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確定是否唐家軍目前的軍需藥材到底是從哪裏供給的,於是決定等唐雲忠來了再跟他討論這個事情。如果可以的話,這個計劃是當真可以很有效地減少戰場將士傷亡的。


    袁豺抱著一個海碗過來蹲在我邊上,從懷裏掏出兩個熱乎的白麵餅:“給,姑姑,饃饃我拿來了,鹹菜和菜湯在那邊可以盛。”


    我過去拿著海碗打了一碗菜湯,趙大膽見到是我,特地從旁邊擓(kuai)了一小勺豬油墊在湯底下,熱乎乎的湯澆上去一下就衝開了,菜湯上麵立即漂浮出一朵一朵小油花:“許大人您今兒受累了,這湯裏麵沒啥油水,菜葉子也少,您要是不夠吃等會兒再來盛啊。”


    我還沒客氣幾句,趙大膽的爹顛顛跑過來,手裏還握著一個雞蛋:“再加個蛋,這個滾水裏剛剛煮出來的,姑姑吃一個啊。”


    我實在推脫不過,拿著雞蛋餅子,抱著菜湯迴去跟袁豺和方群一起蹲在馬車旁邊吃。


    方群和我的餅子都是那種白麵的奶白色,相比起來袁豺在咬的餅子看起來粗糙不少,大約是看出來我的疑慮,袁豺把餅子遞過來給我看了看:“姑姑和方小將的餅子是專門蒸出來的白麵餅,俺們吃的是裏麵摻了好幾種碴子的。”


    我從地下撕了一點下來,一邊嚼一邊皺眉,好不容易才咽下去:“那村裏眼下發的,也是這種餅?如此粗糙,實在是有些難以下咽啊。”


    “姑姑吃的這種,在這裏實在是太金貴了,我們平時能吃上這種餅就已經感天謝地了。”袁豺見我皺眉,豪爽地笑了笑,把手上的餅一點點撕開泡在菜湯裏,“這玩意要這麽泡在湯裏吃才能吃得下去,姑姑剛剛那麽吃,怎麽能吃得下呢?”


    我咬著手上的白麵餅,看著麵前湯裏的油花,不禁歎了一口氣:“我在此吃著白麵餅,卻叫你們吃這粗餅,心裏屬實不安啊……”


    “姑姑何須不安?”趙大膽也抱著餅子走過來,一邊掰餅丟在湯裏,一邊笑嘻嘻地嘮家常:“若無姑姑奉北川侯之命送來糧食,我村裏這老小這兩天飽飯都吃不上呢。眼下咱們實在沒啥好東西,我們還覺得怠慢了,哪裏來的還讓姑姑不安呢?”


    “總歸還是讓你們委屈了……”


    “哎呀,許大人說得哪裏的話?聽聞大人乃是下河郡平民出生,大人幼時多少也吃過這些東西,我們這都習慣的。”


    這句話卻叫我忽然注意起來:“不然,我雖為平民出生,然而下河糧食充足,我自小食稻米長大,也不過是下河水患兩年間,吃了些雜糧……北川此地耕地千裏,黑土肥沃,照理來說糧食不該如此短缺啊?”


    趙大膽並沒有去過南方,似乎一時也愣住了:“這,莫不是下河郡尋常百姓都能吃得上稻米?如此奢侈?”


    我一時間也察覺問題所在——下河一代水土肥沃,素來有‘天下糧倉’美譽。不過仔細想來,比起北川三郡,下河才是真正的民多而地寡,何以下河幾乎人人皆能食白米,而北川則餓殍遍地呢?


    “趙大哥,我素來聽聞北川城外沃野千裏,產出的稻穀雪白而飽滿。即擁有這般良田,為何連這附近百姓都無法吃飽呢?”


    “這……”趙大膽之前似乎未曾想過這個問題,“草民本以為咱們這種下賤人哪裏都是吃不上飯的,真真是沒想到還有咱們這種莊稼人都能吃上飯的地方。姑姑這忽然一問,我倒是不知道怎麽迴答了?”


