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黑黑的雲彩從山外朝山窪裏壓了過來。


    學校的操場上,初二(1)的同學們正垂頭喪氣地站成兩排等待著趙昕老師的訓斥。


    趙昕此時的氣可都要把肚子給氣爆了。他雙手不由自主地叉著腰,氣唿唿地在隊伍前麵快速地來迴地走動著。走過去,折迴來,走過去,折迴來,一遍又一遍。極度的內心衝動使他的臉色變得白中帶青,同學們似乎還可以聽到他胸膛裏那顆心在激烈的跳動的聲。


    盡管趙昕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冷靜,要製怒,盡管他在極力地控製著自己隨時都能爆發的情緒,也想用遲緩說話的方法來緩解控製自己,但情緒還是難於平靜下來。


    就在剛才,趙昕在向校長金釗匯報這事的時候,金釗校長也和他對此事交換過意見,並再三囑咐他要冷靜地麵對學生,要處理好這件事,避免出現節外生枝,因為孤兒學校的孩子和普通學校的孩子還是有不少不一樣的地方,他們缺少父母家庭的關愛,甚至缺少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等等,因此,經常會有出逃等現象發生,特別還提到最近還有幾個孩子是剛剛來到學校的同學,其中就有初二(1)的吳家姐弟倆。據檔案資料介紹說,那個弟弟吳春雨可是個放蕩不羈的淘氣包,還曾經在社會上流浪過。因此對這樣的學生更要格外地注意防法。但是對於趙昕來說,更為難辦的也就是使他激動的不在這兒,而是這些小祖宗們給他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他這個班主任的班,是接手淩姍的。


    自打接過這個班,這二年間趙昕一直在亢奮中的情緒中度過的。初一、初二年級的時候,他還能穩穩的帶好這個班。班級的各項工作都列在學校前排,沒誰不說他趙昕具有帶班的能力。可到了初二的時候,班上陸續插進了幾位從社會上送來的孤兒同學,隨之,他的那種教育方式變得不靈了。班上的許多工作雖然照舊,可不大不小的事總是出在他們班上,因此經常受到學校的批評。為此,趙昕還幾次同現在的代教導主任盧非鬧過半紅臉。


    盧非是他孤校時的同學,他小趙昕一歲。按說,這種在一鍋裏吃飯,一炕上睡覺,形影不離十多年的老同學加發小的關係也該相互照應高抬貴手,可他發現,盧非都不是這樣,並且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找他的茬兒,拆他的台。為什麽會這樣?他自己也拿不準。於是他曾出現一個想法,就是把這個班交出去,自己專心從事物理的教學。要說在教學上,趙昕那可謂是當仁不讓,沒誰能挑剔出毛病來,他是全省中學物理教學中心組成員,應該是“德高望重”派的實力頭牌人物。他經常被請去參加全省中考的命題,參加各種物理競賽的評委工作,還是為數不多的省級優秀的教師。


    盡管這麽優秀,可趙昕有自知之明,他自己更知道自己的弱點,那就是這個猴性子,真的不適合做班主任。現在看來不就是拿鴨子上架嗎!另外還有一點使他更為想不通的就二(1)是這群學生:從這學期開始,淩姍畢業仍迴學校工作的消息傳來後,初二(1)同學的情緒可一下子就變了,好像誰許了願淩姍迴來一定還要收迴這個班似的。


    是。淩姍迴到這個學校,上了幾年洋大學,肯定不能再在小學部了,她一定到中學這邊並且一定要帶一個班呢。可帶哪個班肯定是未知數,誰能肯定她再帶初二(1)呢?孩子們這不是瞎興奮麽?


    趙昕覺得這後麵似乎有點什麽背景。不然,一群十三四歲的孩子們怎麽會如此相信這件事?於是,今兒個才就出現了集體逃課去機場接他們前班主任老師的事件。


    是啊,如果把這些事一前一後連起來看,這裏是不還真有點內幕?


    趙昕還在走動著,腦子裏在飛快地轉著想著。


    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一向快人快口的趙老師如今變得這麽默語,著實會令這幫小淘氣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他們不由自主的相互用腳尖肘間碰上一碰,又悄悄地朝踱步的趙昕使眼色丶努努嘴。


    吳春雨現在還有時間東張西望。倒是身後排的姐姐吳瀟瀟狠狠地朝後腰掐了他一把:


    “老實點!”聲音小而狠。


    吳春雨吸了吸鼻涕──這是他的老習慣,盡管他沒有鼻涕。站在那低著頭,眼睛還在偷偷地溜著。


    趙昕還在踱度想著:


    如果是學校的安排,為什麽不明白地講?剛才,他問過校長金釗關於淩姍迴來後的工作安排,金釗卻說沒有定。他當時就提出如果可以的話就把班交她,可金校長沒吱聲。


    這該死的滑老頭!嗨,不該這麽說這老頭,那可是他們的好校長啊──當年,金校長從民政助理員當上了孤兒院的老師,帶他們吃了不少的苦呢。


    那麽,現在該怎麽辦?


