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鈞不尋死了,衛卿的心也放下了。


    可一聽他的征服計劃,衛卿才放下的心又再次懸了起來。


    這小子什麽意思?


    他難道是想踏平西域嗎?


    盡管衛鈞的征戰還未開始,可衛卿已經預料到治理那些未開化之地時所麵臨的各種難處了。


    罷了。


    難就難點吧。


    在殿下的諸多遺願裏麵,治理那些蠻荒之地,其實是最簡單不過的任務了。


    最難的,是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是殿下所擔心的曆史輪迴。


    這才是讓人毛骨悚然,寢食難安的所在。


    ……


    得知衛鈞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居然都開始訓練軍隊後,周劇立即找到了他。


    周劇道:“你跟李滄認識的時間最久,你們都是陪伴殿下最長的人,你勸勸他吧,再跪下去,縱然不殉葬,他也活不了。”


    衛鈞剛結束訓練,額頭上都是汗,頭發上也冒著濕氣,他隨手擦掉了額頭的汗,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劇。


    那雙眼睛,不帶一點溫度。


    比他的眼神更冷的,是他的語氣,他的態度。


    “活不了?”


    “姐姐死了,他憑什麽活?”


    這話一出,周劇臉色大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衛鈞,“你、你竟是這麽想的?”


    衛鈞大刀闊斧地在前走,聲音冷酷如霜,“他是姐姐的近侍,自幼陪同姐姐長大,是姐姐的重視與信任給了他一切,他隻在乎姐姐一人,也隻對姐姐忠心,這樣的人,你憑什麽留下他?”


    光風霽月仁德寬厚的太子殿下不適合做的事情,姐姐都會攬到自己身上,然後製定計劃,交代李滄去做。


    姐姐好像太子的影子,李滄又是姐姐的影子。


    主人死了,影子要如何存在?


    一語驚人。


    周劇被衛鈞的話震得啞口無言。


    半晌後,他喃喃道:“難道就看著他去死嗎?”


    衛鈞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對他而言,死是解脫,不是嗎?”


    李滄跟姐姐一直形影不離,隻怕從他看出姐姐身體不適開始,便已經心存死誌了。


    這樣也好。


    他暫時不能死,有李滄這個對姐姐忠心耿耿的屬下陪伴保護姐姐,姐姐就不會孤單了。


    衛鈞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常服後,與周劇一起迴到了宮中。


    天子這幾日隻見了武安侯與朝中重臣,他們見不到天子,便去拜見了太子,顧長衛卿張繇李覆等人都圍坐在太子宮中。


    兩人進去時,便聽到他們在說“守陵”的事。


    太子關切地看了衛鈞一眼,見他又恢複了神采奕奕不可一世,才道:“衛鈞,坐這邊來。”


    衛鈞也不拘禮,行禮後便上去坐在了太子身側,他脊背挺直,目不斜視,直勾勾盯著對麵的李覆。


    李滄都要殉葬,李覆怎麽還活著?


    李覆:“……”


    衛鈞什麽意思?


    近來他沒有得罪這人吧?


    察覺到衛鈞的反常,衛卿給他使了個眼色,他這才有所收斂。


    安靜下來後,太子又讓張繇繼續說。


    張繇道:“殿下,‘徙陵製度’並非我提出,而是老師與武安侯共同製定出來的,公主說,此法雖非萬能,亦不能徹底杜絕世家問題,但隻要周期性的將世家豪族強製遷徙來陵邑,便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土地兼並,避免世家坐大……”


    他記憶很好,鶴喬所說過的話,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並一字不差地複述了出來。


    衛鈞聽後不屑道:“武安侯還懂這些?”


    張繇坦誠道:“小將軍,老師曾與我說過,若她不在,我有任何問題都可問武安侯……”


    衛鈞又打斷他,陰陽怪氣道:“哦,我忘了,你原是武安侯的門客。”


    張繇敢怒亦敢言,“我是武安侯門客不假,但我更是老師的弟子,是老師的衣缽傳承者,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完成老師的遺願!”


    聽到這話,衛鈞又沉默了下來。


    衛卿立即向張繇致歉,太子亦安撫他。


    知道衛鈞為什麽看武安侯不順眼,張繇也並未與他計較,又繼續說起了土地兼並的事情。


    衛鈞聽了片刻就開始打盹兒,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後,太子便讓他出去透透氣。


    他謝過太子,離開後便又來到了停靈的地方。


    衛鈞剛要進去,一個麵熟的郎衛攔住他,“武安侯在裏麵,不許任何人進入。”


    這話恰恰觸碰了衛鈞的逆鱗。


    武安侯?


    他是什麽東西?


    他憑什麽一來就做了姐姐的夫婿?


    不讓他進,他偏要進!


    衛鈞要硬闖,郎衛卻不敢放他進去。


    就在他要動手的時候,謝玄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靈前打鬧,你的禮儀學到哪裏去了?”


    衛鈞聞言冷斥,“我的禮儀如何,不勞武安侯操心,我來看我的姐姐,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同意?”


    謝玄從裏麵走了出來,他站在大殿門口,冷冷地直視著衛鈞。


    而衛鈞卻在此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謝玄?


    這是武安侯謝玄?


    不遠處那個形銷骨立,麵色慘白,頭發如雪,渾身上下看不到一絲人氣,仿佛一副骷髏架子的人,怎麽會是武安侯謝玄!


    謝玄長得極好,身高八尺,寬肩窄腰,膚色冷白,墨發濃鬱,一張臉一雙眼,都是世間絕妙的存在。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謝玄與麵前這個長著一頭白發的骷髏架子聯係到一起。


    對視片刻後,骷髏架子開了口。


    “放他進來吧。”


    說完,他便轉身迴了殿中。


    衛鈞清楚地看到謝玄轉身後身子踉蹌一下差點摔倒,但他卻若無其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又繼續走了。


    一時間,衛鈞心裏不知為何竟有些酸楚。


    “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衛鈞仿佛在自言自語。


    但攔他的郎衛曾是謝玄的親衛,曾跟著謝玄北伐,多少次出生入死,知道衛鈞對謝玄有諸多看法,便道:“殿下去了之後的第三日,武安侯自請守靈,次日他出來時,便如此了。”


    那日值守的不是他,他也是聽旁人的。


    說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人從裏麵出來,還以為有人闖入了靈殿,把郎衛們嚇了一跳,待眾人圍到跟前,湊近之後,才發現那白發之人竟是武安侯。


    誰也沒想到,殿下去後,武安侯這位看似一點兒也不難過傷心的未婚夫,竟一夜之間白了頭。


    情深至此,何須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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