    袁豺卻似乎有些想法:“豺輾轉多地,對此倒是有些想法。”


    “袁大哥請講。”


    “北川城外確有沃野千裏,然而尚不能供給北川百姓口糧,其因在下看來有三:其一是北川天寒,下河一年可種兩季糧食,北川隻能種一季,產量自然比不上下河;其二是北川世族橫征暴斂,除了稅收之外還假立各種名目,有地的百姓幾乎要上交所有糧食,何況本就無地的可憐之人;其三就是北境之地管理混亂,外有匈奴經常滋擾,內又常有虎患狼患,那些世家大族隻顧自己斂財,卻半點不在乎我們這些人的死活,一旦遇到些事情,又無人幫助,還會錯過一年的農時……久而久之,可不就沒東西吃嗎?”


    我聽罷歎了一口氣:“袁大哥久曆四方,見識廣博,非我等所能及也。如此看來,若想北川百姓能得富足日子,還需從長計議啊。”


    趙大膽倒是憨直地笑了起來:“不怕不怕,麥子是一季一季長起來的,好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能過上的,咱們北川的小老百姓啊,眼下就盼著日子一天能好過一天。今兒能吃上飯了,明兒能吃飽,後天可不就大家都能吃白麵饃饃了嗎?”


    一群人哄笑起來,趙大膽神采奕奕地看著我:“一想著明兒北川侯要來,俺心裏啊就樂嗬得不行。我聽說侯爺可是一等一的活菩薩,不僅對百姓特別好,還長得跟畫裏的神仙似的。咱們北川這些可是有救啦!”


    旁邊湊過來一個麵黃肌瘦卻眼神明亮的年輕人:“有不有救的,咱們也習慣了,眼下俺隻想看看北川侯到底是什麽模樣……要知道那可是溫賢太子啊,試問天下誰不想見見看他到底什麽模樣。據說之前北川郡守家女兒有一年在京中就遠遠地見了一麵,居然數月茶飯不思。到底是什麽模樣能傳得這麽神乎其神啊?”


    “你們可不知道,咱們這北川侯是楊家後人,他娘親就是楊皇後,那隆山楊氏那可是以貌美而出名的家族啊……之前那個崔家不是求著想要娶楊家不知多遠的旁支家地閨女嗎?當年我去給他們喂馬的。我見過那夫人,哎喲那不是我說,就那位夫人在場,你都不記得旁人的模樣,這麽漂亮據說還是旁支,那都不敢想的!”


    “明兒我定要好好看看,這人都兩眼一鼻子的,還能漂亮到哪裏去?”


    “你這就是嘴硬罷了,明日等見了侯爺定叫你啞口無言!”


    我憋著笑在旁邊一邊吃餅,一邊聽他們侃大山。倒是方群不服氣了起來:“要論長相,我們家將軍也是威風凜凜,不輸侯爺。”


    趙大膽看方群就像是大哥看弟弟一般,笑著調侃一句:“方小將是在哪位將軍帳下做事?誇下如此海口?”


    “哼,方才許姑姑說明日情況不定,叫我不要說明,我方才一直未曾言明。明日不光是北川侯要來此地,我家將軍也將跟隨來此。屆時你們大可看看我家將軍的風采,看看什麽叫匈奴聞之色變見之膽寒的宣威將軍!”


    “宣威將軍?你家將軍不會就是唐家軍少帥唐戩?”


    方群瞬間得意了起來,頭恨不得仰到天上:“不錯,正是我家將軍!宣威將軍的威名,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家將軍生得威風凜凜,乃武神下凡!明日你們可算有眼福了!”


    “哎喲,許大人之前怎麽不說明啊?這,咱們村裏就剩這麽點白麵臘肉,怎麽招待啊!”趙大膽蹭一下站了起來,抱著碗急得團團轉。


    我扶著額頭頗有點好笑地望著方群洋洋得意地與旁人炫耀自己家將軍如何打得匈奴敗退八百裏:“方小將,如此藏不住事情,明日倘若見了雲忠,我可要叫他罰你!”


    方群倒是並不怕我,朝我眨巴眨巴眼睛討饒:“姑姑饒命吧!小將可是憋不下去了!再說了萬一明日將軍當真來了,他們可不反而嚇到?您就允了小將,把事兒說了吧!”


