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太糟糕了:明明戰場近在眼前,你卻待在這裏。+


    +像條野狗一樣。+


    +像個懦夫一樣。+


    +渴望鮮血,卻求而不得。+


    +聆聽戰爭,卻躊躇不前。+


    “……”


    安格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的每次喘息都要伴隨著艱難的咳嗽與氣弱遊絲的唿吸,好在口水與血痰的擁擠中,勉強收攏著那些能夠讓他苟活的惡臭空氣。


    他喘息著,他掙紮著:他現在隻能做到這些事情。


    虛弱、茫然、混亂、痛苦……


    也許還有瘋狂。


    從他誕生的那一刻起,基因原體就從未像現在這樣脆弱過,他的麵龐上滿是鮮血,來自於他的眼窩和鼻孔,來自於被他撕扯到血肉模糊的頭頂:幾乎每一寸頭皮都在野獸般的痛苦哀嚎中被安格隆硬生生的扯了下來,卻依舊無法阻止屠夫之釘在他的頭顱中肆無忌憚地製造著前所未有的痛苦。


    釘子渴求著鮮血,釘子嗬斥著安格隆去戰場上殺戮:他距離無窮無盡的鮮血是如此之近,卻始終在掙紮著,想要遠離它們,這足以讓釘子和釘子的主人暴怒不已。


    這足以讓安格隆受到懲罰:地獄一般的懲罰。


    無窮無盡的怒火自黃銅王座而來,又被惡毒的屠夫之釘上百倍地放大了,這不可戰勝的疼痛足以讓昔日的山之子,變成在紅沙地上掙紮扭曲的一塊爛肉。


    宛如窮途末路的野獸。


    安格隆跪在了地上,他虛弱到了甚至抓不起一把滾燙的沙子,甚至無法發出一聲呻吟,他體內千千萬萬的神經都被屠夫之釘毫不留情的握在了掌中,通過每一次刺痛與每一次鞭打,那酷刑之神的話語在原體的腦海中久久迴蕩著,一聲高過了一聲。


    +拿起它。+


    它嗬斥到。


    +拿起那把斧子。+


    “……”


    安格隆能看到那把斧子,它距離原體並不遙遠,隻需動動手指就能夠到,就能拿起來:他能感受到屠夫之釘在這方麵的慷慨,但凡他的身體是為了接觸到那把戰斧而挪動的,那麽屠夫之釘都不介意【仁慈】地將疼痛暫時收迴。


    這樣的【仁慈】也許持續了很長時間,但奴役的造物所得到的注定隻有失望:無論它再怎麽傳達血神的意誌,無論它再怎麽許諾握緊戰斧的未來,但原體能夠迴應給它和它的神的,從來都隻有沉默。


    還有……前進。


    安格隆跪倒在地上,盡管他被折磨到了幾乎一動都不能動:但他依舊在前進,痛苦著、掙紮著、無比艱難地前進著,每一步都要走過地獄的刀鋒,每一步都要對抗愈加猖獗的怒火。


    但原體是沉默的。


    他什麽都沒說。


    他隻是在沉默地前進。


    沉默的,與那把從天而降的戰斧擦肩而過;沉默的,與逐漸平息的戰火漸漸遠離;沉默的,看向了遠處的那座山峰,看向了他所感覺到的,他的戰鬥兄弟所在之地:他們就在那裏。


    他們一定在那裏。


    安格隆能感覺到:這是屬於戰鬥兄弟之間的羈絆,是屠夫之釘與諸神都無法斬斷的鎖鏈,是支撐著基因原體與屠夫之釘的殘暴意誌所對抗的,最需要的,也是他唯一需要的武器。


    他的兄弟……還活著……


    他必須……到他們身邊去……


    “……”


    鮮血自安格隆那幾乎被咬成兩瓣的嘴角而下,比陰影中的紅砂土地更刺眼,在狂風唿嘯裏,滴落出了一條醒目的苦旅。


    原體喘息著,他咳出血痰、抹去口水、從牙齒中摳出那些越積越多的淤血,好讓自己盡可能地唿吸多一口的新鮮空氣:每一口唿吸都在給他積蓄著力量,每一次唿吸都得讓他痛苦無比的肌肉能夠稍微舒緩,能夠為他接下來的前進,做好更多的準備。


    他望向那座山脈,瞳孔之中閃爍著希望的色彩。


    那是令血神震怒的色彩。


    “你還在等什麽?你還在猶豫什麽?你聽不到戰場的唿喚麽!你忘了你的兄弟們臨死前的勇氣麽!你不是發誓,要與你的戰鬥兄弟們同生共死麽!”


