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麵揣著很多事情,結果又是一年春節沒過好。


    黑衣人的話讓我有些在意,尤其是他最後的話——我必須承認他提醒的是對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安全的,但是仔細想想,周恪己也好唐雲忠也罷,倘若以我為要挾去威脅他們,到底多少都能撈到一些好處的。


    以妻兒威脅別人這個方法過去也不是沒有過,但是多少是上不得台麵,而且大多數時候,兩邊都是心知肚明,知道但凡有權勢的男人是不會將妻兒放在眼裏的,倘若以此作為威脅,不僅沒有用處,反而還會被廣而告之,引起恥笑。


    但是病急亂投醫也不是沒有過,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仔仔細細地想好我自己在局勢裏到底能做些什麽,或者可以盡力不去做什麽。


    我心事重重,周恪己和唐雲忠憂心的事情更多,眼下倒是赫連笏置身事外,天天帶著他的阿姊和阿姊的妹妹薩仁到處玩鬧,甚至烏仁娜還去京城的女子詩社晃蕩了一圈。不過這不晃蕩不要緊,烏仁娜倒是帶迴來一個我意料之外的消息——唐竹蘭與丈夫和離了。


    “我從外祖父那裏知道京城裏不少世家有才情的女子會聚在一起寫詩,就想著去詩社玩一玩,大家確實都挺有才情的,我一開始玩得也算愉快。後來也不知道誰提起,說今天寫的是‘四君子’為題目的詩,她有些惋惜說唐家二小姐沒有來。”


    “我想到姓唐的,不就是宣威將軍家的人嗎?就有些好奇,多問了幾句,他們便告訴我,說這位唐二小姐名叫唐竹蘭,乃是宣威將軍的表妹,前幾年與禮部侍郎之子結親,但是這才幾年過去,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我愣了一會:“唐竹蘭與丈夫和離了?”


    烏仁娜見我似乎認識這人,點點頭,語氣裏不免帶上些興致昂揚的八卦:“許大人認識?這位唐家二小姐到底是誰?當時我有些好奇,但是那些小姐夫人大約是察覺到我畢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所以沒有多說什麽?想想真是有些好奇。”


    在幾次相處中,我已經察覺到烏仁娜智慧過人,有什麽事情能與她商量多半獲益匪淺,眼下我們休戚相關利益與共,很多事情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和她聊聊或許也會有收獲:“唐竹蘭是唐雲忠的堂妹,是上一任唐家軍主帥唐鎮遠老將軍的孫女。”


    我說著,將當年的事情掩去我重生的經曆娓娓道來:“……真沒想到這才幾年,她居然會與丈夫和離?眼下我總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這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烏仁娜表情嚴肅了一些,她走到屋外瞧了瞧,大約是確定沒有人在偷聽,才重新坐迴我身邊:“許大人怕的,是唐家故技重施吧?”


    我歎了一口氣,點點頭:“是這樣,但是仿佛又不止這樣,其實這件事情裏最無辜的到底還是唐竹蘭。拖延的計劃耗費了她最美好的幾年青春,而這種計劃失敗後,她被草率安排嫁給了一個可能不合適的人,雖然這可能和我們沒有什麽必然的關係,但是我依舊似乎覺得她的和離是和我有關係的。眼下唐竹蘭和離,如果唐家繼續榨幹她的價值,我們所有的反抗必須先打在她身上才能正中唐府的要害,真是沒意思。”


    我說著,心裏莫名生出一種鬱悶。


    烏仁娜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覺……世家的女兒,無論哪個國度,都不過是家族鬥爭的籌碼,哪怕我外祖父是大儒,但是當年我依舊是被迫嫁給了阿弟的父親。女人的命運就是在這些算計裏被白白消耗——所以我真的很羨慕你。”


    “羨慕我?”我一愣,忽然無奈地一笑,“……是,我在這方麵受到了太多恩惠。”


    “我認為你一直在做著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你不僅為鬼方帶來了新的醫術,同時,你也讓鬼方很多小女孩看到了成為妻子以外的可能。”烏仁娜忽然笑了起來,“眼下我總是騙部落裏那些小女娃娃,說大越女人都在努力做官呢。”