    明擺著眼前的事是給人上眼藥的事:你看,同學們那麽興奮地逃課去接淩姍老師,可我都在這收拾他們……這對淩姍該怎麽交待呢?


    趙昕心裏有一個公開的秘密,這個秘密學校裏的老師們幾乎都知道,那就是他一直在暗戀著淩姍。


    得,淩姍就要迴來了,你說這種場麵淩姍見了該會怎麽想?


    趙昕轉過頭,下意識地仰天長出了一口氣。餘光中,他看到了站在校門口朝這邊張望的老盧。


    就在兩人目光相對時,盧非卻轉身走進樓去了。


    “老師,我們錯了,您別生氣了,都願我……”終於有的學生開始認錯了。


    趙昕這才轉過身來,麵對剛才說話的國育新問: “錯了,錯在哪了?嗯?你們把天捅了個窟窿知道不?!好哇,初二(1)這下可放了衛星了:孤兒學校建校40多年,40多年哪,頭一次出現全班逃課,連個招唿都不打就撒丫子了!”


    吳春雨不服地打斷了趙昕的話:


    “老師,我們……”


    他想說我們打招唿了。可趙昕用眼一瞪,厲聲道:


    “住口,沒你說話的份兒!”


    吳春雨不服地晃了晃頭,隻是不敢爭辯了,可他心裏卻說:“不說就不說,那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今個兒的事咱一點點解決。我告訴你們:你們必須勇敢地承認錯誤,認真地檢查自己,我希望你們現在就能夠站出來,是誰帶的頭。…有一點我要說清楚,你們不是傳說淩老師迴來接你班嗎?我也告訴你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接到學校的通知。我,趙昕,還是你們的班主任,聽見沒有?!”


    大家鴉雀無聲,沒人敢迴答。


    趙昕又問一句:“聽見沒有?”


    “聽見了!”大家異口同聲。


    聽得出,吳春雨的聲音最高。聲調也最怪。引得大家發出一陣哄笑。


    趙昕急了,用手指點著大家:“…還有臉笑!”


    同學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吳春雨在抽動著鼻子。


    趙昕走到他跟前問:“吳春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事…你是積極的倡導者吧?”


    吳春雨又吸了吸鼻子,“別,老師你可別欺外來人呐。…淩老師什麽樣我都沒見過,我幹嘛去嚷著帶頭去接她呀?再說了,班裏有班長,團支部有支書,還有文委,學委,體委,我算老幾呀,您是不是抬舉我了?!”


    真還別說,趙昕被吳春雨這一番又酸又講理的話懟的噎住了,他沒詞以對。


    “你,你……好,好。等我查出來是你帶的頭,看我怎麽收拾你!”


    吳春雨不服地把頭往旁一扭。猛然間,他的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呀,老外,老外!”


    一句話,同學們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學校門口,畢高樂和淩姍出現在那裏。


    “淩老師,淩老師!”同學們忘了自己是在受訓,一起興奮地叫了起來,還有幾個同學竟然出隊想跑過去接老師。


    國育新一看事不好,忙出隊喊道:


    “全體——立正,歸隊!”


    同學們這才扭著脖子歸迴隊伍中來,可那雙雙眼睛卻仍然朝門口方向看著。


    淩姍的出現,使趙昕有些不知所措。


    這場合,誰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怎麽向淩姍說呢!


    \"好。你們的淩老師迴來了。這迴,當著你們老師的麵說說你們幹的好事吧!”


    這時,淩姍和畢高樂已經快步來到了隊伍前。


    趙昕和淩姍兩人同時伸出手相握。


    趙昕說:“淩老師,怎麽坐了火車呀?”


    淩姍一指畢高樂說:


    “噥,這個美國同學非要過過火車癮不可。來,介紹一下:畢高樂,我的同學。老趙,你猜,他母親的誰?”


    趙昕又氣又好笑,心想,一個外國佬,母親是誰我怎麽知道?你該不是打圓場吧。


    淩姍說:“他就是咱們保育員畢淑琴老師的兒子!”


    趙昕這下可瞪大眼睛了:


    “真的?!喲,好哇,我的天……怎麽不象畢老師呀?”