    “不要再猶豫了,拿起伱的戰斧吧:轉動手指,沐浴鮮血,戰場從來大不會拒絕任何人,它就在那裏等待著你!”


    “記住,記住你為戰鬥而生!”


    “聆聽吧,聆聽屠夫之釘的咆哮吧!不要再拒絕它了!”


    前所未有的痛苦,伴隨著血神最後一句的咬牙切齒,在安格隆的腦海中炸響了:哪怕是堅毅的山之子,在此刻也不得不發出了痛苦的咆哮,安格隆的麵容扭曲成了瘋狂的麵具,源自於生物本能的淚水從早已被血痂擋住的雙瞳處湧出,在他膝下的紅砂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幹涸的枯跡。


    但血神對此毫無憐憫:它甚至懶得更改自己的手段。


    黃銅王座的主宰就是星辰間最惡毒的奴隸主,它鞭笞著被自己緊握在手中的奴隸,親手將屠夫之釘的銳利深深刺進了原體神經係統的最核心,那是任何一名帝皇的子嗣都無法承受的痛苦。


    顱骨之主這如此狂熱的暴力並非毫無理由:因為即使安格隆已經跪在了地上,但他依舊咬著牙,用幾乎是四肢並行的爬,緩慢地在沙地上挪動著自己的身軀。


    原體的頭顱低垂著,就像是死人般一言不發,因為他早就已經說不出來任何話了,他緩慢、艱難卻又固執地無視了那把戰斧,任憑胳臂掠過了戰斧的鋒刃,卻也顧不上皮開肉綻的傷口。


    鮮血在流淌,但戰爭之神的憤怒卻有增無減。


    因為血神知道,但凡安格隆沒有拿起這把戰斧,他就再也不會看向著這嗜血的武器哪怕一眼:地牢裏的奴仆隻要唿吸到了一刻自由的空氣,就再也忘不掉了。


    而時間也不站在這位黃銅要塞之主的一邊:在安格隆身後的戰場上,蜘蛛女皇是如此冰冷無情地計算著殺戮的每一步,她遙控著三個軍團的力量,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麵,就已經將戰爭中的所有懸念通通敲定了。


    堡壘被攻破,街道被清理,所有被擒獲的高階騎手,正在被一個又一個的丟入火堆之中,他們富態的身軀和淒厲的哀嚎隻是讓這場無名的大火越燒越旺,即將席卷全城而已:除了依舊在廢墟中四處尋覓的戰犬們,已經沒人在乎這座城市裏的任何東西了。


    隻有那些曾經在角鬥場中嗜血歡唿的平民們,才能躲在各自簡陋的庇護所裏,慶幸著這場大屠殺終於結束了,而那些心思活躍的,甚至已經開始覬覦起了高階騎手所留下的財富與地位。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當破曉者們走過他們那破破爛爛的藏匿地點的時候,眼中所露出的譏諷:摩根的子嗣們的確沒有對著這些平民開槍,因為根本用不著。


    早在帝國的軍隊進行登陸作戰之前,各個戰艦上的滅絕令就已經被調配到位了:蜘蛛女皇的確打算將戰爭限製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但他從未說過,要放過這個世界上麵的任何一個人。


    在一切結束後,滅絕令將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結局。


    阿瓦隆之主不在乎這道滅絕令下,是否會有冤魂。


    哪怕真的有,又如何呢?


