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很靜、很暗,光線照不進來,唯有岩洞四壁上燃起的幽幽燭光,在微弱的晃動。


    岩洞頂端凝聚著水滴,時有時無的滴入寒潭,激起細微的漣漪,無歌失神的望著那方深幽的潭水,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岩洞內,深褐色枯藤爬滿四周的崖壁,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張巨網,彌漫著頹敗的氣息。


    她已經忘了是如何來到這裏,隻記得那人往日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失了神色,胸前暈開一片血跡,倒在了她麵前...


    隨後高聳的山崖頃刻坍塌,巨石如落雨般砸下,眼前一片恍惚,忽而支離破碎的片段如同決堤的洪水,湧上她的腦海。


    跟以前一樣,她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夢境般的場景——漫天飄舞的雪花,銀裝素裹千裏冰封的蒼茫大地,高聳入雲的雪山上,那棵叫不出名字的古樹開滿了粉色的小花,樹下的白衣少年與女子相擁對視...


    唯一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少年的麵孔不再朦朧,有了模樣。


    無歌看的真切,英挺的眉目,薄唇如櫻,一雙眸子像是浩瀚無垠的星海,唇角一如既往噙著笑。


    那是...墨星染。


    ———


    ‘咚咚’,是誰扣響了岩壁,將無歌的思緒拉了迴來。


    這裏許是甕山內的某處古遺跡,岩壁上雕刻著千奇百怪的人形石雕,有些失了手腳,有些則是掛滿了蛛網,看不清本來麵目。


    岩壁後像是空的,輕輕擊打,迴聲響亮。


    “主子讓我告訴你,你若再不進食,他定將那姓墨的屍體從亂石堆裏掘出來,鞭撻成肉泥。”橫澤將一個竹籃放在腳邊,火紅的發隨著他俯身的動作傾瀉而下,樣貌依舊張揚奪目。


    隻可惜,知人知麵不知心;隻可惜,世間沒有早知道。


    他隨手扔下一套素紗衣裙,斜睨無歌:“主子讓你把這身衣裙換上,今夜子時,他會來見你。”


    隨後,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橫澤沒有多餘一句廢話,撂下東西後瀟灑自如的走了。


    他走後,無歌怔了片刻,低頭看了看。


    瑩白如玉的肌膚,四肢修長纖細,身上隻裹著一件襤褸的袍子,已是深秋,她凍的手腳發抖卻不自覺。


    是了,她已經脫離了貓兒殘破的軀體,山崖滑坡之時,她死死守在墨星染身前不願走,巨石兜頭砸下...


    那具軀體,已經隨著墨星染一同...死了。


    隻是他們是從何處尋得她的本身,她清楚記得墨星染說過,她的本身存於腓牙石內。


    莫非,腓牙石也落入了他們手中?


    “嗬,原來是這麽一個狐媚玩意兒,也難怪墨公子對你牽腸掛肚。”


    無歌思緒混雜之際,就聽一個女子婉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無歌愣愣的轉過頭,看見上官婉兒身著短衫斜靠在岩壁上,正眯著眸子打量她。


    上官婉兒緩步走到她麵前,五官有著少女的稚嫩嬌俏,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我聽聞墨星染年少有成不近女色,卻沒料到竟是被你這種狐媚子迷了眼。”她抬手挑起無歌的下巴,低聲嗤笑:“你是不是床上·功夫很厲害?還是會什麽下三濫手段?譬如...天女願曲譜。”


    天女願曲譜能攝人心,能將男子迷的神魂顛倒,甚至甘願以命交付。


    也不知為何,痛到麻木的內心在聽到上官婉兒所說的話後,無端起了一絲波瀾。


    在來到這處古遺跡後,無歌那張絕美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那是一種近乎造作的嬌媚,眸光流轉間似能滴出水來,配上這具媚到骨子裏的皮囊,當真稱得上‘妖孽’二字。


    “是啊。”輕柔的低歎一聲,她俯身貼到上官婉兒耳側:“我就是與他抵死·纏·綿,每夜縱情歡歌,你不知道,他每每抱著我時,身子有多麽炙熱...”


    一番話說的上官婉兒麵紅耳赤,即便她再是毒舌,也不過是未出閣的姑娘,何時聽過這種露·骨的話。


    當然,無歌也未曾嚐過雲雨,這番話,也時當時墨星染帶她去紅雲樓裏找線索,正巧碰上樓子裏兩個姑娘為爭一個公子鬥氣,嚷的滿樓皆知,她在一旁看戲,聽了進去。


    巧了,今日倒是用上了。


    上官婉兒憤憤的瞪她一眼:“墨公子怎會與你這種狐媚子扯上關係,如你這般浪·賤的女子,誰惹上誰倒黴!”


    “是嗎?那要照你這麽說,跟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子扯上關係,就是幸事了?”無歌裹著襤褸的袍子行至寒潭旁,兀自退去衣裳沒入水中。


    冰冷的潭水激的她清醒許多,心中剛模糊片刻的痛又漫上心頭。


    “嗬,幸事不敢說,但至少我了解他,試問,你可曾知曉他心中壓抑,哪怕一絲一毫?”上官婉兒盯著無歌的雪白如玉的背影:“他與我一樣,我們都是寄人籬下的養子,我在城主府中表麵風光實則寸步難行,凡清界人族尚且如此,更何況複雜如萬古天!”