    我笑著搖搖頭:“你又不服我管教,我一個婦道人家難不成還能軍法治你?明日問起來,我可叫小將軍來訓你。”說罷,我用下巴指了指那邊都已經急得仿佛熱鍋螞蟻的趙大膽,“之前不說明白便是顧及著不要嚇到村中百姓。眼下趙大哥這晚怕是都要睡不好了。”


    方群跟我陪了會笑臉,沒忍住又去人堆中間吹噓唐雲忠去了。


    我笑了笑,在旁邊繼續跟袁豺蹲在一塊吃飯,火光明滅之間,方群大約是講起了唐雲忠如何破敵的事情,眼光明亮神態暢快,那恣意的氣概舉手投足淋漓盡致。


    我咬了一口餅子,轉身輕輕拍了拍袁豺的肩膀:“袁大哥,我知千姓堂為民除害。然而依照許某愚見看來,若隻是斬殺蛇頭,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非救治根本之道。縱使殺了江樵,也必有人取而代之。若當真為百姓著想,比起快意恩仇,更應當從田地賦稅等製度徐徐改善。”


    “殺江樵乃是一時之快,而非一勞永逸,真正亟待解決的問題還在這碗中和這地裏。望袁大哥多多思忖在下所言。”


    袁豺沉默片刻後對我拱手低頭:“袁某記下了。”


    天上掛著一輪彎彎的月牙,不知是不是這邊塞村落之中鮮有燈火,那獸牙似的彎月似乎比起京中更加明亮而清晰,奶白中透著昏黃的黯淡光暈,那獸牙的鋒芒尖銳處勾在幾縷墨藍色的流雲的邊緣:“多好的一彎月亮啊,也不知阿蓮在京中,能否也看到這彎月?”


    ·


    晚上我和那日遇到的小姑娘湊活一晚上,眼下那小女孩家中母親和弟妹均已安葬,趙大膽的媳婦拿自己孩子的衣服給她改了一件小衣服,勉強總算得了可以穿的衣服。


    晚上這門總在吱呀作響,我睡得極其不安穩,一隻手拍著小姑娘一邊昏沉地半夢半醒著。不自覺地就等到天亮了,我坐起身,隻見娘的背影沐浴在晨曦微光之中,在灶台前忙碌著。


    “總算醒了啊,小懶豬?”娘沒有迴頭,語調裏透著輕快。


    “你說你這孩子怎麽這般嬌氣?聽了噪音睡不著,床不軟和睡不著,東西不新鮮吃不下,東西不清爽幹淨吃不下,這床被子還是我特地去鎮裏那家鋪子給你做的,眼下總算舒服了吧?可別再跟我哼哼唧唧說睡不著了。”


    娘聲音裏帶著笑意,一邊忙著一邊調侃我,“你說說你,真是富貴身子投了窮人家,生下來就破講究的!前幾日你外婆還和我說呢,說你有福氣,看做派生來就是個公侯小姐的命。你說說你,怎麽生到我這窮苦婦人家裏了?”


    我坐起來,看著娘親忙碌的背影,聽著她三分嗔怪三分嬉笑的聲音,一種格外懷念的情緒湧上心頭:“生到娘親家裏,娘親不喜歡?”


    “娘親可喜歡了!娘親是可惜我家乖乖生在我們家就享不了福咯。”


    “誰說的我生來享不了福了?”我順著娘親的背影走過去,“什麽叫富貴命,難道天下隻有那些王公貴族才有喜怒哀樂的權力嗎?難道我生在普通人家,我便生來就應該分不清這日子苦還是甜嗎?挑剔好壞幾時也成了特權了?”


    “阿梨這是什麽話?普通人家有什麽可講究的呢?”


    “娘,普通人家不是不講究,是沒辦法多講究。綢緞柔軟,麻布粗糙,鮮肉多汁,臘肉幹澀,冬日裏怕冷,夏日裏畏炎,這不都是人本能所選嗎?世間哪裏來的所謂富貴命,這話不是說有些人生來便該享福,有些人生來便該吃苦嗎?”


    “阿梨可是覺得不對。”


    “當然不對,沒人生來就該吃苦的!”


    娘笑了起來,她轉過頭,在恍惚的光影中我難將她看真切:“萬望阿梨不要忘記今日所言,勿辜負這北地三郡百姓。”


    我眯起眼,感覺懷裏暖和和的,迷迷糊糊低頭看過去,就看到小娃娃靠在我懷裏,睡得正香。屋外格外安靜,忽而飛過幾隻鳥,撲扇翅膀的聲音自漏風的門外傳來。不一會我聽到了一個急匆匆的腳步,緊接著是方群洪亮的唿喊聲:“姑姑!可醒了?方才報信的已經到了,北川侯和宣威將軍,別駕從事大人等會兒就到了!”


    我做起身,打了個哈切,迷迷糊糊地還記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好夢:“我知道了,方小將稍等片刻,容我整理下儀容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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