    我撓撓臉,仔細思考了一圈:“原來我們能做的也隻有內臣,還要被人看不起,完全拿不到外臣的功名地位呢。但是我因為運氣很好所以變成了例外,不過這也隻是我個人的經驗,完全沒有任何效法的價值。”


    “也不能這麽說,縱使沒有辦法全然模仿,但是讓知道這些事跡的姑娘們能有一個理由去對抗自己的生活,這本身就是一種意義。而且縱使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完全地自由自在,建立功業,但是從沒有收入到可以攢一部分錢給自己,從不能出門到可以走出門賣賣東西,從隨意被買賣到姑且有得選擇……事情不是一蹴而就,隻要比過去好一些,或許我們未來的姊妹,總有一天可以每個人都過上你的生活,不是嗎?”


    我有點感動,一把抓住烏仁娜的手放在掌心裏蹭了蹭:“怪不得單於鍾情於夫人,您的話真是有道理又中聽呢。”


    “哎呀,許大人真是謬讚了!”


    “不過話說迴來,如果按照您的說法,那宣威將軍和唐家二小姐不就成了同姓通婚?這個我祖父教導過我,似乎在大越是不可以的吧?”


    我之前也沒有細合計這個問題:“可以不可以不就那麽迴事情嗎?這些大家族做不可以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總有辦法搞定的。”


    “不過依照我的經驗,還是可以去深入思考一下這個問題。”烏仁娜沉思片刻,“因為這件事情並不是所謂‘暗地裏的肮髒事’,所以唐家肯定不會輕易提出這個婚約,他們背後必然準備好了一係列計劃和謀略。”


    “唉?”這話似乎是有點道理,但是卻沒能完全吊起我的好奇心,“這個裏麵還能有什麽門道呢?反正都已經過去這好多年了。”


    “有沒有門道不能總是看表麵啊?”烏仁娜小口小口地抿著果脯,神色間不經意透出一抹狡黠,“總要看得深刻一些,才能知道有沒有意義。”


    我放下手裏的花生:“但是眼下唐家隻有老國公願意和我們說點實話,不過就是老國公,也不一定知道他們的打算,就是知道,為了幫助隱瞞他也不一定真的事無巨細告訴我們。眼下我要怎麽探知真相呢?”


    “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什麽?”


    “還有一個關鍵的人物,一個事情的親曆者,許大人為什麽不找她聊聊呢?”


    ·


    “你來看竹蘭堂妹?”唐雲忠站在後門,稀奇地望著我手裏的禮物,“不是,你忽然來看竹蘭堂妹做什麽?不對,你就是要找竹蘭堂妹也不該來唐府找啊?堂妹早出嫁了啊。”


    看著唐雲忠無知無覺的臉,我心裏登時對情況的預料更加糟糕了一些——唐雲忠已經迴來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麵甚至過了臘月和新年,可是他卻完全不知道唐竹蘭已經搬迴家住了。這也就意味著,這一個月唐竹蘭沒有出門吃過一次飯。


    這哪裏是和離迴家,這簡直是被囚禁起來了。


    “那就奇怪了啊。”我瞧見唐雲忠背後幾個裝模作樣正在打掃的家丁,故意放大了聲音,“這可不是我要帶的東西,而是烏仁娜王妃托我給唐家二小姐帶的一些禮物,要是找不到人,我這也沒辦法迴去交差啊。”


    “哈?”唐雲忠表情越發古怪起來,“王妃?竹蘭什麽時候認識王妃的?”


    “是詩社。”


    唐雲忠有點懵,順著我的話重複了一遍:“詩社?”


    “詩社就是女孩子聚在一起聊天品茶的場合,跟錦繡閣三樓類似的。烏仁娜王妃去詩社玩的時候看見了竹蘭留在那裏的詩詞,很是喜歡。但是聽說她因為和丈夫和離所以最近都沒有來詩社,頗為惋惜,我就是替王妃來送一些禮物寬慰唐小姐的。”


    “和離?”唐雲忠一扭頭望向身邊的仆人:“竹蘭和丈夫和離?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就在您歸來前月旬。”“是你們的少爺唐宣文出事的時候吧?”我笑嘻嘻地把話接了過去,“雲忠,難怪他們不願意告訴你訥。”


    唐雲忠對我挑挑眉,聽出我話裏的揶揄:“本來就是一家人,你說話可真奇怪——怎麽我迴來這麽久都沒有人告訴我?你們是真當我不存在嗎?”


