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


    +你是這麽和他說的?+


    【是啊,手捂著我那顆隱隱作痛的良心,看著它歡天喜地地把那口要命的大鍾,放進了它的收藏室裏:說真的,我居然久違地感受到了心靈上的悲傷。】


    全銀河人類之主是在【帝皇幻夢號】這座虛空巨人最頂端的房間中,召見了他的女兒的。


    這裏可以說,是整艘帝皇旗艦上最尊貴的位置了,也自然是最安全的位置:它四周的牆壁和窗戶都是堅不可摧的,甚至可以抵擋住其他榮光女王級戰艦全力以赴的炮火覆蓋,而通向這條堡壘的唯一一條通道,則是要經過藏匿著無數黑暗時代科技的防禦陣列,以及至少八百名禁軍隨時警戒的華麗長廊,稍有風吹草動,還會有三倍於此的黃金衛士,在不到十息之間,便擋在他們主君的身前。


    這個最尊貴房間並沒有具體的名字,人類之主從未為它命名,但是在【帝皇幻夢號】上,它被簡單地稱為【頭部】、【頂端】、又或者是【一號房間】:無論是其內在的裝飾之豪華,還是其在功能上的重要性,都完全配得上這些獨一無二的稱號。


    人類帝國的主君會在這個房間裏麵召見他最重要的屬下、夥伴或者賓客們,於這處絕對隔音的華奢靡密室中,商討那些能夠影響成千上萬個世界的議題:而自從大遠征開始的那一天算起,能夠踏入這個房間的訪客也不過十指之數。


    掌印者、牧狼神與瓦爾多作為人類帝國最重要的巨頭們,都曾來到過這裏,而剩下的那些訪客則是完全藏匿了自己的身份,就連當時駐守在門外的禁軍衛士們,因曾發誓必須遺忘掉他們的存在:這些禁軍們同樣沒有資格踏進房間,甚至沒有資格往裏麵稍瞥上一眼。


    他們終究隻是【衛士】。


    也正因如此,在不少禁軍衛士的記憶裏麵,蒙受帝皇召喚,而來到【一號房間】之前,並且毫無遲疑地推門而入的摩根,恰恰是僅次於那三巨頭的第四位訪客:隻不過比起之前的那三位訪客,這位阿瓦隆之主,要格外的無禮。


    要知道,無論是掌印者馬卡多還是禁軍之首瓦爾多,他們在推開這座房間的房門時,都要站在那裏停留片刻,深唿吸,調整著麵見帝皇時的狀態:更不用說那個剛剛走上了門前的紅毯,就緊張地有些維係不住臉上笑容的牧狼神了。


    比起這些前輩,摩根輕挑到了就差拿腳直接踹開這扇門了。


    不過,人類之主倒是對此沒什麽意見,他甚至在摩根走入這座房間之後,毫無顧忌地立刻就將他的女兒召喚到了自己的麵前,將正在做的事情袒露了出來:在帝皇麵前的虛空投影裏,正是那個忙忙碌碌的太空死靈霸主的身影。


    於是,就有了人類之主和其女兒接下來的談話。


    +悲傷?為什麽悲傷?+


    帝皇瞥了一眼摩根。


    +悲傷於不得不幫我欺騙你的合作夥伴麽?+


    【不……】


    原體嚴肅的搖了搖頭。


    【我悲傷於,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家夥原來這麽好騙:一想到我居然老老實實地和它做了快二十年的生意夥伴,這其中莫大的利益損失,就會讓我心生哀傷。】


    +……+


    帝皇遲疑了一下。


    +可是你也沒吃過虧。+


    【賺的少,就是虧了,更何況我一點沒賺:大虧特虧。】


    原體倒是毫不遲疑。


    +……+


    某位人類之主皺起了眉頭。


    +真不知道你這幅貪婪過度的嘴臉是跟誰學的,摩根。+


    【……】


    在那一瞬間,蜘蛛女皇的麵容變得非常有趣,那是一種將諸如詫異、鄙夷、以及驚悚等元素,倒進同一個大碗中,再用攪拌器充分搖勻之後,才會釀造出來的一個複雜的圖騰: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形容進原體此時的表情。


    更無法形容她的心情,以及心中的波濤洶湧。


    不過,人類之主並沒有在意這些小問題,隻見他的目光移開了麵前的投影幻象,穿過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想他的旗艦本身:毫無疑問的是,【帝皇幻夢號】絕對是超越了人類想象的極限,與其說它是一座戰艦,倒不如說它是一座遍布了雕像和戰爭聖殿的虛空都市。


    當那些鱗次櫛比的華美建築折射著恆星的光彩,穿過落地窗,照拂到了人類之主身上的時候,其與帝皇本身的光芒相映成灰,在這神聖的交錯下,人類之主的任何一句話聽起來都是如此的偉大。


    哪怕,那是一句讓摩根已經滾瓜爛熟的尋常教誨。


    +聽我說,摩根:太過貪心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當你和那些與你控製之外的個體進行交涉:無論是異形,還是值得認真對待的人類勢力,甚至是亞空間,無論你是和他們在進行著交易,暫時的合作,甚至隻是單純的交涉,你都必須確保自己隨時能夠做到三件事情。+