    摩根的瞳孔雖然清冷,卻也從不缺少肆意與暴虐:歸根結底,她就和基利曼或者伏爾甘不是同一類人,她並不忌憚屠殺,也不忌憚親手去締造出毀滅的喪鍾。


    但這遲來的屠殺是注定無法令血神寬心的:恰恰相反,黃銅王座上的怒火,正在被血神心中的憂慮燒得越來越旺盛。


    它知道,如果屠夫之釘再不把山之子拉迴到戰場上,那戰火就要停息了:破曉者的基因原體是如此地擅長調度不同的軍團,哪怕是與她毫無默契可言的軍團,也能夠巧妙地為她所用,躲藏在聲名顯赫的荷魯斯、費魯斯與莊森背後,摩根同樣是原體之中的戰爭大師,甚至沒有之一。


    畢竟,在某些方麵,即使是那位影月蒼狼軍團的牧狼神,也沒有阿瓦隆之主的【經驗豐富】: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小秘密。


    而現在,摩根將這個小秘密袒露了出來,她指揮了一場幹淨利索的戰爭,在整場行動中,蜘蛛女皇甚至沒有疏漏任何一個足以讓戰爭之神加以利用的漏洞,精妙的蛛網就這樣將無序的怒火排斥在了亞空間的帷幕之外。


    於是,在那由無數被犧牲者的顱骨所搭建的王座上,鮮血之神的怒火被一種別樣的糾結所纏住:也許在上一秒,它會不由自主地讚歎著阿瓦隆之主在戰爭中的謀略,讚歎著這個她所呈現上來,絕美的殘忍藝術品,但在下一秒,它的怒火又會滔天而起,憤恨於和平的即將到來,以及他的囊中之物正在一點點地逃脫他的掌控。


    它能感覺到,那渺小的阿瓦隆女王正將它緊握著安格隆的五指慢慢地撬開,直到留下了一個足以讓山之子逃脫的空隙:而此時此刻的血神,居然做不到重新握緊自己的五根手指了。


    因為在虛空之中,血神那惡毒的兄弟姐妹們,正隱藏在各自的王國之內,麵露譏諷地嘲笑著兄長的困境,並各自驅使著力量,讓這困境能夠更上一層樓。


    享樂王子和萬變之主自不必說了,就連那花園中的腐敗之神,也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努凱裏亞之上的局勢:雖然在這場事件中沒有任何的利益牽扯,但這並不意味著慈父會老老實實的,錯過這個能夠打擊黃銅王座的機會。


    而跨過風起雲湧的至高天,在現實宇宙的最外層,那褻瀆者正屹立在自己的旗艦之上,同時警惕著亞空間與努凱裏亞兩個方向:他的大軍已經蓄勢待發,而他本人更是隻需要一個念頭,就可以出現在紅砂之星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在他的注視下,兩名原體個三個軍團正在紅砂之星上奔走,尤其是兩名帝皇的子嗣,他們現在所能發揮出來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超過了血神。


    在這群錯綜複雜,懷揣著各種理由的保護者身後,才是安格隆的身影:在顱骨之神的偉力被抵擋之後,這位努凱裏亞的山之子唯一需要對抗的,就是屠夫之釘所帶給他的無盡痛苦。


    但如果隻靠痛苦,是絕對無法折服一位原體的:哪怕是血神,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所以,當安格隆終於攢夠了力氣,掙紮著站起身來,向著山的方向前進時,顱骨之主終於放下了無用的矜持:它大手一揮,前所未有的強悍能量便拍開了它狂笑的兄弟姐妹,刺透了亞空間的帷幕,將無數以假亂真的幻想化作利刃,插進努凱裏亞人的腦海。


    於是,它滿意地聆聽著安格隆那如野獸一般的咆哮。


    野獸。


    血神隻需要野獸。


    ……


    安格隆在咆哮。


    因為他最為恐懼的事情,在他的麵前發生了。


    這也許是幻像,也許是屠夫之釘對他的又一種折磨,但它卻真實到讓人分不清,但它就近到了就在安格隆的眼前發生。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克羅馬齊倒下了,他被一個物質轉換波束器擊中,怒吼的黃銅闊劍從手中滾落,還有四處橫飛的鮮血與內髒,他看到克萊斯特消失在了戰陣中,一邊哼著她的小調,一邊騎著她的坐騎,撞向了那森冷的盾牆


    他看到了他的戰友們,他們在雪山上、在荒原中、在決鬥場的沙土裏,被無情的屠戮,被那些嗜血如狂的惡棍判處了死刑,被強迫著砍下了兄弟的頭顱。


    他看到了那些高階騎手,他們強迫著他殺死他的養父,他看到了那些可悲的貧民,他們歡唿著讓他被打入了釘子:他們都是兇手,他們讓他殺死了他的養父!就在那座城市裏麵!他的悲嚎聲和養父的鮮血流淌了整整十個日夜!