    畢高樂上前同趙昕握手:“趙先生,我長得象我的父親。他是美國人!”


    趙昕笑了。


    同學們也都跟著揀笑。


    趙昕轉過身對同學一瞪眼:“你們笑什麽?”


    同學們立時止住了聲,憋住笑掩口低頭。


    淩姍望著同學們可憐巴巴的樣子,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不然這些孩子見到她會……想到這,她轉向趙昕問:


    “老趙,這,他們……怎麽啦?”


    趙昕沒法說明白,他瞪了同學們一眼,晃著腦袋歎了口氣。


    吳春雨上前一步出列。 吳瀟瀟從後麵往迴拉他,吳春雨一甩手:


    “怕啥。……報告淩老師,我們犯錯誤了。”


    淩姍看著吳春雨:“你是……你是剛來的吧,叫什麽名字?”


    “吳春雨。……真的,老師,今天下午,我們連課都沒上就去飛機場接您了,全班。可您也不講究呀,咋飛機不坐又改了坐火車呢。害得我們白挨趙老師一頓批……”


    趙昕在一旁攤攤手,自嘲地解釋:


    “你看,多大的事。這在咱校這可是40年沒有過的,校長十分生氣,盧主任親自過問,你說咋辦。”


    淩姍沒有做聲,她望望趙昕,又望著同學們,眼睛裏已經湧滿了淚花。


    淩姍走到同學們跟前,那一張張熟悉的小臉在她眼前掠過:那是一張張多麽熟悉的麵孔啊……她想他們,她愛他們……


    淩姍轉過頭:“趙老師,我能和同學們說幾句話嗎?”


    趙昕苦笑地:“別,你有這份權利,請吧。”


    淩姍轉過頭,麵對同學們,慢慢地說道:


    “同學們,離開你們三年,說天天想你們,這是瞎話,可是,每當我有時間,每當逢年過節,每當我參加大中學生活動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們。你們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同吃同住同學習,學校是你們的家,老師是你們的父母,你們都是老師的孩子。孤兒學校的這種師生關係是特殊的,誰也改變不了。


    “正由於這種關係,我們做老師的責任就比做父母還重要,要把你們教育成為一個德才兼備的好孩子。所以要有一個播的紀律做保證。一支隊伍,沒有嚴明的紀律,就戰勝不了困難和敵人。可是,你們怎麽會置紀律不顧而做出這種事情呢?同學們,你們想過這些沒有?老師對你們的這種錯誤做法是歡迎還是不歡迎?”


    國育新走上一步說:


    “淩老師,不是那麽迴事,其實我們請假了!”


    趙昕插話反問道:“什麽?你們還狡辯?請假?,跟誰請假了?我怎麽不知道,我是班主任!”


    國育新說:“趙老師,是真的。中午時我們去找過您,您去市裏開會不在。之後我們在樓門口見到了盧主任,就向盧主任請了假,說利用體育活動時間去接淩老師。真的。”


    趙昕反駁道:“這不可能!剛才我還和盧主任在一起說這事,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事。”


    吳春雨急了:“不對,當時我們都在場!走,咱一起去找盧主任問問去好啦!”


    趙昕狠狠地瞪了吳春雨一眼,吳春雨一伸舌頭這才縮迴頭去。


    淩姍問趙昕:“老趙,盧主任是誰?”


    趙昕說:“就是盧飛,現在是代理主任,正式文還沒批呢!”


    淩姍:“噢,是這樣。老趙,我看同學們不會說假話…”


    趙昕搶過話:“可老盧根本沒提這事。”


    趙昕轉向國育新問:


    “盧主任怎麽答複你們的?把原話跟我說說,一字也不許漏。”


    “盧主任開始是問我們聽誰說的,我說是省廳裏傳來的消息。盧主任想了半天說,這事......這事嗎,倒也該去接呀,可他說他不好表態,又說反正是體育活動......就讓我們再考慮一。就說這些,說完他就走了。”


    “還是呀,人家盧主任根本就沒批準你們嗎!”


    趙昕氣急敗壞地說。


    “老盧也是,怎麽能這麽講話呢?”淩姍若有所思。


    其實趙昕心裏也在想這事。


    “先這樣吧,馬上要開飯了,晚自習時候繼續開會!”


    趙昕就勢下台階,就此解散隊伍。


    隨著一聲“解散”,同學們爆發出一聲“萬歲!”便忽啦一下把淩姍圍個水泄不通,那個親熱勁真使趙昕妒忌,也使畢高樂開了眼,他趕緊從包裏取出掌中寶攝像機,呲著牙拍著這感人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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