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他的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掏出一隻煙遞過去:「叔,抽支煙?」


    走了這麽長一段路,的確有點累了。修魚稷劃燃一根火柴給三叔點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兩人站在澗邊吸了兩口。林中的空氣有些窒悶,緊接著是死亡般的沉默。兩人各自被兩團煙霧圍繞著,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


    一路上修魚稷都在想如何快速地解決掉這個人。是一刀斃命,還是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他是一個公正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則。但從歷史、從現狀、從未來這三個角度來看,他都找不到原諒三叔的理由。


    思前想後,還是實用功利占了上風。


    這個三叔很有些話嘮,他不想也沒有必要聽他的嘮叨。尤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無論他說些什麽,都會在他有生之年留下陰影,帶來愧疚。想到這裏他悄悄地退了半步,叫了一聲「三叔」,修魚靖轉身過來,還沒來得及答應,就看見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銅頭獵刀,直插心髒。他的臉痛苦地擰了兩下,伸手過去想抓住修魚稷,身子卻軟軟地倒下去,瞬時間變成一頭灰狼,抽搐了幾秒就不動了。


    他把獵刀拔了下來,在澗水中洗幹淨,一腳將灰狼踢入溝壑。正要走,忽見地上放著修魚靖的單肩包,他拾起來搜了搜,摸出兩樣東西,臉一下子變了……


    一張銀行卡和一個手機,都是唐晚荻的。


    ***


    因為累和緊張,皮皮一夜無夢,睜開眼時天已大亮,一看手錶,差不多快中午了。窗外傳來說話聲,皮皮拉開窗簾,看見賀蘭觿站在中庭的槐樹下,戴著藍牙耳機,一麵低聲說話,一麵低頭在手機了輸入著什麽。


    祭司大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冷峻而不乏犀利。就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不耐煩,他的聲音仍然會打動你。就像此時此刻,皮皮明明聽不清他在講什麽,耳朵已經醉了。


    大約聽見了屋中的動靜,他關掉手機,轉身走進屋來。


    「皮皮我們得去趟醫院。」


    「嗯?現在?」


    「剛接到原慶的電話,安平桂不行了。」


    皮皮一麵穿衣服,一麵翻被子:「安平桂是誰?」


    「北山千門的妻子,北山家的六個病人之一。」


    「哦……」


    「你在找什麽?」


    「我的襪子。」她趴到地毯上看床底,「昨天明明在這兒的。」


    「換雙幹淨的好嗎?」


    「沒有幹淨的。」皮皮說,「內衣都被我拿迴公寓了。」


    「那就穿我的。」


    「你的也是昨天的呀。」


    「總比你的幹淨。」


    一雙男人的襪子扔到她麵前,皮皮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那我的襪子呢?」


    「洗了。」他指了指浴室,浴杆上掛著的一雙白襪子。


    「你是在譏笑我個人衛生不好?」皮皮窘了。


    「沒關係,不用改,我勤快點就行。」


    他把她拉到浴室,開始往兩人的牙刷上擠牙膏。兩人一起對著鏡子刷牙。


    皮皮一麵刷,一麵皺著眉,感覺怪怪的。


    其實也不是沒跟祭司大人一起生活過,就是次數不多,而且經常吵架,如今這麽接地氣,還真不習慣呢。


    她看了看鏡子裏的賀蘭觿,發現他也正在看她。兩個人刷牙的節奏是一模一樣的,一左一右,好像在拉同一曲二胡。


    驀然間,嘀嘀嘀一陣警報,手錶開始震動——


    「噗——」賀蘭觿連忙吐掉口中的水,搶步出門,「我在車裏等你。」


    為了避免堵車,他們走的是城西高速。


    「你有水嗎?」賀蘭觿一麵開車一麵問。


    「沒有。」皮皮搖頭,「口渴?」


    「走太急,沒漱幹淨,口裏還有不少牙膏。」他雙眉不展。


    「那麽辦?」她歪著頭看著他。


    「隻好咽下去唄。」他嘆了一口氣,喉嚨不情願地咕嘟了兩聲。皮皮坐在椅子上,用力掩嘴,笑得渾身發抖。


    「哎——別笑了。手錶再叫,我隻能把你扔在馬路上了。」


    「深唿吸——」皮皮拍了他一下,看著手錶上的數據,「你的心跳又到十一了。」


    他隻好閉嘴,讓自己平靜了一下,不禁起疑:「這表不會有故障吧?動不動就鬧。我明明什麽也沒想。你呢?」


    「我也什麽都沒想。……興許,是季節不對?」


    「現在是什麽季節?」賀蘭觿打開車頂天窗,把音響擰到最吵,盡量讓自己分心。


    「發情的季節。」


    「關皮皮,你能少說兩句嗎?」


    一到千美醫院,一路上的好心情全沒了。


    二樓的隔離病房看上去好像剛剛拍完一集「行屍走肉」,而且是最慘烈的那種。


    皮皮與賀蘭觿將臉湊到隔離室的玻璃窗,裏麵正在給病人注射的原慶穿著隔離衣,戴著頭盔,那架勢仿佛正在火星上操作。


    「這北山兄弟哪裏是送來了六個病人?分明是送來了六隻血袋子。」永野在一旁嘀咕。


    隔著玻璃,皮皮能明白「血袋子」是什麽意思。當中的病床上躺著北山千門的妻子安平桂,全身上下腫脹不堪,眼睛是紅的,流出來的淚也是紅的。她不停地咳嗽,血從口中湧出來,被單一片腥紅。最可怕的還是她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好像一張掛在頭骨的麵具。額頭上伸出一個食指粗細的枝狀物,珊瑚形狀,上麵長著細小的絨毛。安平桂的兩頰各有一片鮮紅的出血點,一直延伸到下巴,漸漸變成紫黑色。地上也是一灘一灘的血,不知是從誰的床上流下來的,各種藥打入體內,根本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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