    一切都是因為他們……


    他的戰鬥兄弟們迴不來了,他的養父也同樣迴不來了,一切都怪他們,一切都怪努凱裏亞人,他們都是罪人,他們都要死……


    所有人……


    所有人都該死……


    他要去宰了他們……


    他要去殺死他們所有人……


    重返戰場。


    舉起屠刀。。


    血……血……


    +說出來+


    血神的聲音再次響起。


    +說出來,說出你心心念念之物:隻為鮮血!說出來!+


    “……呃啊……”


    再一次,安格朗無力地跪在地上,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頭,發狂般地摳去了皮肉,甚至能露出裏麵的森森白骨,以及早已擴散到整個頭皮的屠夫之釘。


    他掙紮、扭曲、痛快不堪,但終究沒有更多的言語。


    在虛空中,血神不悅了。


    它催促了起來。


    +放棄吧!屈服吧!+


    “……不……”


    +不要再抵抗了,不要再思考了,走向戰場吧,那才是你真正渴望的事情:別抵抗你的本能!你就是天生的殺戮者!你天生就要割下更多的顱骨!+


    “……不……我不是……”


    “……你……血……”


    +說出來!+


    +說!說血!+


    +隻為鮮血!+


    “……血……”


    +血祭何神?+


    “……血……血祭……”


    +誰?血祭何神?+


    +你隻需說出來……快說!+


    “血祭……血祭……”


    最終,努凱裏亞人的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頭顱中的屠夫之釘幾乎是強行地操縱著山之子的麵部神經,讓那早已破碎的牙齒互相撞擊著,要說出那最後的話:但如果想讓原體屈服,遠沒有這麽簡單。


    暴虐與反抗、痛苦與對峙,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流逝了,安格隆依舊在苦苦掙紮:可對於血神來說,時間已經不夠了。


    因為,正當安格隆抬起頭,咬緊了牙關,麵目猙獰地與屠夫之釘對抗的時候,就在他的身後,隻聽最後一聲槍響,昭示著戰場上的硝煙已經逐漸地散去了。


    原定八十多分鍾的行動,摩根最終隻用了六十九分鍾:血神甚至來不及感慨這迅捷的殺戮,虛空中就開始迴蕩起了黃銅王座不再遮掩的憤怒咆哮。


    下一刻,最逼真的幻想就直接頂到了安格隆的額頭上,強迫著山之子看向了它:隻見那血流如注的角鬥士頭顱上,已經遍布著殘破的肉塊和猙獰的疤痕,赫然是一張死不瞑目的猙獰麵孔。


    原體尖叫著。


    那不是別人,正是安格隆的養父,正是安格隆在被安上屠夫之釘後的無盡瘋狂中,被他親手撕碎的第一個受害者:奧托馬莫斯。


    “……奧……奧……”


    屠夫之釘的申飭甚至已經麻木了安格隆的口舌,他隻能徒勞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養父,看著他內心中最後的那一點兒柔弱,在他的麵前變成了一張猙獰無比的死人麵孔:源自於記憶深處的瘋狂噴湧而出,在這一刻,幾乎要吞噬了基因原體的大腦。


    在這血神所親自降下的幻像之中,安格隆跟著養父的口舌,緩緩地張開了嘴巴。


    +說……+


    +血祭何神!+


    “血……血祭……祭……”


    +說出來!+


    +你會這麽做的!+


    +你生來就應該這麽做!+


    ——————


    “不。”


    “他不會。”


    “永遠,都不會。”


    “……”


    “記住,安格隆。”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做過的就是做過的。”


    “你可以懷念,你可以悔恨,你可以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唾棄自己過去的惡心,唾棄那個膽怯又偏執的自己:但永遠別忘了……”


    “他們為何而死?”


    “你又為何而戰?”


