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趕到北川的時候,迎麵差點撞上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我揚起頭,一瞬間就被他掛在鼻子上的碩大金環震撼到啞然:“……”


    他低下頭盯著我好一會,忽然震驚地挑眉:“女人?為什麽,女人?”


    我上下狐疑地看著他,從包裏遞給他一包草藥:“上火了吧?給,泡水喝——我是負責唐家軍後勤藥品管理的女官,我姓許。”


    “許?你姓許?”那打扮誇張的家夥有著一對狹長又微微上挑的眼睛,高聳的眉骨讓他五官顯得很深邃,不過從帶著點肉乎乎的臉頰能看出他應該年紀不大。那身草原獨有的打扮確實和我們完全不同,不僅是璀璨的鼻環和耳環,還有滿頭雜亂的編發和幾乎袒露的上半身,一看就知道是鬼方的殘兵。


    我在內心默默吐槽,麵上還得應付:“是,我姓許,您叫我許大夫就好了。”


    他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忽然俯下身,相當冒昧粗魯地湊到我身邊像脫脫那樣嗅了嗅:“你身上有股藥草的味道,看起來你沒有騙我。”


    我嚇得退後半步,他長得比唐雲忠還高,感覺都跟阿虎似的像一座山似的了。湊過來的時候陰影直接打在臉上,我隻覺得頭皮都跟著發麻了,小聲嘟囔抱怨:“舉止如此粗魯!”


    “你會治病?”他拎起手裏的草藥包甩了甩,“這個是你的草藥?”


    “我會治病,我是大越從五品司藥女官。”雖然抱怨連連,但是畢竟麵前還是麵子上投靠了唐家軍的匈奴將士,麵子上還是要笑臉相迎。


    “什麽病都可以治?”他歪著頭好奇地問道。


    “什麽病都可以治的叫神仙,別說我,什麽神醫都不敢說自己什麽病都可以治。”我停頓了一下,“不過,你們應該有感覺到吧?這幾年唐家軍傷亡的數量大大降低了。大約有些老麵孔,你在關外都見過不止一麵。”


    他眉頭微微一挑:“你是想說,這些是因為你?傲慢的小東西,你長得就像沒出欄的馬駒一樣,眼下卻想說眼下唐家軍那麽多戰士能得到醫治,都是拜你所賜?”


    真不知道這幫匈奴吃什麽長的,足足比我高出兩個頭不說,身體還魁梧得像山一樣,他上前稍微湊近一些,就隻能彎下腰俯視我。


    我吸了一口氣,對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們確實做到了,這件事情可不是給某一位傷員看個病這麽簡單的……如果你願意真正與大越結盟,或許我就可以把這些方法教給你們,這樣你們也可以少犧牲很多兄弟。”


    他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對他微微一拱手,繞開那山一樣龐大的身軀,進去找唐雲忠去了。


    營帳內,唐雲忠靠在行軍榻上翻著兵書,我對他向來是不客氣的,撩開簾子就走進來:“去去去,上旁邊去,給我騰個地,這一路騎馬顛過來我渾身骨頭都疼。”


    “你怎麽越來越沒有女人的樣子了。”唐雲忠見我進來,抱怨連連地挪開地方,去旁邊端了一個小馬紮過來坐下,“哪有你這樣的?你進來了我都給給你讓位置。”


    我癱坐在行軍床上鬆了一口氣,捶了捶僵硬的腰:“你不讓也行嘛,又不是非要你讓。誰不知道你是將軍啊,讓我坐會兒休息休息都不行啊?虧我這幾天往來兩趟呢。”


    唐雲忠本來有點發蒙,被我一頓吐槽之後無奈地轉過頭:“行,你別說坐帳篷裏,你就是坐帳篷頂也行。真是怕了你了——對了,你進來遇到那幾個匈奴兵士了嗎?”


    “遇到一個在鼻子上掛金環的家夥,老大一個,可把我嚇死了。不過萬幸他能說漢語呢。”


    “赫連笳?”唐雲忠愣了一會,“你遇到他了?”


    “那個大塊頭就是赫連笳啊?這麽說他就是‘鬼方’單於赫連笏的弟弟?”我好奇地湊近了一些,“他這人看起來可不老實了,我說幾句話就發現了,這家夥能是真心投降的?”


