希望能夠盡快解決。”


    蘇元貞問:“什麽情況?”


    程開明說:“從縣城到河頭鄉的柏油路早就中標了,可是兩年了還沒有開工建設。那可是河頭鄉的發展之路呀,如果能早日修通,老百姓的脫貧致富就更有盼頭了。”


    蘇元貞問:“為什麽開標那麽久了還沒有動工,你清楚這其中的問題所在嗎?”


    程開明說:“具體我不是很清楚,這個項目是縣交通局負責,中標的是飛龍集團,飛龍集團的董事長是,是……”


    蘇元貞見他吞吞吐吐的,就問:“是誰?”


    程開明說:“是張縣長的弟弟張誌龍。我們縣裏的重大項目,基本上被飛龍集團承包了,其他老板想承包工程,隻能去找飛龍集團。”


    蘇元貞沒想到張誌成落馬的背後還有這麽大的背景。怪不得省裏會成立專案組專門調查張誌成呢,原來他是既想當官,又要發財,是飛龍集團幕後真正的老板呀。


    蘇元貞敏感地問:“關於飛龍集團,你還知道些什麽?”


    程開明道:“飛龍集團除了壟斷飛雲縣的重大項目,還參與了房地產的開發,縣城邊上那片新開發的小區,也是飛龍集團的,去年,縣裏讓全縣幹部職工去團購,每個平方優惠一千六,算是縣裏給幹部職工享受的住房福利。這筆錢,是由財政補助給飛龍集團的,實際上幹部職工買到手的房,房價和當前價位差不多,相當於財政補貼的那些錢,白白的流進了飛龍集團的腰包。”


    蘇元貞吃驚地問:“飛龍集團賣出多少套房給幹部職工?”


    程開明道:“我聽說,至少六百套。當時我也想占點優惠報了名,後來交錢的時候才發現房價根本沒有降。”


    蘇元貞算了一下賬,六百套房子,就算每套隻有一百個平方,六百套補助出去的財政資金接近一個億。一個財政收入不到三億的貧困縣是如何拿出這麽大一筆錢補給企業的呢?


    張誌成的胃口實在太大了,這麽明目張膽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究竟是誰教他的呢?他的後台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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