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楊雲行聽完唐雲忠的話,微微點點頭,“我迴到京城附近第一件事情便是找恪己哥哥的消息,卻聽說他也遭了難。當時我心情如墜冰窟,還以為我們兄弟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沒想到他也未曾放棄。”


    “恪己大哥經曆此劫難,心性越發堅韌,誌向不改而越發篤定。我倒覺得未必是壞事呢!”


    楊雲行笑了起來,他今天穿了一件樸素的粗布衣服,眼睛上蒙著一塊黑布,看起來隨和親切不少,仿佛是哪家清秀的小書生一般:“這麽多年了,雲忠哥哥這個樂觀的性子倒是半點沒變。”


    “嗨,就是原來有幾分沮喪,見了你還沮喪什麽?眼下咱們一起長大的四個人終於又聚到了一起,這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我還有什麽不高興的?咱們四個人什麽做不出?要我說啊,這叫否極泰來,今後必然是越過越好!”


    唐雲忠說得躊躇滿誌,仿佛天底下再沒什麽可以難得住他的。


    我看著他們的模樣也跟著高興,把油紙拆開,遞過去給楊雲行:“雲行弟弟,這是恪己大人在宮裏囑托人幫你做的一些糕點,眼下他還被囚禁在溫賢閣,無法與你見麵,隻能拜托我帶著這些東西給你。”


    說著,我把糕點取出來一塊放在盤子裏,遞到他麵前:“他跟我囑咐說你喜歡吃甜膩膩的帶酥皮的點心,我拜托了熟人特地調好了味道,你嚐嚐呢?”


    楊雲行愣了愣,手指順著我的指尖摸過去,最終摸到了那荷花酥的油邊,撚了一點送到嘴邊舔了進去,隨即低下頭,眉間霎時間飄過一絲哀愁,聲音都帶了哽咽:“表哥……”


    我看著他仿佛要哭出來了,拍著肩膀輕聲安慰他:“大人心裏記掛著你呢,昨兒我才哄了他半天,你現在要是又哭,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來,先吃點糕點吧。雖然不是很珍貴的東西,但是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他吃了好幾口,又擦擦眼角,情緒似乎這也才平緩下來。我們這般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到還是楊雲行把話題引迴正題:“許姑姑和雲忠大哥究竟為何來此算命?想來,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雲行在此吧?”


    提起前日之事,我倒是生出幾分猶豫,再一看唐雲忠,顯然也存了與我相似的踟躕:我們原本計劃來探探神棍的虛實,方便製衡郭相國的計劃,卻不想居然意外找到了楊氏唯一幸免於難的後人楊雲行。


    按照常理來說,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我們裏應外合,必能做成此事,然而伴君如伴虎。眼下楊雲行好不容易從龍潭虎穴逃出來,還折了一雙眼睛,我們怎麽能讓他再涉險此事呢?


    “這,哎呀,就是我跟許姑姑看熱鬧呢!你都不知道你跟那個老頭兩個人現在可是京城大紅人啊!那陣仗烏泱泱的,我要見你還得排隊!這麽大個熱鬧我不湊麽?至於許姑姑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倆是在大街上偶遇的,她目的地也是來你這裏。”


    我斜了一眼唐雲忠,心想著你還給踢皮球起勁了,不由得腳下踢了他一下:“我,我也是!我就是感覺最近生活真的很無聊,然後聽宮裏大家都在說這邊來了一對算命賊準的師徒,我就特地請假出來看看,沒想到就遇到你了!哈哈哈,真是好巧啊!”


    我倆在這邊幹笑了半天,楊雲行被夾在中間倒是半點沒被蒙騙過去,那機靈模樣和周恪己如出一轍,主打一個溫和但是不好騙:“你們倆有什麽好隱瞞我的嗎?”


    唐雲忠還在嘴硬:“什麽隱瞞啊?我們過年出來湊熱鬧都不行了嗎?雲行你這也太草木皆兵了,這樣可不好啊!”


    楊雲行見唐雲忠還是沒有如實相告的意思,輕輕歎了一口氣:“前些日子,老叔跟我說,有人在城裏散播我們師徒的消息,把我們倆吹得好像神仙一樣。我們倆原本算是半隱居在此處,就因為有人在外麵幫我們宣傳生意,才會在一夜之間火爆如此。”


    我歪頭看了一眼啞口無言的唐雲忠,默默捂住自己的臉:這小孩子說到底跟周恪己一個家出來的,是誰給我倆的勇氣覺得我們能跟騙小孩一樣瞞過他?


    “我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謀劃什麽,就一直叮囑老叔按兵不動。果然不出所料,最後遇到了雲忠哥哥和許姑姑。若此事並非你們牽頭,等你們發現我之後必然會提醒我多加小心。而我數次提起此事,你們的反應隻是閃爍其詞,我也就能斷定,這個消息一開始就是你們放出來的,是你們刻意讓我和師父成為了京城紅人……所以,你們一開始這麽做到底所為何事?”