    “哎……”唐雲忠低下頭歎了一口氣,“我本來也是不信的,但是爺爺既然認可了表哥的選擇,我也沒有辦法。或許是我這幾年越發多疑起來了吧。”


    我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連忙把他拽起來:“你在想什麽?我跟你說,我迴去見過老國公了,我也問了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你問了什麽?”唐雲忠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我,“你問了爺爺……我,我的事情?”


    我點點頭,略有點嫌棄地在他後背拍了兩下:“你在想什麽啊!我有什麽不好問的?弄清楚主次關係哦!是他老人家先讓你吃了二十年苦,又莫名其妙把好孫子帶來摘現成的桃子。你憑什麽不能問?委屈不要藏在心裏,懂事的孩子沒糖吃。”


    “……你這真是。”唐雲忠一陣話語磕磕盼盼,好一會才忽而低下聲音,語氣裏帶著幾分懇切問我,“所以爺爺到底怎麽說的?”


    ——小樣,自己也好奇卻這麽久都不問,非等到現在眼巴巴問我嗎?


    我沒忍心繼續逗他:“你自己也想知道,為什麽非要我來問呢?你們這些大丈夫,說得冠冕堂皇的,實際上最會扮可憐惹人心疼了——這事情不全是老國公的意思,聖上在其中推波助瀾才是主要原因。”


    “聖上?”唐雲忠一陣思索之後篤定地看向我,“楊家的事情,聖上應該知道了。”


    我點點頭:“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合適的可能,不過也有可能因為你和恪己大人交往過密,畢竟聖上看起來年富力強的,目前大概還不希望大越的唐家軍效忠自己的兒子多過自己。總之都有可能——而老國公,他的意思從幾年前就比較明顯了。他並不僅僅是你們的祖父,更是唐家軍的主帥,你才能管理好唐家軍,這一點他心知肚明。但是畢竟聖上的意思擺在這裏呢,他不可能公然反駁。在我把前因後果都已經告訴老國公之後,他就稱病迴了京城,眼下隻能是拖一步是一步了。”


    唐雲忠聽完表情很是複雜,他摩擦著虎口好一會,才釋然地吐出一口氣:“原來,爺爺真的有把唐家軍交給我的意思啊。太好了,我之前一直以為是我的錯覺,尤其是爺爺讓宣文來北川,我總有種好像被背叛的感覺,很難過。眼下總算好多了。”


    “唐家軍主帥有什麽好的?又苦又累,唐家真正賺錢享福的產業眼下都在京城,那些資產你爺爺可半點沒想著你啊。”我盤腿坐在他床榻上,頗為嫌棄地看著他眼裏的欣慰,“唐家軍主帥你以為是什麽好事情哦!享福的事情半點沒想著你,說到底還不是偏心嗎?我們這種普通人家道理簡單得很,錢給誰就是親近誰,你本來應該得的東西給你了你有什麽可感動的?”


    “哼,唐家軍就是唐家最寶貴的財富,那些虛名浮華的東西,我才不屑於要呢。”唐雲忠這下得意起來了,“說給你聽你又不懂!”


    “是是是,我出生小門小戶,哪裏懂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的道理呢?”我不跟他掰扯,看他最近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很是謙讓,“所以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些?”


    他高大的身軀蜷縮在小馬紮上,抿著嘴思索了好一會,垂下眼點點頭:“好多了。”說完,他停頓了好一會,側過臉小聲哼唧了一句,“多謝。”


    我噗噗兩下子,耷拉著腦袋看他:小樣,認識都快十年了,整這羞澀的。


    沙子溝村從幾年前起開始養羊,目前全村加起來大約有個幾百隻,已經頗具規模。最初是趙大膽發現沙子溝村附近的土質比較特殊,作物不好長,但是還挺適合割草喂羊的。後來在他牽頭下,沙子溝村七八戶人家都開始養羊。村子離乾門關比較近,乾門關這邊軍營要是想吃羊肉,就可以去沙子溝村買,也不用再跑到北川。有了唐家軍這個穩定客源,沙子溝村的羊數量便一天多過一天。


    這兩天大約是為了與赫連笳交好,營中夥食好了不少。我來的第一天晚上就準備了七八隻羊,骨頭熬湯,肉剔骨烤著吃。大家聚在一起喝羊肉湯。


    我端著木頭做的小碗等在趙敢旁邊,他的臉被炭火熏得通紅:“許大人來了?您在那邊等等啊。我偷偷把眼睛周圍的肉切給您,這個嫩!”


