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喬一行人的車馬還沒抵達長安城下,她就透過車簾看到了城樓上迎風而立的父母和哥哥。


    家人來接她是情理之中,可他們身後那些三公九卿等官員是怎麽迴事?


    公主迴宮,何時需要擺出這樣大的陣勢了?


    鶴喬不明所以,卻見謝玄也盯著城門的方向,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用腳踢了踢謝玄,“想什麽呢?”


    謝玄卻沒說話,隻是用一雙寫滿了情緒卻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睛看著她。


    鶴喬覺得,他好像又要哭了。


    她隻當什麽都沒看到,揭起窗帷對外麵騎馬的衛卿道:“表兄,你看今天的陣勢像什麽?”


    衛卿微微沉吟。


    他腦海裏閃過鶴喬為天下所做的諸多功績,天下庶人對鶴喬的感激,士人對鶴喬的敬仰……


    不等他開口,鶴喬便道:“這場麵,就好像我造反成功了,大家都來迎接我登基一樣。”


    衛卿麵露愕然,差點就掉下馬去。


    謝玄卻問:“那殿下想坐那個位子嗎?”


    鶴喬看向他,不由怔住。


    他看著她的眼神,分明在說,隻要她想,他便立即籌劃謀反之事,助鶴喬坐上皇位。


    謝玄再次問道:“殿下想嗎?”


    鶴喬搖了搖頭,“太平盛世造反,將萬千百姓置於水深火熱之中,你是想要讓我成為皇朝的罪人,遺臭萬年嗎?”


    謝玄卻道:“若殿下想,我陪殿下一起。”


    不論是留名青史還是遺臭萬年。


    聽到這話,騎馬在外的衛卿和周劇等人都要嚇死了。


    衛卿提醒道:“武安侯,殿下心思澄淨,一心隻為天下百姓,你不要再蠱惑殿下,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了!”


    謝玄卻不理他,隻是看著鶴喬。


    鶴喬再次搖頭,她有些無力的靠在馬車上,好半天才道:“謝玄,我嘔心瀝血打造一個盛世,不是為了親手毀掉它。”


    這是“安國公主”給她的任務。


    亦是她心中所願。


    她不會親手毀掉自己創下的盛世,更不允許任何人玷汙染指它,甚至是毀掉它!


    ……


    馬車駛入城下,鶴喬走下馬車,對著城樓之上重重一拜。


    “拜見父皇母後!”


    “安國迴來了。”


    ……


    聲勢浩大的儀仗隊伍穿過長安城時,百姓都在好奇發生了什麽,聽到安國公主迴宮,不由露出激動之色。


    “多虧公主殿下造出了紙,又發明了印刷的器物,我兒才能買得起書,才能有書可讀!”


    我家亦是,官府興辦官學後,我兒便入了學堂,日後還可參加科考做官哩!“


    “我女隨她的夫婿去了安州,亦學到了傍身的本事,還學了字,能幫人寫信了,日後她教導孩子,一定比我強百倍!“


    “堆肥的法子好啊,家家戶戶都有餘糧了。”


    “還是紅糖最好,我家中人人都愛吃!”


    “那還是鐵鍋炒菜配上安州傳來的麵條搭配到一起吃最香!”


    隊伍經過之處,百姓都跪了一地,他們私下所談,皆是鶴喬給這個天下帶來的改變。


    ……


    安國公主迴歸,宮裏舉辦的盛大的宴饗,朝中官員皆出席。


    鶴喬端坐在皇後身側,繼續聽大臣們匯報糧食產量,新辦學校招收的學子等等。


    和長安城的百姓一樣,大臣們所提及的,無一不是鶴喬所做的功績和她帶來的影響。


    她所做的一切,史官有記錄,百姓亦銘記。


    這個時代早已記住了她。


    她的印記,也已經深深地烙印到了大盛每一寸土地之上。


    ……


    “困了?”


    皇後溫柔的聲音傳來,讓鶴喬困了就先去歇息。


    鶴喬搖搖頭,說想再看一會兒。


    她還想知道更多天下的變化。


    那些她隻在公文中見到或沒見到的變化。


    然而過了不到一刻鍾,鶴喬便已經靠著皇後睡著了。


    皇後嘴唇輕顫,她摸了摸鶴喬的臉頰,又喚來太子。


    “母後。”


    “送你妹妹迴宮。”


    太子抱著鶴喬離開,謝玄也起身離席。


    “太子殿下……”


    “不用,我能抱動。”


    謝玄隻好按兵不動。


    到了殿中,老太醫已經在門口守著了。


    他本就年邁,去年冬日又生了一場病,如今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好像風一吹就能散架。


    時隔三年,他再次為鶴喬把起了脈。


    他眯著眼,時而皺眉,時而難過,最終卻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太子臉色一沉,“怎樣?”


    謝玄麵無表情地把鶴喬的手放了迴去,又蓋好了被子,之後他便坐在床邊守著鶴喬,似乎對診斷結果根本不關心。


    殿外。


    老太醫紅著眼道:“公主殿下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迴天乏術,老臣無能為力啊嗚……”


    話未說完,他便失聲痛哭了起來。


    那是從一出生就被他親手救治照顧,從死神手中搶迴了無數次生命的公主殿下啊。


    若有辦法,他又如何會不救呢!


    整整三年,從發現公主殿下脈象不對勁開始,他便翻遍了醫書,尋遍了遊醫,卻始終找不到可以救公主殿下的法子。


    若能以命抵命,他這一把沒用的老骨頭早就化作藥引了。


    太子怔怔地站在原地,靈魂仿佛被抽走了一樣。


    三年前,安國“遇刺”之後,老太醫也給她把過脈,接連診了幾次脈後,便將安國的身體情況告知了父皇和他。


    當時,老太醫說安國身體有癢,少則一年,多則兩三年。


    父皇震怒,差點拆了整個太醫院。


    可事後冷靜下來,父皇卻一邊讓人加快陵墓的修建,一邊又答應了安國出遊的請求。


    父皇是最舍不得安國遠行的人,可為了滿足她的心願,為了她能多活些日子,卻忍痛將她送去了封地。


    這三年裏,他不知道多少次撞見父皇偷偷拭淚。


    誰也沒發現,從老太醫說出“油盡燈枯,無能為力”幾個字後,殿中郎衛便少了一人。


    大殿中,冷麵天子攥著發顫的手,扶著眼眶通紅幾欲暈倒的皇後快步離開了大殿。


    朝臣們見狀,或疑惑不解,或震驚錯愕,或扼腕歎息,或失魂慟哭。


    這是一場盛大的歡迎宴。


    亦是一場盛大的告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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