    幾人戰戰兢兢也不敢迴答,就聽到屋內一陣小跑聲音,唐揆榮身後跟著兩個侍者一路急匆匆地趕過來,看著我的一瞬間便皺起眉,隨即換上一張笑臉:“啊呀許大人,真是有失遠迎。”


    我對他躬身一拜:“貿然來訪,實在慚愧。鬼方烏仁娜王妃托我給府上二小姐帶了一份禮物,還有些話希望我能見麵和二小姐說說,能勞煩唐老爺為我帶路嗎?”


    “這……並非我有意推辭,隻是竹蘭自從迴來後,大約是鬱結於心,一直不願意出門,身體也是每況日下,隻怕不能見客。”


    “我倒是無妨的,不過這畢竟是王妃一番心意,要不唐老爺還是通融通融,我進去好歹將王妃的話傳達到了,這樣你我都好交差,不是嗎?”


    唐揆榮盯著我看了許久,不知道盤算了什麽東西,最後他轉過身,示意我跟上他:“既然如此,那還請許大人憐恤竹蘭身體孱弱,不要久留。”


    唐府內部極為複雜,唐竹蘭所在的小院子在後院最深處,需要穿過兩處院落再經由一條小路才能到達,唐雲忠跟在我身邊一直走到院落的門外,左右看著兩邊冬日裏枯敗的雜草:“我都不知道府裏還有這麽一處院子呢。”


    唐揆榮在前麵帶路,話語裏透著幾分心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竹蘭自從迴來之後就變得精神極為不穩定,一旦聽到什麽動靜便會驚叫。我們也是出於無奈,才隻能讓她暫時居住在這僻靜院落內。”


    “……”我看著石板上許久未曾清掃的落葉,隻覺麵前人的說辭真是虛偽可笑。


    到了唐竹蘭院外,唐雲忠卻在門口踟躕片刻,俯下身小聲對我說道:“你進去吧,我就站在這裏等你好了。”


    我點點頭,轉身走進那間荒敗的小院,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一陣咳嗽聲從屋裏傳來。聲音不高,很有些虛弱,我猶豫了一瞬,推開門走進去,就聽到窗簾背後傳來沙啞的聲音:“飯菜放在外麵桌上就好,我等會去吃。”


    桌上還剩下上一頓的飯食,沒有動幾口,飯的頂上是一塊鍋巴,那泡在油水裏的兩碟菜都已經涼透,看著就有些惡心。我繞過桌子,走到床簾不遠處:“竹蘭妹妹,我是司藥監女官許梨,受鬼方王妃烏仁娜之托,想來給你送點禮物,也寬解你的心情。”


    床簾裏沉默了許久,好半天話語未能傳出,先是一陣咳嗽聲:“許姑姑,請稍微坐一會……我披一件衣服便下床來見。”


    我坐下來,眼睛掃過屋內。角落裏積聚了不少灰塵,有幾隻死去蟲豸翻著肚子倒在地上。雖然正廳裏擺著一張木榻,但是已經舊得仿佛一下子就會塌,我想了想,還是選了個圓桌邊上的板凳坐下來。


    過了好一會,沉重的窗簾才被撥開,唐竹蘭消瘦又病態的臉從黑漆漆的床鋪裏探出來,她身上披著的衣服卻好像就是七年前我在飯桌上偶然看她穿過一次的那件淡綠色棉服,枯瘦的手扶著門簾,大約剛想要說什麽,卻又忽然咳嗽起來,扶著床簾的手一下沒扶著,堪堪斜倒在床上,眼周泛起殷紅。


    見她這樣,我慌忙起身,也不好繼續坐著,小跑到床榻邊幫她把門簾掛在床角位置,又搬了凳子直接坐在床邊:“咱們雖不相熟,但是也算有過一麵之緣。幾年前看你還是典雅清秀的模樣,怎麽突然生得這麽大的病呢?”


    她垂眼低聲歎息,本能地躲開我的目光,顯出謙卑而謹小慎微的模樣:“多謝許姑姑關心,這事情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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