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說著說著就又說不下去了。他又用雙手捂住臉。


    同學們都屏住了唿吸,瞪大眼睛,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有幾個女同學開始悄悄地抹眼淚。


    淩姍順手遞過兩張紙巾和一杯水。


    徐放接過紙巾說了聲“謝謝老師”,後便又知趣地問道:


    "老師,我是不是說多了?"


    淩姍說:"不,你說得很好,你就把這些壓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吧,同學們都想聽的……"


    徐放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他拿起水杯來輕輕地喝了一點,洇了洇嗓子才繼續對淩姍說:


    "老師,那,那我就不怕大家笑話了。我就把我想說的都借這機會說了,行麽?"


    淩姍高興地答應道:“當然可以。"


    說完,淩刪轉過頭問同學們:


    “大家說,歡迎不歡迎啊?"


    “歡迎!"同學們幾乎異口同聲。


    "嘩……"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謝謝,謝謝。"


    徐放不由自主地雙手抱拳給同學們作了個揖。


    他這才開始往下說:


    "我被過繼給人之後,因為那人也是個賭徒,十賭九輸麽,當然也就不會有我的好日子過了,我成了家裏的小奴隸。他們逼著我幹這幹那:什麽端尿盆,挑水,打豬草……下地幹農活,還動不動就非打即罵的……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折磨,就偷偷地逃跑了。"


    "逃跑是逃跑,可我沒地兒去呀,於是我隻能睡車站,住橋洞子……”


    徐放說到這傷心得說不下去了。便用手捂著臉“唔唔”地哭了起來。


    同學們的眼睛也都濕了。


    為了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淩姍帶頭鼓起了掌。


    片刻間,同學們都鼓起掌來。


    這掌聲對徐放那是意味著理解,同情,也是認可和激勵!


    良久,徐放終於抬起頭來,他淚眼蒙蒙地望著同學們,旋即又笑了:


    “看我,這挺高興的事,我說這些幹什麽?既然老師同學們對我這麽好,那我就表個態吧:"


    說著,徐放挺直腰板,大聲地說:


    "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學校老師和同學們對我的期望,爭取做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哎,那快許個願吧,一會蠟燭燒完了!”同學中有人提醒地喊道。


    “對,許個願!”大家也都附和著。


    徐放問:“咋許呀?”


    他不懂怎麽許願。


    “閉上眼睛,在心裏想事,但不要告訴別人。”有同學告訴徐放。


    徐放想了想,卻說:“那我就許個公開的願吧!”


    說完,徐敢雙手合十放在麵前,閉上眼睛說:


    “我…祝吳瀟瀟、吳春雨同學早日康複迴到同學中來!祝我的老師永遠年青!祝同學們學習成績優秀,永遠快樂!”


    “嘩……”同學們又報以熱烈的掌聲。


    ……


    晚會開得很成功。淩姍的心裏挺高興:從徐放的表現看,達到了她預期的效果。


    ※


    趙昕曾無數次地用手在衣兜裏摸著金大雄留給淩姍的那封信,卻始終沒有勇氣拿出來。


    因為此刻,淩姍還在為生日晚會的成功所興奮著。


    多少天了,她難得有一次這樣的好心情。


    但是,這封信早晚還是要交給她的。


    淩姍雖是個剛強的女人,可這麽大的打擊,她能夠承受得了麽?


    所以,當淩姍準備迴家的時候,趙昕就主動說了一句:


    “我們一起走吧,我有點事跟你說。”


    天已經黑了,不知什麽時候又悄悄地下起了毛毛雨。


    有點涼。


    他們慢慢地在小雨中走著。


    趙昕幾次想說話卻又都咽了迴去。


    淩姍見趙昕不說話,就問道:“哎,老趙,你不是說有事和我說嗎?怎麽不說呀,到底什麽事呀?”