    我與唐雲忠啞口無言,麵前的少年雖然目不能視,身上傳出來的威壓卻半點不少於周恪己,況且他語氣篤定,似乎已經完全驗證了自己的判斷:“所以你們到底說不說?”


    “不說!就不說!”唐雲忠忽然一拍桌子,擺明了要耍起流氓了,“我現在是堂堂忠義賢良宣威將軍唐戩,管的事情都是軍機要事,你一個白身小民,我憑什麽告訴你?我就不我就不!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去問許姑姑啊!”


    這皮球還沒完沒了了?


    好在唐雲忠踢皮球上癮,但是楊雲行還算不糊塗,知道求我沒啥用處,順帶還拽著唐雲忠的袖子:“雲忠大哥當真不說?”


    唐雲忠梗著脖子,也不敢把袖子抽出去,好像生怕把楊雲行給拽倒了似的,神態帶著幾分賭氣,工作卻小心翼翼,說不上有多滑稽:“不說!我就是不說!”


    “哥哥若說,這事情就是不打緊,我討饒了哥哥說,這事情就是和我有些關係但是不打緊。如果哥哥怎麽都不說,這事情就是要小弟涉險,我沒說錯吧?”


    我都忍不住在旁邊幫唐雲忠捏了一把冷汗,這倆人在人情世故那點功夫上根本不在一條水平線,史書都記載楊家人“好媚、娛人,善解人意”,唐雲忠那點小伎倆倒戈也就是時間問題。


    “不是,你別瞎猜!”唐雲忠拽住他的手,“總之這邊別住了,什麽破房子,夏不涼快冬不保暖的,你本來身子就差哪裏能住這種地方。我在京城有處私宅,你過幾日就搬過去。我找幾個伶俐的下人照顧你,再找找大夫你這眼睛還能不能治好。總之今天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今後我在,你什麽也別煩。聽著沒?”


    楊雲行用力拽住唐雲忠的袖口:“如此,雲忠哥哥將表哥置於何地?”


    一句話,室內一片啞然,唐雲忠隻愣了幾秒,即刻反應過來這幾秒猶豫大概就把剛剛那句話坐實了:“雲行,你!”


    “我就知道,山窮水盡才會兵行險道。這件事就是為了幫我表哥平反,對吧?若不是這個目的,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你們會利用兩個江湖騙子。你們原本的計劃為何不能告訴我?你們既然稱我為兄弟,為何又把我排在外麵?因為我是個瞎子麽?因為我可憐麽?”


    “哎呀,不是,不是。你九死一生才迴來,萬一再出什麽事情,你讓我們怎麽辦?我們死後還有什麽臉麵去見楊後娘娘?失而複得何等難得,如今你要我再去利用你,我怎麽做得到?”


    楊雲行一愣,忽然表情一變:“失而複得?我看我還不如不要迴來的好!我和就該死在關外,死在吐蕃那邊,這才是對表哥好的。”


    “你,你這什麽混賬話?”


    “不是麽?如果這裏不是我,而是某個陌生人,那麽表哥的計劃不就能按部就班進行了嗎?雲忠哥哥,你要我如何理解呢?正是因為是我恰好在這裏,你們不得不放棄原本的計劃,為本就身處虎穴的表哥多添那麽多風險。你讓我如何心安?萬一表哥因此錯失良機,雲忠哥哥,我們還能毫無芥蒂地稱兄道弟嗎?”


    “這……”唐雲忠被說得啞口無言,求助地看向我。


    我坐在桌子邊上一邊看戲一邊剝桔子吃,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後給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唐小將軍是堂堂忠義賢良宣威將軍尚且沒有辦法,我這個八品女官內臣能有什麽主意?雲行小弟說的卻也有些道理,到底如何做,您還是得在心裏仔細計較了才能定奪,可不能替他人做決定啊,不管是雲行小弟,還是恪己大人……”


    “哎,你也好,恪己大哥也罷,怎麽都那麽有道理!”唐雲忠泄了氣,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我一介武夫怎麽說得過你們!”


    楊雲行摸索著站起來,一點點順著袖子挪到唐雲忠身邊:“雲忠哥哥,你就告訴我吧。當年我們楊家就有負表哥和姨母,想來表哥會遭難多少也有我們楊家的責任。我迴到了這裏,若不能幫上表哥,我心不安啊。”


    我看唐雲忠已經鬆動了,連忙插了一句話:“這樣吧,雲行小弟你是恪己大人的表弟,待我與將軍去問過大人。他若是同意了,我們再來找你,可否?”


    唐雲忠總算鬆了一口氣,隔空給了我一個感激的眼神。


    楊雲行微微一愣,繼而笑了起來,嘴角漾出兩個小梨渦:“那就謝謝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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