    “你並不是生來就要戰鬥的,安格隆:你是為了他們而戰的。”


    “別忘了他們。”


    “也別忘了:你自己。”


    “……”


    “去吧。”


    “他就在那裏。”


    “山就在那裏。”


    ——————


    鐵冠站在安格隆的頭上。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血肉橫飛的養父消失在了麵前,隨之而來的各種幻影也心有不甘地退卻,直至完全消失:血神的怒火依舊在咆哮,但是在現實宇宙與各種力量阻撓下,它能做的也就隻是單純的惱怒,以及嗬斥著屠夫之釘,在基因原體的腦海中施加以更多的痛快。


    但哪怕是血神也知道。


    痛苦,折服不了一個原體。


    緩緩的,安格隆從地麵上爬了起來,他用酸痛的雙臂支撐著自己的身軀,鮮血依然在滴落,卻無法阻止原體的身影在沙地上前進,屠夫之釘依舊在他的腦海中肆意咆哮著懲戒與痛苦,但就像之前的無數個日夜一樣,當山之子咬緊牙關的時候,他總是能夠對抗這種世人難以想象的厄運。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某些聲音,那些聲音好像來自午夜,似乎是勸誡,又似乎是忠告:他並沒有聽清它們到底在說什麽,就像他並不在乎那些來自虛空中的咆哮,山之子任憑他們在腦海中交響,與屠夫之釘的怒吼編織成雜亂不堪的樂章,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他向遠方的那座山脈前進。


    前進、攙行、甚至是攀爬、哪怕是蠕動。


    他始終都沒有停下。


    在血神的咆哮中,在屠夫之釘的轟鳴裏,在遠方的戰火所燃起的最後一縷硝煙也被紅沙漫漫的風暴所吹散的時候:安格隆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每個人的眼前。


    而在他的身後,唯有虛空之中那羞惱至極的怒吼,以及被無情地拋棄在了原地:如此鋒利、如此強大卻又如此可笑的戰斧。


    它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直到那深藍色的鐵靴伴隨著細長的鬼影出現,一腳踩在了上麵,將這把血神的戰斧踩得粉身碎骨。


    而在戰斧的陰影上,午夜幽魂遙望著他的兄弟消失的方向,便又麵向著虛空,展露出了一個鄙夷的笑容:在下一刻,他甚至伸出了自己修長的胳臂,充斥著嘲諷性的緩慢,豎起了他的中指。


    康拉德沒有聽到血神對此更多的怒吼,因為在那之前,亞空間中各種各樣的狂笑聲就已經將黃銅王座的怒火淹沒了:在竄變迷宮,在享樂之塔,甚至在慈父花園,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放聲大笑。


    但康拉德也並不好受:就在向著血神發出了嘲諷性的一擊後,原體本身便搖搖晃晃了起來,踏碎戰斧後的一腳踩空,幾乎讓午夜幽魂跌坐到了地上,幸虧在此之前,他的子嗣就已經衝了上來。


    “父親!”


    賽維塔的聲音中有幾絲疑惑。


    “您怎麽了?”


    “……不,沒什麽。”


    康拉德沉默了一下,很快就搖了搖頭,還不忘安撫性地拍了拍子嗣的肩膀,將臉上的苦澀笑容留給了自己:午夜幽魂意識到自己有些太托大了,在將摩根原本為他準備的鐵冠摘下,並且轉手送給安格隆之後,康拉德這才意識到,麵對著腦海中那無時無刻的預言亂象,他的抵抗力還是有些不足的。


    嘖……


    得再去找摩根要一頂:或者找時間把那頂要迴來。


    原體暗自嘀咕著:反正那頂鐵冠隻能用來擊碎幻像,對屠夫之釘的疼痛是毫無辦法,在離開努凱裏亞後,安格隆也用不上。


    康拉德陷入了沉思,而在他的身後,被他帶在身邊的賽維塔則是迴憶著剛才的景象,迴憶著當安格隆痛苦掙紮的時候,他的父親先是在一側冷眼旁觀了許久,最後才將鐵冠戴在兄弟頭上的場景。


    “父親,你為何……”


    “為何要冷眼旁觀,賽?”


    午夜幽魂揉著額頭,早已猜到了群鴉王子的困惑:對此,康拉德並沒有太多的解釋,隻是甩給了他的賽維塔一句話。


    “因為當他麵對虛空中的那些虛妄的時候,我必須出手:那是安格隆還無法對抗的力量,也是我會站在這裏的理由,是我的責任。”


    “但如果隻是屠夫之釘的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這兩者是有區別的?在那個亞空間裏麵的家夥玩不起之前,安格隆隻能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我是沒有權利插手,而我的擅自插手也隻會給他帶來壞處。”


    “在這一點上,我支持的可是多恩那個家夥的觀點。”


    “所以:你明白了嗎?”