    趙昕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來。


    淩姍站住了腳。她有些著急地又追問趙昕:


    “你這人今兒個是怎麽啦?你平時可不是這樣啊?是出了什麽事麽?…是不是王美玉她……?”


    盡管淩姍這樣追問,可趙昕最後還是決定先不說。


    於是他便對淩姍迴道:


    “…也沒什麽大事。我沒事兒了,你……迴去吧,以後再說吧。”


    說完,便怕頂不住淩姍的追問,便轉身就急匆匆地走了。


    淩姍疑惑地看著趙昕遠去的背影,她以為是趙昕的情緒因為王美玉的事兒呐,心想,那就等明天再找時間聊聊勸勸他吧。所以也沒多想,也就直接迴家去了。


    趙昕冒著小雨在操場的甬路中茫然地走著。


    走著走著又站住了。


    他確實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那封被他手汗捏濕了的信,此時竟然是那麽的沉重!


    終於,在一陣緊張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趙昕做出了決定:


    “早晚都是一迴事!不行,我必須馬上把信給她送去!第一時間讓她知道這個消息。”


    趙昕突然生出這樣一個想法,於是,他折轉身,邁開大步子就朝淩姍的家趕來。


    也就是前腳淩姍到家進門換好拖鞋的工夫,趙昕就後腳就趕到了。


    “咦?老趙,你,你怎麽又追家裏來了?”淩姍很詫異地問。


    趙昕沒做聲,他低著頭換了拖鞋,便徑直走進客廳,"撲通"一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淩姍順手給趙昕遞過來一杯水。發現他的神色不對,便問:


    “老趙,你這怎麽啦?……你這事也別太苦自己了呀……?”


    趙昕卻搖了搖頭。順手卻點燃了一支煙。


    淩姍同情的望著他。


    趙昕吸了兩口煙,這才開口說話了:“淩姍呐,這人生……哎,有時候就是這麽一迴事,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其實,其實吧,大雄他……”


    淩姍被趙昕語無倫次的話給逗笑了:


    “你這到底是怎麽啦呀?”


    趙昕這才鼓起勇氣說了:“今兒個吧,大雄他……他找過我了。”


    淩姍沒太當迴事地問:“你們倆不是哥們麽,那,他找你有什麽事麽?”


    趙昕沒說話,卻從衣兜裏取出了金大雄留給淩姍的那封信,遞給淩姍說:


    “……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淩姍疑惑地接過信,有所警覺地問道:“那,他人呢?”


    趙昕低下頭,不敢麵對淩姍的眼睛,小聲地說了一句:“走了。”


    淩姍問:“走了?迴城了?”


    趙昕搖了搖頭:“不是。離開這地方了。"


    淩姍一楞:“離開?你是說他……?他說他去哪兒了麽?"


    趙昕搖頭:“他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隻說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淩姍這才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沙發上。並下意識地用手托住了額頭。


    “淩姍,你……?”


    淩姍擺了擺手。


    半晌,她才抬起頭,顫巍巍地用手打開了那個信封。


    這是一疊厚厚的信紙寫成的一封長信:


    “親愛的姍姍:


    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唿你。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飛往南方。去哪兒,到什麽地方?去做什麽?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真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是被迫離開你,離開我們的孩子秀秀的。我所以說的被迫,不僅僅是你所知道的原因,也是因為良心對我的懲罰和譴責。真的,姍姍,做為一個七尺男子漢,我真的沒有臉也沒有勇氣再麵對你和我們的女兒——盡管她看不到她爸爸的臉。


    在這場時代的改革大潮中,我曾經是個勇敢的趕海者,也想做一個“弄潮兒” 。可是我失敗了,我嗆水了。


    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真的很難說清這其中的苦、辣、酸——隻是沒有甜。現在迴過頭來想想,盡管我有力氣,我有不怕吃苦的勁頭,我有善良的願望,可這些在我“趕海”過程當中,都顯得那麽無力和無奈。


    盡管這樣,我還是不能不告訴你:我從未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和人民的事。是黨,政府和人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把我一個無爹無娘的孤兒撫育成人。我沒理由做傷天害理的事。


    但是,我唯一對不起的是你和咱們的女兒。——盡管我有好多的理由,有很好的願望與出發點。但畢竟結果是殘酷的?


