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仨拉拉扯扯好一會,我也算看滿足了,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決定結束這場亂七八糟的戲碼:“烏仁娜夫人,我非常抱歉,但是我認為薩仁眼下並不是適合的使臣人選。”


    烏仁娜扭過頭,帶著幾分驚惶和茫然地看著我,好一會才有些失落地低下頭:“為什麽?是因為覺得我們草原的女人還是沒辦法像您那樣嗎?”


    我聽出她語氣間稍許的不滿,倒是有幾分替她高興——會生氣、會不滿意是很好的事情,隻有生氣了不滿意了才會最終去改變。我總覺得,婦人也好,窮人也罷,總不能像駑馬那樣不知憤怒地度過一生:“不是。薩仁眼下還帶著身孕,從乾門關到北川騎馬要一天,後續還要在北川附近考察,即使全程都用馬車也難免顛簸。目下沒有必要為了這一次機會而冒著巨大的風險。更何況,薩仁雖然能說幾句漢話,但是她眼下並不知道什麽叫辭令,如何做遊說,她並不知道你們部落的優勢,她無法說服北川侯,也無法記錄相應的信息迴到你們這裏。”


    “夫人,我迫切希望能有更多我這樣的婦人,我也十分歡迎薩仁,甚至是您來到北川,但是眼下倘若薩仁真的希望能成為鬼方的使臣,那麽她還必須學習使臣需要什麽能力,而後才能真正成為使臣。”


    “我以為,眼下薩仁可以先將孩子生下來,然後學習漢文和漢話,在簡單學習一些為官的技巧之後,我們才可以考慮讓薩仁成為鬼方的‘使臣’。您以為呢?”


    烏仁娜聽罷愣了好一會,略有些悵然地點點頭。再抬頭時候已經有些羞愧難當了:“阿弟,我讓你丟人了。我真是不稱職的夫人……”


    赫連笏也鬆了一口氣,他單膝跪下身,將烏仁娜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長生天賜福,阿姊是我唯一的夫人。沒事,我們聽許大人的,倘若薩仁當真被拘束在這裏,等孩子生下後,我願意還給她自由,我願意送她去讀書,讓她擁有地位,她今後將不被任何羈絆。可以嗎,阿姊?”


    “我並不是被困在這裏的。”薩仁也在小聲解釋,“我從來不是,是夫人將我從部落戰火中救出,我此生都不想要再離開鬼方了。”


    他們仨還在演著話本裏爛俗的愛情戲碼,我戳了戳一旁的赫連笳:“眼下我覺得你比較合適,赫連將軍。要不然你有沒有更推薦的人選?”


    赫連笳聳了聳肩:“我們部落裏隻有少數貴族會漢話,若要說對北川有些概念的,應該也就我和兄長了——不然就我吧,我也正好沒有去北川看過呢。”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還在互訴衷腸的三人:“如果我們這次商談順利的話,北川侯可以邀請單於及夫人去北川城。我想,不僅僅是薩仁想要去北川看看,烏仁娜夫人自己心裏也一定很好奇我們北川是什麽樣子吧。”


    赫連笳好奇地抱著胳膊“所以,北川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我笑了起來:“高樓林立,人聲攢動,白日鬧市喧囂,夜晚燈火通明,學堂書社一應俱全,酒樓茶館處處繁華……是你絕對不會失望的模樣。”


    ·


    第二日,在派了傳令官去乾門關報信之後,等到下午太陽已經西斜,他才匆匆趕迴。因為傳令兵並不懂漢語,我便寫了一封信送到乾門關。等到傳令兵迴來後先跟赫連笳報告。赫連笳聽罷有點驚訝地對我解釋:“北川侯已經到了乾門關了。”


    也是,唐戩身受重傷,我作為朝廷命官又被擄走,怎麽想都不是小事情……北川侯會到乾門關一點也不意外。隻不過不知道恪己大人是否知道唐雲忠受傷的真相,如果大人不知道真相,眼下又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的話……


    糟糕,趙義不會有危險吧!