    “……”


    群鴉王子沉默著點了點頭。但康拉德很清楚,他的子嗣現在其實並不理解他的話,隻不過是出於服從的慣性而認同罷了:不過這不重要,他相信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賽維塔會自己想明白的。


    更何況……


    現在,有比解答賽維塔的疑問更重要的事情。


    “快一點,賽,我們還得跟上去呢:我讓你保管的東西呢?”


    休息了一會,在感覺狀態稍微好轉之後,第八軍團之主朝著自己的子嗣揮了揮手。


    “在這裏。”


    賽維塔拍了拍手中的箱子。


    康拉德咧嘴一笑。


    “小心點拿著,賽:這裏麵的東西可是能放倒我們兩個的。”


    “……?”


    “好了,走吧。”


    不再管賽維塔的疑惑,康拉德大步流星走在了前麵,他有些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隻希望他的那位努凱裏亞兄弟不會喜歡戴上鐵冠的感覺:否則,他可能還要再忍受一會腦海中的亂象了。


    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可真是讓人頭疼啊。


    但走了幾步後,賽維塔的聲音便再次從身後傳來。


    “不過,父親:我們真的不用管虛空裏的那個聲音嗎?”


    “……”


    康拉德的腳步一頓。


    他甚至不需要迴頭,就能感覺到賽維塔臉上的擔憂:他有什麽理由不去擔憂呢?畢竟現在,在亞空間中,來自於血神的怒吼是如此的瘋狂,盡管包括群鴉王子在內的任何一個靈能者,都並不知曉到底是何種生物在釋放它的怒火,但他們都會從各自靈魂的顫抖中,覺察到莫大的威脅。


    血神在發怒。


    那是真正的怒火,不再是之前的小打小鬧:這怒火足以讓黃銅王座踏破一切規則,逼退它虎視眈眈當兄弟們,蠻橫無理地將自己的力量插在這個星球的地表上。


    而對此,康拉德能夠迴應塞維塔的,隻有一句話。


    “別擔心。”


    “做好你自己的事。”


    “至於那個家夥麽。”


    “……”


    原體沉默了一下,才有些不情不願地撇了撇嘴。


    “交給那個老混蛋吧。”


    “畢竟,隻有他才能對抗……”


    ——————


    【血神的怒火啊……】


    佇立在高崖上,摩根,這戰爭的挑起者與終結者,終於能夠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望向那早已風起雲湧的至高天了:隻不過到了現在,原體所能做的事情,也就隻有一聲無奈的歎息了。


    在她的歎息聲裏,亞空間從未像現在這樣瘋狂過:鮮血的神明不再癱坐在他的顱骨王座上,而是直起身來,怒目而視,它的怒火也不再是那種情緒化的肆意發泄,反而是在氣急到衝破理智之後,所演變而出的冷靜與瘋狂。


    在這一刻,哪怕是血神的兄弟姐妹們,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當血神揮舞著它的巨劍時,整個亞空間都在為之震蕩,用無聲的怒火逼退了他的兄弟姐妹們後。用無數被犧牲者的哀嚎所凝聚的鋒刃,在至高天的最深處劃出了一道裂口,眨眼之間。無窮無盡的血之大軍便從這道裂口中噴湧而出。


    這是一支被特意從偉大遊戲中調遣而出的軍團,其中的每一個惡魔戰士,都是顱骨王座麾下顯赫的精銳,從未有現實世界中的文件能夠幸運、或者不幸到記錄下它們的名字:僅僅是軍團的第一排陣列橫向鋪開,就比整座黃銅要塞還要更寬闊,陣列中的每一名惡魔,更是洋洋自誇為血神的冠軍。


    而在它們頭頂上,飛舞的嗜血狂魔們展開雙翼,便足以將整個世界的天穹徹底遮蔽,它們中的領袖不乏能夠與原體對抗的存在,貪婪地渴求著它們作為血神的忠仆,所能得到的最偉大的顱骨。