    我誠懇地向你謝罪,並永遠地懺悔。


    我今天走到這一步,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初下海時,我隻想著賺些錢,為了女兒,為了你,也為展示和體現我人生的價值。


    那時我很單純,也很執著。現在看來,我從那時起就走向了今天這條路。


    下海做生意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麽一迴事。也不是有講講信譽,用用頭腦,肯於吃苦就能賺到錢的。這裏邊的坑實在是太多,多到防不勝防,可謂“奧妙”無窮。由於體製的原因,往往要做成一單生意,就要想出各種辦法去接近有關的人,還要花好錢去打通關節,甚至要用女人……挖空心思。


    而當你咬牙付出的時候,你還必須表現出瀟灑大度,顯得富有,行為上放蕩。甚至喝酒的時候,都要酩酊大醉,一塌糊塗才行;而陪人瀟灑的時候,你要非常慷慨地大把大把的往外掏不知從哪借來的高利貸錢,要體現出你視金錢如孫子的大款風度。


    然而,這隻是一方麵。


    搞關係,打通關節,光用錢還不行。美色是一道必不可少的“菜”。


    所以,這些年,我確實經多了,也學壞了。我也接受過合作方在“風月”場上用女人做過的招待,我也同樣去招待別的客戶。


    不過對這種女人,那都是逢場作戲而已,事後付了錢也就互不相識了。即便幾分鍾後再見麵,人家就視而不見了。


    而另一種女人卻十分厲害。這就是所謂的公關小姐。這種人不但風騷,還黑得做生意兩頭拿提成。你一定說,我們願意找,不找就不行麽?你別不相信,沒這種女人生意還真就做不成。


    做生意,玩不得清高,混水不淌是不行的。我必須經常和這類女人在一起混。


    所以,我知道我是真的是墮落,學壞了。真的是打心眼裏感到對不起你。


    你罵我,罵得好!我是一個連我自己都想罵自己,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那我這張臉是難以麵對你的。


    我知道,在一直在我身上尋找當年那個單純、倔強,隻會揮拳頭的那個金大雄。可你錯了,你錯就錯在你忽略了人會被社會環境、被金錢、被歲月所改變的這一殘酷事實。


    說句實話吧,這些年,我除了不吸毒,除了偷和搶,吃、喝、嫖、賭我都幹過。唯一能使我良心有一點安慰的是:盡管許多人都騙過我、坑過我,可我卻從來沒做過“坑、崩、拐、騙”別人的事。


    姍姍,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再次的向你說明:


    關於吳瀟瀟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咪咪她知道我和你,你和吳瀟瀟之間的關係,所以她不可能讓我知道,她是背著我幹的。


    我在夏娃那裏,隻負責一個夜總會。洗浴桑拿那邊我從不過問,她也不讓我摻和。那邊的事我真都不知道。"


    讀到這兒,淩姍已經淚流滿麵了。


    下麵的話是寫給趙昕的。


    淩姍抬頭看了看趙昕。


    趙昕這才站起身來到淩姍旁邊,俯下身看下去:


    “另外,我還有一個對不起的人,那就是趙昕了。


    ……或許我是好心辦了壞事,可結果卻是毀掉了趙昕與王美玉的姻緣。


    這使我非常難過和愧疚。


    關於此前王美玉這件事的前因,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個叫大山的人是個騙子。他和咪咪纏頭裹腦說不清楚,算是臭味相投吧?