    “哎!你又皺起眉頭來了,一天天的真不知道你在煩什麽。”赫連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他站在馬邊,有點別扭地扯了扯身上難得包得嚴嚴實實的衣服,“走吧,眼下傳令官也迴來了,我們可以正式出發了。”


    我答應了一聲,過去牽住鬼方送給我的那匹看起來便相當活潑的小馬:“真是一匹良駒,我之前還以為北方隻有高頭大馬,沒想到還有這種南方也難找到的馬這裏居然也有啊,而且看起來品相也很好,真是多謝赫連笏單於了。”


    “你們真是太小看我們草原人了。”赫連笳走過來拍了拍我身邊的馬。


    比起那種十尺向上,連馬背都有八尺高的高頭大馬,他們送給我的馬匹馬背也才五六尺高,然而和一般宮裏為我們這種女官選擇的小型馬匹本身都會比較瘦弱。眼前這匹馬雖然矮一些卻很有活力,看起來似乎一種特別的馬:“馬是我們最重要的財富,我們會花費更多心思對待他們。你看到的這種馬是我們專門挑選出來的,供部落裏的女人和孩子騎的。”


    眼下騎馬多了之後上馬下馬都已經格外熟練,這種體型恰好適合的馬匹我可以直接翻上去。大約是不放心,赫連笳在一旁幫我拽住韁繩等了一會,等到我在馬鞍上坐好,他將韁繩遞給我:“你馬術在越人中算不錯的,不過和我們比就差遠了。我看這小家夥配你也挺好的,如果馬再大一些,你騎著可能不太舒服。”


    他說得其實沒錯,我身量雖然談不上矮小,卻也是下河郡一代婦人平均的身高,從前哪怕我很努力地練習,過於巨大的馬鞍依舊讓我不太自在:“這種馬,如果賣到北川的話,或許會很受歡迎……就比如月,我的一個商人朋友,估計就會立刻買下來一匹。”


    “貿易?”


    我點了點頭,扯過韁繩左右晃了晃。這匹馬雖然稍微有些急躁,服從性卻也很好,性格並不是禦馬那種千挑萬選出來的柔順性格,但是駕馭起來也並不困難:“我們大越有許多女客,不少男子也沒有你們這般高大,倘若不作軍用,這個身量的馬匹應該會蠻受歡迎的。”


    “你還真是想了很多啊。”赫連笳翻身上馬,在前麵一些帶著我,“……說起來,烏仁娜跟我說你到現在還沒有成婚?你並不是宣威將軍的女人?”


    我歎了一口氣,一邊跟著他騎馬慢悠悠地往乾門關去,一邊老實迴答:“你們怎麽人人都要問一遍呢?我是唐將軍的同僚,並沒有成親。”


    “也是啊,你們南越的男子似乎都喜歡那種溫柔賢惠的女人對吧?我看你這麽兇悍,大約沒有人願意娶你才是吧?”赫連笳笑了一聲,上下瞥了一眼我,“烏仁娜告訴我你和她差不多大?你到現在居然都沒有成親嗎?”


    我白了他一眼,心說就該帶薩仁迴來,好歹薩仁真的很安靜:“早成親沒有什麽好處,你這個小屁孩不懂,成親以後生活難免不自在,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多好。”


    “我都是當父親的年紀了,是你古怪才對!”赫連笳不滿地皺了皺眉頭,“你應該快點找個男人成親,不然……”


    “不然怎麽?”我有點好奇地湊近他,“不然我會怎麽樣?”


    他哽了一會:“你就會老了。”


    我拽著馬頭離開他一些,不由得暢快地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我如果一直不成親,我就會老了,如果持續得久一些,我可能還會老死呢。”


    他憋了很久,臉上都微微發紅了:“沒錯,是這樣的,你幹嘛笑?”


    “沒什麽沒什麽……”我笑著搖搖頭,敲著赫連笳那張年輕裏帶著幾分耿介的模樣,不禁忽然產生了一些逗小孩的惡劣心理,“其實我本人一直以來也都期盼著能跟人成親呢,隻不過,哎……事情哪有那麽容易呢?”


    “這有什麽難的!你們大越成親那麽複雜嗎?”


    “哎,我出生貧寒,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少爺看不上我啊。”


    “出生怎麽了?你們南越那些病懨懨隻能坐轎子的家夥才會看出生!”


