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隱峰白色的聖殿中,莫南山執筆揮毫,淩動靜靜地站在一旁凝神研墨,墨香伴著筆尖的沙沙聲在這座寬敞的大殿中彌散不絕。


    過了許久,莫南山終於放下手中的筆,用一種平靜的眼神望著淩動,輕輕說道:“昨天,老周找過我,他想請辭,然後去東崖的劍廬做個守廬人。”


    聲音不大,但卻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淩動的心頭,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惘然,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莫南山笑了笑:“不過,我沒有同意。”


    似乎是被莫南山的平靜所影響,淩動心中的波瀾終於平息,他輕輕吐了一口,笑道:“老周……是個好人。”


    “是個好人,但也是個蠢人。”莫南山負著手走了兩步,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劍廬裏有什麽,用得著他守?想騰位置也不是這麽騰的,起碼仙隱堂堂主這個位子還輪不到他來做主。”


    望著莫南山略帶惱怒的神情,淩動還是無言以對,他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這位被聖隱堂弟子奉若神明的宗主大人,總會給自己帶來一種溫暖的親切感,這種感覺如同春風一般和煦。


    短暫的沉默後,莫南山微抬眼簾,歎了一口氣說道:“聖隱堂開宗百餘年,時間不算長,但山門已經破舊,即使這座大殿也談不上宏偉,可我從來沒有打算修葺,因為宗門的傳承不是靠一座殿、一道門、一堵牆就能延續的,有朝一日,我希望你們都能走出去,開門見的不隻是山。”


    從莫南山平靜的語氣中,淩動似乎聽出了一絲離愁別緒的傷感,難道仙隱堂還是要……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抬起頭鄭重地說道:“仙隱堂已經兩連勝了,下一站就是碧雲堂,我們沒有任何信心。”


    不到一秒鍾的思索後,他用一種更加堅決的語氣說道:“但我們有的是決心。”


    莫南山微微一怔,接著釋然一笑,“不要聽風就是雨,仙隱堂就算沒有這兩連勝也不會散。”


    心中的顧慮被打消,淩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了一句極富哲理的話:“宗主,心中有山,開門見的自然是山!”


    莫南山沒有反駁,他望著淩動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著罵道:“你一個地境中人,帶著仙隱堂不過勝了兩場,有什麽好得意的。”


    淩動微微一怔,自從自己在東洲中域登玄黃而化鴻蒙,又在煉丹閣的香山中煉化了淨離火後,氣海中早就青蓮花開二十四品,造形大成,可自己從來沒有在莫南山麵前,甚至是大比中真正展現過這些實力,但這時被對方一語點破,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敬畏感。


    莫南山沒有在意淩動驚詫的表情,他隻是淡淡一笑,接著說道:“對於普通人來說,地境和凡境之間隔了一道分水嶺,這道分水嶺是由功法決定的,跨越的難度並不大,而真正的難度在堪破造形,登臨聚靈的這道門檻,隻有邁過這道坎,才能稱得上聞道而知生死。”


    淩動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聖隱殿他已經來了很多次,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宗主講“道”,地境之前,聚靈境界對於自己來說隻是一個名詞,因為這個詞距離自己還很遙遠,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在造形境已經停留了不短的時間,但從來沒有感受過那種即將踏破玄關的契機,哪怕是一絲一縷。


    “從凡境到地境,簡單點來說就是靠資源,隻有登臨地境後每走一步都是靠……”莫南山伸出指頭輕輕敲了敲腦袋,又點了點胸口,說道,“千萬個人就有千萬條路,每一個人的道都不一樣,這就是所謂的大道萬千,堪破造形就是不拘於形,後麵路怎麽走還是要看你自己,我沒有辦法教你方法,但卻可以授你一點經驗。”


    淩動咽了咽口水,沒有開口,這個時候他要做的隻是聆聽。


    “不管是凡境、地境,還是天境,都是強調利用天地元氣,行種種玄妙之事,可是哪怕體內氣海再無垠,但人力終有限,所能掌控的天地元氣終究也會有限,既然如此,那對這些我們沒有辦法掌控的天地元氣怎麽辦?“莫南山淺淺一笑,沉默了一會後繼續說道,“很簡單也很複雜,隻有兩個字:溝通。”


    聖隱峰上這座通亮的大殿中,淩動盤著腿,第一次蹙起了眉頭,初涉修行,老古讓他學會了感知元氣,他做到了,現在莫南山讓他去溝通元氣,他以前想都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和人溝通,和動物溝通,和小呆溝通,甚至也可以和八荒爐的器靈溝通,那是因為……


    “天地元氣也有靈?“淩動好奇地問道。


    莫南山微微一笑,麵容卻是安然寧靜,他搖了搖頭悠悠說道:“如果元氣有靈,那堪破造形又何來什麽難度!“


    淩動雙手扶著膝,眉頭鎖得更緊了,一瞬間他想到了鍛造、鑄器……讓沒有生命的物體生出自己的靈性,可問題是元氣是個很飄渺的玩意,無形又無質,根本沾不上鍛造的半個毛邊。


    “沒有靈,那就搞出個靈來,要不然怎麽叫聚靈境。”莫南山津津有味地看著淩動的表情,笑出了聲。


    “這玩意……怎麽搞?”