    我端著小盤子等著吃肉,四下找著趙義:“阿義呢?我怎麽這麽久都沒看到他?”


    提到兒子,趙敢罕見地沉下臉色:“那臭小子,我都不想提他,自從上次我給了他一巴掌之後就跟我鬧脾氣了。他娘的我是他爹,我就是把他打死也是他該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跟我鬧脾氣?他媽的長本事了!”


    我看他氣急,隻能出聲安慰:“大哥何必這麽生氣呢?阿義都這麽大了,在營中訓也都這麽久,他也有自己的尊嚴啊,你那天給他那麽大一嘴巴,孩子也有脾氣嘛。過段時間把話說開就好了,你們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


    “哎。”他憂愁地歎了一口氣,“要是那孩子也能像大人這般聰慧便好了。”


    “我本來也不是什麽聰明的人,在十歲的年紀我天天跟著外祖父在上山撒野,那時候哪裏能想到今日的遭遇呢?我比起阿義可差遠了,這孩子這麽小便經受著這麽殘酷的鍛煉,心性堅韌處事聰明,假以時日必然能成大器。”


    趙敢臉上露出一抹憨實的笑意:“這臭小子哪裏有許大人說得這般厲害?我就覺得他又魯莽又拎不清的,許大人再誇他,怕是那小子狐狸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


    “有幾分傲氣又不是壞事。倘若他當真半點傲氣沒有,趙大哥你說什麽他便聽著什麽,那麽到時候隻怕大哥又要氣急敗壞喊著怎麽這孩子半分性子都沒有了。”


    趙敢仔細想了想,不由得笑了起來,彎下腰為我割肉:“聽許大人說完咱都不生氣了,也想明白了。要不怎麽說咱們將軍對許大人如此執著呢?”


    我接過那幾片羊肉,心裏暗自吐槽:我這邊幫你們調解父子關係,你怎麽還帶著給唐雲忠刷存在感呢?


    就在我幹笑著不知道怎麽迴答的時候,忽然一個人蹭著我坐下來。我本來以為是唐雲忠,剛想轉過去說他兩句,結果一轉身便看見一個戴著大金耳環的龐然巨物。他滿不在乎地瞟了我一眼,用自己的小刀把兩片羊肉掛到自己的餅子上:“許大人這碗裏的羊眼邊兒可是好東西,鮮嫩得很。”


    “赫連將軍?”我抽了抽嘴角,要不是礙於麵子我真的是想問問他為啥非要挨著我坐下。


    他咬著手裏的麵餅,那麵餅我一頓吃半個,他一口下去都快趕上我一頓了:“別那麽生疏,我叫赫連笳,笳是我們草原的一種樂器,你見過沒有?”


    我搖搖頭。


    “趕明兒我做一件,讓你聽個聲音,那玩意不輸你們大越的笛子古琴。”


    這話題開得我莫名其妙,隻能笑道:“那我還真想聽聽看呢——對了,赫連將軍怎麽不跟唐將軍喝酒去,反而來找我說話?”


    “找唐將軍喝酒?”他斜了我一眼,狡猾又豪爽地笑了起來,“你說哪位唐將軍?”


    這話問得我越發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隻能幹笑著裝聾作啞。他卻興致盎然地用下巴點了點唐雲忠和唐宣文的方向:“那位白白胖胖的唐將軍,不過是個南方來的庸才,是你們大越喜歡的文官,我對他可沒有興趣。”


    “至於另一位唐將軍,我可不是第一次見他了……我倒是很想與他切磋切磋兵法,聊聊如何行兵打仗,不過可惜他倒是防著我。跟一頭處處戒備我的猛獸聊天,也沒什麽好玩的。比起他們,還是許大人你比較有意思。不歡迎我嗎?”


    我看著他無語了好一陣子,最後歎了一口氣:“歡迎,我們大越歡迎草原上任何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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