    “哎,我性格張揚,書香門第家的老爺夫人不喜歡我啊。”


    “你這個性格也沒什麽不好,你看你不是挺厲害的嘛。大哥喜歡那種溫溫柔柔的,我可不,連主見也沒有,看著真是幹著急。”


    “哈哈哈。”我終於還是憋不住了,一邊拍著腿一邊笑了起來。頂著赫連笳有點愕然的視線,我指了指遠處站在乾門關前已經能看到身影的周恪己,“我隻說我沒有成親,我幾時說過我沒有心悅之人了?”


    說罷,我策馬跑到周恪己身邊,笑嘻嘻地轉過身對著赫連笳有些木然的臉:“赫連將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訂婚之人,北川侯周璟。”


    ——雖然眼下不是,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叫我北川侯夫人的話我也完全沒有問題呢!


    周恪己眨眨眼,微微俯下身對我耳語:“這跟我想象中的場景可不大一樣。”


    我毫無愧色地麵對著這個目前能讓禮官撓頭尖叫的場景:“我第一次當使臣,禮儀規製上哪裏做得不妥當的大人還請多多包容吧。”


    ·


    唐府裏彌散著藥材的幹苦味道,有幾個下人忙碌著燒水,大約是因為傷口疼痛會不停出汗,要不斷擦身體的緣故。我順著後院直接去了唐雲忠常住的東廂房,病榻一側晾著一碗藥,他靠在軟枕上和另一個副將說話,見我進來了微微抬眼,抬手示意那個部下先退下去。


    我進來之後拿起藥聞了聞:“這是王太醫的方子吧?”


    “嗯,他說是退熱用的。”唐雲忠扶著額頭閉上眼睛,好一會才又懶倦地抬起眼,“我和大哥擔驚受怕了兩天,你看起來倒是很自在。”


    我幹巴巴地笑了幾聲,看著他身上纏繞的紗布:“王書言怎麽說?”


    “應該是傷著肺了。他讓我這段時間好好修養……萬萬沒想到最後不是傷在那些匈奴手裏,而是折在了唐宣文手裏。”唐雲忠說著,不由得捂著心口小幅度咳嗽了幾聲,攤開手一小灘血漬,他習以為常地在床頭水盆裏洗了洗,有些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唐宣文呢?”我把藥遞給他,示意他快點喝下去。


    “我把他關起來了,眼下不能讓他逃迴京城,不然這事情可過不去——我不想喝。”他側臉躲過藥,又咳了幾聲,就像是什麽受傷的猛獸一般虛弱裏帶著憤怒。


    “不可以不喝的,你還在發燒呢。”我看這種病人多了去了,給他塞到最嘴邊上,“快喝,不然你燒退不下去,傷口怎麽都難愈合。”


    “……等一會吧。”唐雲忠躲開臉,眉頭微微皺起來,“等會兒我自己喝。”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到門口去問侍女拿了一根勺子,坐下來舀了一點喂到他嘴邊:“你別用力吸,讓它順著你嗓子滑下去。我知道你現在抽氣就渾身疼,這是正常的。等會我去跟他們交代,再給你拿一個枕頭,你側著睡會舒服一些。”


    唐雲忠垂下眼,把藥含在嘴裏,仰起頭的同時喉嚨微微動了一下,總算把藥咽了下去:“確實感覺好一些了……這是你想出來的嗎?”


    我點點頭:“行醫不僅要多讀書學習,也要多觀察。除了治愈,緩解疼痛,消除不安也是很重要的。降低對疾病、痛苦、乃至死亡的恐懼也是我們應該去做的事情——眼下就把事情交給我和恪己大人吧,多多休息。”


    “嗯。”唐雲忠點點頭,並沒有過多去逞強。過了一會,他猶豫著看向我,“眼下是準備要和鬼方合作嗎?”


    我愣了愣,想到那夜的血戰,雖然一切都在黑暗中發生,但是一定也有唐家軍軍士為此而犧牲陣亡。雖然其中不少是唐宣文的決策失誤,但是赫連笳的計謀確實有些陰險。一想到為此犧牲的唐家軍將士,難免唐雲忠會鬱結於心:“你會覺得對那些兄弟不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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