    帝皇的話語是勻速的。


    +第一,隨時保證伱的思想是獨立自主的:你永遠要以第三方的視角來看待你與他們的交涉,那些存活了幾萬年甚至更老的個體,他們在謊言方麵的藝術造詣,是我們難以想象的。+


    +第二,永遠不要讓你自己立於危險的境地裏:要麽你的實力要勝過你的那些交涉對象,要麽你擁有著能夠從對方的突然襲擊中脫身的絕對把握或者底牌,否則,絕對不要擅自行動,絕對要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告訴我你的遭遇。+


    【可是……】


    原體想要說什麽,但她的基因之父卻揮了揮手,打斷了她。


    +是的,我知道,有時候我們不得不豪賭一把,我也是經常這麽做:但我會這麽做,不代表我認為這種行為是正確的,行動果決和孤注一擲可是兩迴事,你要分清楚它們之間的細微且致命的區別。+


    +然後,還有第三點。+


    說到這裏,帝皇停了一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迴頭,直視他的女兒的眼睛:盡管,摩根隻是一種必要的沉穩,來替聆聽著人類之主口中這些也許沒用,又也許對她大有用處的話語。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帝皇似乎歎了口氣。


    +在你與這些無法完全掌握的對象進行交易之前,一定要在自己的心裏先行設計一個預期,以最細致的方法,排列出你想在交易中得到的東西:記住。這個預期可以作為一個上限,但絕對不應該成為你在交易中的下限。+


    +尤其是在與那些亞空間的元素進行交涉的時候,你必須做好得到的東西遠少於預期的準備:哪怕是血本無歸,在與亞空間的接觸中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心生貪念,絕對不要認為,你在這次交易中的收獲,能夠超過原本的預期,也絕對不要相信,你任何的靈光一閃,以及你所發現的,來自於亞空間的任何缺點:那些家夥能夠看出你最渴望的是什麽東西,但它們往往會把這些東西放在最後麵的位置上,來吸引你一點點得踏過心中的雷池。+


    +別得意,別衝動,也千萬別貪婪:見好就收,你雖然在很多問題上的見解、能力以及觀念都很讓我放心,但你畢竟不是我,你沒有能夠與我比肩的力量,你做不到我能做到的那些事情。+


    +別跟我比較,也別把自己想象的太強,太聰明了。+


    +……+


    +你能理解我說的話嗎?


    在講述的最後,人類之主陷入了一段久違的沉默之中:他似乎在擔憂,自己剛才的那番話語能否起到相對應的作用,畢竟,他的女兒的確非常的得力,有太多的理由在這個問題上不屑一顧了。


    但是,讓帝皇稍稍感到寬心的是,他並沒有等待太久,便聽到了佇立在他身後的摩根微微鞠躬,言語中是讓他欣賞的嚴肅。


    【我明白。父親。】


    原體並未停頓,當她直立起腰身的時候,她便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心中的那句懷疑:這句懷疑伴隨著帝皇的告誡而出現,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格肯定句。


    【所以,是我在努凱裏亞上的一些行動,讓您心生不安?】


    原體悄聲地詢問,而麵對這個問題,帝皇緩緩地轉過身來:他那雙神聖的瞳孔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的子嗣,過了一小會兒才開口:他的聲音中似乎包含著某種笑意。


    +你總是這麽的聰明:又或者說,一點就透。+


    【因為我的碌碌無為。】


    原體隻是笑著。


    【從一開始,我所做的事情就隻有區區這麽幾件,其中大多數更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在那些值得您看一眼的大事情中,稍微挑揀一下,我便能得到答案。】


    +……+


    +這種假惺惺的做態,一直以來都是你的習慣嗎?+


    【大多數情況下,是的。】


    原體點了點頭:摩根的笑容是那樣的標杆化,讓人類之主挑不出來任何的毛病,卻讓人類之主感到了莫名的厭惡,但帝皇終究還是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再一次地轉過了身去,似乎不是很適應和自己的女兒麵對麵進行談心。


    他的聲音是悠長的,也是非常突兀的,他生冷的將話題調撥到了那顆已死的世界上:伴隨著又一段沉默之後,人類之主似乎不打算再在摩根麵前,進行更多的父慈女笑的假模假樣了。


    他歎息了一聲。


    +跟我說說,摩根:與亞空間的神明進行正麵的對峙,並且在這些神明手中獲得勝利的感覺,讓你覺得怎麽樣?+


    【你想聽真話嗎?】


    +……當然。+


    【恐懼。】


    原體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反而是帝皇麵對這個答案時,很是遲鈍了一下,他沉默了一秒,才有些不可置信的,接著發問到。


