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要帶著我去哪啊!”南市的青雲大街上,青衣的少年郎撥開人群,老老實實的跟著一人當先的漂亮姑娘。


    “你不是說不熟悉王都麽,今天我就帶你看看,什麽叫王都!”年輕的姑娘探手,從穿梭的人群中一把攥住劉雙的手,稍微用力,把尚算矯健的少年郎輕鬆的拉到身邊,如峰的彎眉揚起,瞳子裏閃爍著明媚的光,“要知王都繁華,必去鬼市街。”


    大庚治下的八個王國,被高聳入雲的君鋙山和橫跨半個中州的芷瀾江分為南北兩塊,南朝六國溫濃軟語,處處是桃花流水,才子佳人,甚至有幾位王侯工於辭賦,對於國政卻疏於打理,然而百姓富庶,縱然是一片靡靡之音,可卻逍遙自在。


    北方又被兩個龐大的王國分割,處於北方的北離因為鎮守著中牆,尚武之風彌漫,縱然是朝堂之上也是滿滿的江湖氣。而東邊的宸國,毗鄰以武立國的強大北離,與南朝隔江相望,倒是綜合了他們各自的味道,崇文而不靡靡,尚武而不浮躁,隻是從宸昭文王耀晚年開始,尚武之風漸熄,雖說朝堂上漸漸由文人掌權,但是武夫也有自己的位置。


    所以有人說,宸國的風氣倒是最能展現中州的神采,而最能展示宸國包容萬物的特點的地方,隻有那最具市井氣的北市,北市之中最能一眼看盡天下的,隻有鬼市街。


    長街上,一對年輕的男女租了頂素青色大轎,從南市直奔北市。


    “為什麽不走著去?”妙齡女子一巴掌拍落同行少年郎扒著轎簾的手。


    “哎呀,楚姐姐,別動手,有話好說!”劉雙賊兮兮的偷瞄外麵的行腳商,好奇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


    “你!”楚青青發覺每每跟這個同僚一起,總是忍不住有揍他的欲望。


    “這轎子不舒服。”劉雙挪了挪屁股,感歎轎子的顛簸,“還是騎馬好的多啊!”


    “那你還非要找這個!”楚青青揣著手,白了一眼劉雙,剛剛這個家夥就問大掌櫃,要找一個轎子來坐坐看。


    “我不是沒做過轎子麽!”劉雙解釋,“我聽說王都裏隻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允許乘坐自己的轎子出行呢!”


    “你倒是聽說不少東西啊!”楚青青挑眉,“怎麽樣,大掌櫃漂亮吧!”


    “嗯嗯,太漂亮了,簡直是傾國傾城……”劉雙情不自禁的迴答,音調都不自覺的升了幾分,“額,不過還是楚姐姐好看,大掌櫃太仙了。”


    迴過神的劉雙看見楚青青圓圓的大眼睛,從那雙瞳仁中看見眉飛色舞的自己,意識到在一個女孩子麵前這樣誇讚另一個女孩子,實在是不太好,趕緊補充。


    “行了行了,就你貧嘴!”楚青青倒是沒在在意,畢竟是那樣一個絕代佳人,要說哪個男人不喜歡,也是太虛偽,也就扯開話頭,“笨蛋,那你知道怎麽看一座城的本來麵目麽?”


    “這個嗎……”劉雙老實迴答,“還真不知道。”


    “要看一座城的真麵目,就要看它的夜晚。”楚青青故作深沉。


    “是卓大人說的吧!”劉雙看著眼前妙齡女子清秀的臉頰,順口說道。


    “你!”被說中了心思,楚青青粉拳揮了上去。


    …………


    南市到北市最便捷的通道是從王宮南門青雲台入宮,沿著甬道一路向北,出北華門,就是北市了,不過那隻有宸王親許的寥寥數人有此殊榮,比如左右二相,其他人可沒有那種資格。


    楚青青兩人是從東市穿過大街小巷過去的。


    相比熱鬧的南市,進了東市地界的時候,劉雙就感覺到了差別。


    到底是風雅之地,連空氣裏都彌漫著熏香的氣味,戲樓中高揚的曲調聲聲入耳,比起南市,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大底都是錦服的中年男人,攜著紅粉佳人,也有珠光寶氣的貴婦,帶著畢恭畢敬的貌美青年,來往其中。


    “看到那裏了麽?”楚青青玉手挽起轎簾,指著不遠處一座略顯古樸的屋宇,烏漆的瓦簷帶著威嚴的氣魄,卻沒有任何圍牆一類的東西庇護,如同神捕司一樣不設關卡屏障,任由出入。