    “外麵的天地元氣肯定搞不了。”莫南山平靜地說道,“但體內氣海中的元氣就不一定了,搞定了裏麵,外麵就差不多了,因為他們本就是同源。”


    淩動再次陷入了沉吟,莫南山沒有等他開口,而是微笑著忽然問道:“知道神物錄中的七十二件神兵嗎?”


    淩動點了點頭,何止知道,他自己就有兩件,而且還上繳給了宗門一件。


    ”那就是遠古的七十二位大能為自己氣海中元氣打造出的靈。“


    一瞬間,淩動全身僵硬,過了許久才顫顫問道:”這……這些不是鑄器師鍛造出的……“


    莫南山的表情依舊平靜:”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不可否認這裏麵有鑄器師的功勞,但再好鑄器師鍛造的隻是物件,而讓物件中的靈與氣海中的元氣真正做到契合的,隻能是自己,所以與這七十二件神兵一起留名千古的並不是哪位鑄器師,而是這七十二位絕世大能。”


    淩動呆呆地坐在大殿中,想到了八荒爐,想到了禁仙盤……的確,當年鍛造出這些兵器的鑄器師一定很牛逼,但更牛逼的是使用這些兵器的人,仔仔細細地迴味著莫南山說出的每一個字,淩動生出一種全身都要燃燒的感覺,仿佛眼前被打了了一扇窗,眼前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元氣本身不會有靈,所以它需要一個載體,或者說一個橋梁,現在,新世界的窗戶被打開了,淩動需要找到這座橋梁,一座通達彼岸花開的橋梁,就像莫南山說的那樣,每一個人的道都不一樣,真正的路還得靠自己找,自己走。


    聖隱殿中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長的時間,終於被莫南山平靜的語氣再次打破:“路還長著呢,朝聞道而夕入道這種事,世間還有誰能做到。”


    還有誰?


    淩動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宗主,難道說真有人隻花了一天時間就堪破造形,登臨聚靈了。”


    話音剛落,莫南山的身子猛然怔住,一直平靜如水的麵色終於泛起一絲不可察覺的漣漪,過了許久才悠然一聲長歎,望著殿外刺目的陽光苦笑著說道:“朝聞道而夕入道,嗬嗬……這是院長大人當年對小師弟的評語,但我認為院長這一次卻說錯了……一天之內,連破聚靈、合神兩境,豈止是朝聞道而夕入道,應該夕得道才對。”


    “啊?”淩動張了張嘴,問道,“宗主,院長是誰,你那位小師弟又是誰。”


    這一次莫南山沒有說話,他隻是擺了擺手走迴了案邊,重新執起了那枝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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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攬月峰。


    月亮探出了半個腦袋,將銀輝灑進了雕梁畫棟的攬月宮頂閣中,閣內,一張桌子、一壺酒……


    “真的不準備見麵了?”婁海潮望著對麵略顯蒼老的中年人,語氣中少了幾分攬月宮宗主的威嚴,卻多了幾絲飽經風霜的滄桑。


    中年人沉默,用微微顫抖的手端起酒盞狠狠啜了一口,許久後,才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二十二年一晃就過去了,我最後一次見他,他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沒想到現在他已經名揚春秋,我……我如今還有什麽資格見他。“


    婁海潮頓了頓,說道,”可他……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就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中年人拍了拍桌子,用一種低沉的聲音頹廢地說道,”我更不能讓他知道他的爹現在是一個廢物,這會影響他的道心,道心!“


    婁海潮歎了一口氣,身子微微前傾了一下,問道:”三十年忍辱負重,你對攬月宮有什麽要求?“


    中年人舉起酒壺,將手中的酒盞斟滿,緩緩說道:”道根已毀,我還能為攬月宮做什麽,師兄若是念舊,就準我做一名山下的看門人吧。“


    婁海潮微微閉上雙眼,手指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打著,一下、兩下……


    中年人的神情微微有點恍惚,雖然已經喝了不少酒,但臉色愈發蒼白,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年輕時自己的模樣,想到了年輕時婁海潮的模樣,想到了聖隱堂,想到了道生堂,想到了……唯獨想不起自己兒子的模樣,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麽模樣。


    時間在婁海潮富有節奏的指尖悄然流逝,曾經海量的吳師祖似乎無法架住僅僅幾盞酒的刺激,眼簾漸漸變得沉重,就在將要沉沉睡去的那一刻,終於聽到了婁海潮充滿威嚴的笑聲。


    ”師弟,既然不準備見麵,你又何必要去做看門人呢?“婁海潮微閉著的雙眼此時眯出了一道縫,緩緩說道,”都是為了無缺那孩子好,你都說了,不能影響他的道心,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更願意相信……死人。“


    吳剛的頭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水潑了一地,婁海潮伸手摸了摸他兩鬢潮濕的白發,淒然一笑:”你安心的去吧,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攬月宮是我的,將來也會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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