    +恐懼?+


    【是的。】


    +這場勝利,這場達到了目的的勝利:讓你感到恐懼?+


    【正是勝利,才讓我恐懼。】


    原體眨了眨眼睛,當她的基因之父轉過頭來,與她進行瞳孔上的對視的時候,摩根隻是沉默的看向了帝皇的瞳孔:她在帝皇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瞳孔的倒影,那是令人類之主不得不點頭的誠懇。


    摩根並沒有說謊,她的話語就是就是內心中的真言。


    【我感到了恐懼,父親:因為正是在努凱裏亞上,因為正是在與那位鮮血之神的對弈中,因為在正是在這場勝利的陰影下:我才真正的覺察到了,我與那些亞空間神明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差距。】


    +差距?+


    【是的。】


    摩根點了點頭。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勝利到底是怎麽來的:我清楚的記得在抵達努凱裏亞前,那長達幾個月的冥思苦想,和那多達上千份的廢棄計劃:它們中的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個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摩根走向末日的可能性。】


    【我也清楚的記得,我是如何在抵達努凱裏亞前,不惜一切代價的拉攏著我能拉攏到的一切力量,無論是來自於您的幫助,還是來自於康拉德的助攻,以及予異形的深度合作,還有那些亞空間神明在暗中的幫助,甚至要加上安格隆自己在最後關頭爭了一口氣:這些步驟中但凡少了任何一步,我都不可能在努凱裏亞上獲得勝利。】


    【而且,這些力量也都不屬於我自己,我隻是花費了不同的代價把他們聚攏到了一起,我也無法代替其中的任何一部分:但凡我缺少了任何一環,我都隻能在鮮血之神的麵前吞下失敗的苦果。】


    【但這些,還不是讓我最為恐懼的地方?】


    原體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是久違的苦澀。


    【最讓我恐懼的是:即使是在我動用了一切手段,並且得到了命運的眷顧的情況下,我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屏蔽血神的力量,也僅僅是利用那些我無法控製的,其他神明的力量,來對抗血神,如果不是亞空間諸神本身就深陷於自相殘殺的漩渦中的話,我的計劃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的。】


    【血神那認真的一擊,就足以將我的沙堡踩碎:在等待您到來的那幾秒鍾的時間裏,我的確感到到了這種窒息感。】


    【也就是說,我的整個計劃都是建立在祈求和僥幸上的:祈求來各種各樣我得不到的力量,祈求那些神明自己的矛盾,祈求血神不會在這個世界上孤注一擲的展現所有的底牌,像這樣的勝利,能夠帶給我的,也就隻有恐懼了。】


    【難道還能是驕傲麽?】


    【也許在外人看來,我是擊敗了血神,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隻是把整個努凱裏亞變成了一下鍋煮沸的湯,而血神並不願意冒著燙傷自己的代價喝下去而已:如果他願意付出一些代價的話,他甚至可以把我也吞入腹中。】


    【這一切都是如此清晰,我愈加迴憶,愈加推演,他就愈加讓我恐懼:就像是那些物理學的學者們比那些物理學的愛好者們,更能理解那些物理學大師的強大一樣,當我站在山巔,當我直麵過諸神,我才能理解諸神的強大所在。】


    +……+


    【就是這樣,父親,如果你想知道努凱裏亞上的勝利,對我有了什麽樣的改變的話,如果你在擔心我會因為這場勝利,而變得驕傲的話,這就是我的答案:它除了讓我更加感覺到自己的弱小之外,並沒有什麽更多的作用。】


    +……+


    在摩根的侃侃而談麵前,帝皇隻是佇立在了那裏,背對著他的女兒,陷入漫長的沉默,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他的問題才慢慢地飄過來。


    +那麽……+


    +如果再來一次,如果將時間調撥到努凱裏亞之前,如果在血神知道你要做什麽情況下,再讓你踏上努凱裏亞的土地,讓你把你的兄弟安格隆給拖迴虛空中。+


    +你會再來一遍嗎?


    【……】


    【聽起來像個死局,父親。】


    摩根隻是沉默了一下,便又笑了一聲。


    【不過……】


    【為什麽不呢?】


    【我當然會去了。】


    帝皇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很快的笑了一下。


    +你不是感到恐懼麽:這一次的勝率可是更低的。


    【是啊,我知道:我當然對此感覺到了恐懼。隻是……】


    【我並不厭惡它。】


    摩根微笑著,她的笑容中透露著一絲詭異的元素。


    【畢竟……】


    【恐懼。】


    【戰栗。】


    【冷汗直流。】


    【咬緊牙關。】


    【在內心中的膽怯和眼前的瘋狂麵前抖著雙腿,遏製住掉頭就跑的衝動,竭盡所能的調配著腦海中的一切智慧與理性,壓榨出那些平時不敢想的瘋狂想法。】


    【這些都是恐懼的一部分。】


    【而我想……】


    【……】


    【……】


    原體沉默了一會,就像在說服自己接受這微不足道的瘋狂。


    【我其實,還是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


    +那我想,也許那個鮮血之神也會挺喜歡你的。+


    【……這是一句玩笑?】


    +……+


    【……這是玩笑,對吧?】


    +……+


    +但願是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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