    “嗯。”劉雙點頭。


    “那裏,就是光明寺。”楚青青說道。


    作為王朝真正的司法機構,光明寺和正法寺才是真正的執掌賞罰,審理要案的部門,無論是刑部還是神捕司,都是根據光明寺和正法寺的案卷來執行任務,當然,他們的結案也是根據刑部和神捕司的案卷來裁定。


    “就是那個親手送女婿上了法場的刑執丞呂奢?”劉雙想起溫老頭提過的那件名動天下的大案,作為宰輔台六執丞之一的,剛剛擔任刑執丞,出任光明寺寺監的呂奢,力排眾議,親理女婿的殺人案,就在很多人以為這案子就會不了了之的時候,呂奢居然真的明正了典刑,將女婿送上法場,宣判了死刑,而更讓人震驚的是,文人出身的呂奢,居然親手舉刀,一刀砍下了女婿的頭顱。


    那件事震動朝野,從那以後,呂奢之名就與剛正不阿同在,舉凡進了光明寺,就不怕權貴欺壓百姓,一個連女婿都要親手裁決的人,百官無不驚懼,那些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的權貴,都收斂了很多。


    說起那個人的時候,連一向深沉老練,處世圓滑的溫老頭都正襟危坐,一副禮敬的樣子。


    即使我們無法成為那樣的人,但是卻無法不敬畏那樣的人。


    “就是他。”說起那個人,連楚青青也正色起來,不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崇敬,那個連卓大人都稱讚的人,是值得敬重的好人。


    劉雙又掀起轎簾,忍不住又看了看那象征著正義的地方。


    到了北市的時候,剛剛過了午飯的時間,鬼市酉時開市,現在還早得很。


    北市的確市井的多,比起南市的錦衣華服,東市的琳琅寶氣,在北市,販夫走卒才是主人。


    “哇哦,涿光山的尋竹筍!”下了轎子的劉雙驚喜的從路邊攤拿起了竹筍,連連讚歎。


    “說起來,我也是在浥州長大的。”楚青青點頭,“算是同鄉呢。”


    “還真是,要是小時候就認識楚姐姐就好了,我就不會挨餓了!”劉雙殷勤的把尋竹筍遞給楚青青,“一年多沒吃這個了!”


    “好好好,我請客,走吧!”楚青青探手抓起劉雙的手腕,無可奈何的笑笑,拉著比自己還高半頭的同僚上了酒樓。


    楚青青愛玩,對於北市還是很熟悉的。


    鬼市街位於北市東坊的西南角,白日裏反倒沒什麽生息,隻有幾戶酒家百無聊賴的偶爾延攬下路人,卻也毫不上心,看起來似乎並不是自己的買賣。


    王都睆城在戰火之中建城,那個時候雖然規劃了東西南北四市,又將每市一分為二,可是人力物力均有不足,北市就耽擱下去,後來百姓紛紛搬入,東西南三市規劃齊整,北市的建設不得已便建的隨心所欲,雖然原本想要重新規劃建設,可是想來卻也別有一番味道,便一直如此,百年來反而成了宸國最聞名的地方,居然比奢華的南市更為吸引人,來王都的商客使者都說,可以不遊南市,卻不可不覽北市,可以不觀北市,卻不可不逛鬼市。


    暮色從四麵八方收攏,鬼市街才開始聚攏了生氣。


    終於等到了酉時,楚青青和劉雙站在街頭的酒樓頂層,登高遠望。


    更夫剛剛敲響酉時的長鳴鑼音,一個年輕小子就揚著尖細的嗓子對著天空朗聲喊道:掖惑暗,月酉至!巨玄明,鬼市開!


    那一聲嘹亮高亢的嗓音穿透夜幕,迴蕩在鬼市長街的上空,漸漸消散在空氣裏。


    作為唯一沒有宵禁的街市,除了每晚都增派巡防營的兵士維護以外,瞻星監的禮天官那些老家夥們,還特意乞求了星辰的旨意,鎮壓主災難的掖惑星,禱告主氣運的巨玄星,作為鬼市街開市布告。


    隨著那一聲穿透長街的聲音,數不清的燈籠緩緩升起,把整片鬼市街照了個通透,細看時,原來每個攤位上都拴著好幾個花花綠綠的燈籠,上麵畫著自己主營的奇珍異寶,也有寫著燈謎讖語的算命先生,擺了個小攤子在那假裝盲人替人求吉問兇。