    王美玉就是由大山這個人,帶著不可告人的動機和目的,對她賣力地出麵進行運作和包裝,以至於把她給捧紅了的。


    到後來我才知道,他這個人和咪咪曾簽約,對王美玉唱歌給公司賺的錢進行分成。


    這也就才有了這個他牢牢粘住王美玉,而王美玉又無法擺脫他的先決條件。


    這件事的發展過程我看得很清楚。為此,我不是沒做過努力。我曾經試圖以聘音響師的名義把趙昕給聘到我的歌廳裏來兼職。


    我這樣做實際上有兩個用意:


    一是讓他倆都賺多一些錢,也好快些結婚,體體麵麵地安個家。這也免去了我們大家的牽掛。畢竟他是自己的哥們兒。


    二是,有趙昕在王美玉的身邊陪著,兩人一起上下班,那個王八蛋就沒機會也不敢對王美玉的放肆,就能維持住他們兩人的關係。


    但是,我卻錯誤地估計了趙昕。


    他拒絕了這份工作。


    後來我想,可能是他不願意看到我和咪咪成雙成對在眾人麵前出入的緣故吧?那一天,他很憤怒地質問我和那個女人好,淩姍怎麽辦?我無法迴答他,他竟動手打了我。於是他便再沒來上班。這也給了那個大山最好的接觸王美玉的機會。


    追根到底,是我,我是促成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王美玉本質上還是不錯的。但也不能不承認,自從她到歌廳唱歌以後,人確實變了。她變得很勢利,很高傲,很金錢化。以至於都無法再適應原來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最後才導致為錢所惑,迷失了自我被攻破了防線,被那個王八蛋用金錢給俘虜了。


    我確實努力地試圖挽救過她和趙昕的關係,但都沒有收到任何好的效果:我曾開誠布公地同王美玉單獨談過;也曾去找過大山,並用拳頭教訓了他;還曾逼著王美玉迴到趙昕身邊。


    但這一切努力都無濟於事……


    這已經無可挽迴了。


    或許,隻盼趙昕能夠快一些擺脫這種痛苦。


    但王美玉卻不能。


    大山在利用她賺錢,做假錄音帶。她會愈陷愈深,或者終有一天會不能自拔而毀掉自己,這也是我,包括趙昕都幫不了的。即便她躲過了牢獄之災,等待她的,也是丟掉了工作,被大山最後拋棄的結局。


    因為大山那個人,他不會是因有了王美玉就放棄別的女人。並且,這人也一直在做違法的生意。


    不是不報,時侯不到。悲劇遲早都是要發生的。"


    看到這裏,趙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索性不再往下看了。他的內心在激烈地翻騰著,仿佛是一種油煎似的滋味。


    他點燃了一支煙,信步走到窗前,向窗外無目的地看著。


    淩姍看了一眼趙昕,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最後還是禁不住低下頭來繼續讀信:


    “……現在,我必須談談我自己問題了。那就是你一再問我,我為什麽離不開那個女人?"


    淩姍的心裏一動。


    "……姍姍,關於這個女人的事你已經 知道的我就不重複了。


    她這人是一個黑白兩道的人。


    這個人很兇殘,刁鑽丶甚至很暴淚。可她也唯一例外的,就是對我是真的好。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原因。


    不怕你笑話,我在她跟前也隻能聽她的安排和擺布,容不得我反抗和離開。


    我認識她,是在我最無助,最困難,走投無路的時候。


    開始,我們是在一個夜總會相識的。後來,她拿出20萬塊錢交給我開公司。20萬呐,這在當時可是個天文數字啊!


    我從小受黨和政府的恩澤,深懂有恩必報的道理。我對她的恩德不能不報。所以,我們像親兄妹一樣來往。可是,天該滅我。沒多久,我進的貨就又被人全給騙走了。20萬就這樣打了水漂。


    麵對如此大的損失,她什麽都沒說,反倒含淚安慰我。那天晚上,她怕我想不開出事,沒讓我迴去住。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們便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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