    或許是那夜墨星染救下了她,那時候,上官婉兒心中對墨星染有了別樣的感覺。


    之後,她想透過玄門閣內的玄光鏡了解更多關於墨星染的事,但礙於墨星染自控甚嚴,玄光鏡隻能觸及人們願意想起的迴憶,不願想起的,則是一片黑暗。


    墨星染的兒時...是大片的黑暗。


    唯一重複迴憶起的,是一個端莊且風韻猶存的女子站在萬古天的一處清泉旁,對他說:“養子就是養子,可萬莫生了鳩占鵲巢之心。”


    隻此一點便不難知道,墨星染的內心,該是多麽的孤獨。


    ......


    無歌身子浸沒在寒潭中,半晌也未曾迴應,唯有瑩潤的肩膀不住的聳動,單薄的背影蕭索落寞。


    上官婉兒見此,揉了揉鼻子,悶聲道:“事已至此,我無意再與你爭執,看在他的麵子上我隻能奉勸你一句。”


    她的神色陡然嚴肅,目光小心翼翼的掃過四周,確定無人,低聲道:“東衍非善類,無論他如何遊說於你,你隻要記住一點。”她邁步走到寒潭邊,對著無歌的背影:“不要答應他任何事。”


    無歌一怔,眼角的淚珠滴入寒潭,再迴頭,身後已尋不到上官婉兒的蹤影。


    ———


    甕山腹地深處,瘴霧在此處消散的幹淨,朗月皎皎,毫不起眼的密林間,聳立著一塊裸露的岩石,唯一與別處不同的是,這塊岩石呈暗紅色,映著月光,透出一股陰煞之氣。


    一襲玄袍的男子背身抬起手,他麵前的山石發出低沉的悶響,暗紅的岩石從中開裂,轟然朝兩邊移動,露出一條幽深的、向上傾斜的甬道。


    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同樣一身玄色的部下,為首的一位抬起頭,看向男子:“主子,還有二十餘人在山裏,不出一日,必將盡數擒獲。”


    聞言,玄袍男子不緊不慢的迴過頭,左眼上覆蓋一張精致蝶麵,半遮著臉,神秘邪肆。


    “嗯,你派幾人去瀑布旁尋索一遍,那個神族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男子的嗓音低沉磁性,仿佛無論他說什麽,都透著蠱惑。


    為首那人應了聲,目送男子進了甬道,紅岩隨後轟然緊閉,絲毫不見裂痕。


    ......


    東衍拾級而上,漆黑的甬道內,腳步聲低低迴響。


    盡頭處,他抬起修長的手,四周亮起幽幽燭光,將整個山神塚罩在朦朧的燈火下。


    這是一處古廟宇,同時也是——玄門閣正身所在。


    廟宇內聳立著八根石柱,其上刻著斑駁的文字,那是一種古老的字符,鎮壓著神塚內的秘密。


    空蕩蕩的廟宇盡頭處佇立著一尊佛像,足有三人高,斂著目垂著眸,法相威嚴莊重。


    可似乎是因為久無人打理,佛像上掛滿了蛛網灰塵。


    “怠慢了。”東衍輕聲歎息,袖袍揮過,一陣風將佛像上的灰塵盡數掃去,煥然一新。


    這才看見,這尊佛像好似與別的佛像有些不同,這是一尊坐佛,可佛陀座下並無蓮座,卻是虛浮於半空,而且,整座佛像泛著慘白冷光,與這廟宇內的燭火之光格格不入。


    “主子,您迴來了。”橫澤從廟宇一側的黑暗中走出,躬身朝東衍揖禮。


    “她人何在?”東衍沒有迴頭,兀自虔誠禮佛。


    “她在寒潭處,已經按您吩咐,將她的主神嵌迴了本身。”


    “嗯。”


    東衍緩緩起身,袖袍一揮,岩壁上的燭火霎時間齊齊滅了,廟宇內唯有古佛慘淡的白光。


    他迴過身,毫無征兆抬手扇在橫澤臉上,那張精致的臉上登時紅起一片:“你想要她的命,誰給你下的命令?”


    橫澤像是早預料到,斂著眸子,身子側偏,不動聲色的迴過頭:“主子,你動了惻隱之心,你下不去手,唯有我替你除了她。”


    東衍聞言挑眉,狹長的眸子饒有趣味的看他:“何時變得這麽有主意了?”


    “不敢,橫澤自去雷澤之地領罰。”


    不肖過多解釋,東衍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若是再多說一句,隻怕就不是領罰那麽簡單了。


    ———


    寒潭處,子時,窸窣的腳步聲響起,無歌屏息側躺在石榻上,聽見腳步聲,趕忙閉緊了眼。


    素紗衣裙隨著發絲傾瀉在榻上,身子側臥著,更顯女子曲線玲瓏。


    東衍來到石榻前的桌旁坐下,側頭拖腮盯著女子的背影。


    她肩膀在抖...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桌麵,狹長的眸子噙著玩味:“又見麵了,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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