    “鬼市夜夜上元節”果然名不虛傳。


    劉雙和楚青青下了樓,入口處卻是一排賣麵具鬥篷的小販,那些麵具上畫著奇奇怪怪的花紋鬼臉,卻是不知道都是些什麽鬼怪。


    “你看那些人。”楚青青示意劉雙看看街頭巷尾那些奇奇怪怪的家夥,他們都帶著複雜花紋的麵具,有的帶著黑紗鬥笠,把臉藏在黑紗的後麵。


    “鬼市街不成文的規矩,每一個人都帶著麵具入市。”楚青青在麵具攤上挑挑揀揀,偶爾拿起一個放在劉雙的臉上比劃。


    “呦,幾位貴客,小攤新推出了麵具定製活動,貴客可以自己在我們的素色麵具上繪製,也可以由我們的畫師給貴客繪製!”年輕的小販見到來到攤前的兩位客人衣著光鮮,那絲綢華服的材質一看就不是凡品,他在這擺了這麽多年的攤,這點眼力見還是沒問題的,希望能夠狠賺一筆。


    “那麽麻煩,不用了吧!”劉雙不想費勁,隨手撿起一個大黃狗的麵具。後山的大黃,元寶還在照顧的吧。


    “哈哈,笨蛋!”楚青青笑彎了腰,看著本來長得還算標致的同僚竟然選了一隻大黃狗的臉譜,拿起了一隻大花貓戴在了臉上。


    “還笑我!”劉雙看著‘花貓’楚青青,轉頭就被稀奇古怪的鬼市街吸引。


    鬼市街果然名不虛傳,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就不用說了,還有各式花鳥魚蟲出售,那都是從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劉雙被那個會顯像的水晶球吸引,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攤主的表演。


    “我這個寶貝可是從北離國晏懷安大將軍手裏買來的!”帶著白狐臉麵具還露出一臉絡腮胡的壯漢在這春季的夜晚還穿著狐裘,雖然很薄,但是劉雙看著都覺得熱,也許是北離國過來的商人吧,也隻有那邊才會在這個季節還那麽冷。


    “是你偷得吧!晏大將軍也是你能見到的?”周圍有人起哄,響起起伏的笑聲。


    雖然身處東宸,然而北離晏懷安的名號可絲毫不比離國差,甚至可能都要超過離王晏懷溯了,作為北三州十道的戍邊大將,晏懷安鎮守中牆二十多年,是抵禦星野妖民最堅強的屏障,其赫赫聲名譽滿中州。


    “這位兄台哪裏的話,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從晏大將軍手裏偷東西不是!”絡腮胡打圓場,這王都裏可說不準哪個就是達官顯貴,他可不敢得罪任何人。


    “據說是從星野妖民那裏繳獲的戰利品,你們可不要小瞧了著玩意,它能顯示出你內心的影子,哪位朋友願意試試?”絡腮胡小心翼翼的把那個透明的水晶球擺在烏木匣上。


    “我來!”是剛剛起哄的年輕公子哥,他帶著一朵紅花的雲紋麵具,倒是顯得秀氣幾分。


    他把手搭在水晶球上,原本透明的水晶球裏麵忽然從中心騰起一圈圈的煙霧狀的絲線,然後慢慢擴散,等到擴散開了,清晰的淡紅色水墨般的印記出現在水晶球裏。


    “恭喜這位公子,您進日可是有喜事了?”絡腮胡拱手恭喜道。


    “不錯不錯,這玩意還可以,多少錢,我要了!”紅花麵具的公子滿意了。


    “一個哪裏算數,我來試試!”劉雙頂著大黃狗的麵具,他把手搭在上麵,旁邊好幾個姑娘忍不住偷笑,想來也是,穿著頗為華貴的服飾,但是卻帶著一副格格不入的大黃狗的臉譜,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水晶球的中心遲遲沒有顯形,驀的,那球體從四麵八方越起五六道奇異的色彩,一起像中間聚攏,到了中間的位置又不肯黏合,圍繞在一起打轉,終於,一道紫色的線芒率先融合,那道道光線迅速交織混合在一起,卻不同於正常色彩混合變成的黑色,而是有暗銅變淡,直到完全散開,迴到水晶球透明的水晶球。


    “這是什麽意思?”劉雙皺眉,隻是被麵具遮住,沒人看得到。


    絡腮胡也是沒想到還有這複雜的顯像,一時間也是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麽解答。遲疑片刻才說道:“公子心思細密,這樣的圖顯我也從未見過啊!”


    “哼!”劉雙冷哼一聲。


    卻不料他這樣一說,那位不知身份的公子居然拂袖而去,絡腮胡心底莫名的驚懼,手足無措。不知道哪裏得罪了這個黃狗公子。


    “笨蛋,你怎麽了?”楚青青也莫名其妙,追上劉雙剛想說話,忽然看見前麵燃起了焰火,有人在放煙花,這鬼市街還真是三不管啊,居然在這個時節就放起了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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