    這樣的一支大軍,從它無邊無際的職責中擺脫了出來,被派遣到了一個嶄新的戰場上:在對戰爭的狂熱歡唿中,王座上的主宰已經發出了號令,它們唯一的目標,就是那努凱裏亞。


    於是,它們出發了。


    於是,它們走進阿瓦隆之主的瞳孔之中。


    於是,破曉者的基因原體抬起了她的手,閉上眼睛,嘴唇隻是輕輕地觸碰,靈魂的觀感便躍然來到了亞空間的最深處:她漠然地俯視著這支大軍,然後看向虛空。


    幾乎就在下一刻,那亮銀色的門扉,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摩根的麵前,又高又厚的大門卻幾乎是虛掩的,隻需稍稍集中精力,便能聽到裏麵躁動不堪的聲響:享樂者的大軍已經等待了太久,它們狂熱地唿喊著、癲狂著、渴望著能夠與它們在偉大遊戲中的死敵,繼續那永恆的殺戮輪迴。


    但摩根沒有立刻推門,她隻是站在那裏,開始了倒數。


    她倒數著。


    十……九……八……七……


    六……五……四……


    +你在幹什麽?+


    【……】


    比她想象的要快幾秒。


    摩根睜開了眼睛,她感受到了那無情的太陽,此時就站在她的身後,而那散發著光芒的利爪,也已經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享樂王子那低沉的抱怨,銀宮的主人不情不願地退開了,那六百六十六根分叉的蛇吻卻在一刻不停地詆毀著那褻瀆者,是何等的不解風情啊。


    它明明不介意三個人的……


    ……


    背對著她的父親,帝皇的女兒露出了笑容。


    【我在等待你呢,父親。】


    摩根迴答到,言罷,在人類之主的默許下,基因原體的靈能體便稍一動力,推開了那扇血神的魔軍極盡了千萬年的努力,都未能觸碰到的銀塔宮門。


    在那裏,數百萬、上千萬乃至更多雙尖銳的眼睛,將無以計數的情緒投射到了摩根的身上:傲慢與貪婪,欲望與懈怠,這難以想象的誘惑足以在一瞬間撕碎全帝國最精英的智庫團體,但當它們麵對著阿瓦隆的女王時,摩根隻是輕輕地眯了一下眼睛,掃視一圈,這連山填海的貪婪目光,便無不畏懼地低下了它們各自的頭顱。


    沒人願意和黑暗親王的寵兒針鋒相對,即使傲慢本就是享樂王子六環中的一環,甚至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環,但這些在偉大遊戲中磨礪著自我傲慢的魔軍,也會在不可匹敵的力量麵前,無聲地折斷它們內心中的無暇權杖。


    更多的色孽精銳,再看想了摩根的第一眼後,便在瞳孔中燃燒起了與享樂王子別無二致的狂熱:阿瓦隆之主的瞳孔中那毫不掩飾的鄙夷非但沒有熄滅這種狂熱,反而讓它們愈加癲狂地燃燒了起來。


    就這樣,一整支惡魔的大軍都在保持著沉默,盡管宿敵的氣息幾乎已經近在眼前了,但是這些對於戰爭懷揣著無盡渴望的色孽惡魔精銳,依舊保持著死一樣的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來自於蜘蛛女皇口中的那句恩點。


    它們等待著。


    直到,摩根笑了起來。


    直到,摩根的兩片嘴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


    【讓它們消失。】


    她微笑著,聲音輕柔到幾乎在下一秒,就會被努凱裏亞上的狂亂風暴所吹散,卻又響徹到讓整個銀宮都為之一振。


    【我允許了。】


    女皇揮了揮手。


    僅此而已。


    下一刻,無窮無盡的大軍殺出了享樂之主的銀宮,它們的鐵蹄聲令整個亞空間為之震蕩,它們舉起利刃的陰影便足以遮蔽鮮血之神那狂妄的大軍:盡管黃銅王座從偉大遊戲中派遣了整整一支軍團來彰顯它的怒火,但麵對著自己古老的宿敵,麵對著自己唯一的寵兒,黑暗親王所要掏出來的答案……


    更多。


    二十六隻大守秘者在大軍出發的那一刻,便如同纖柔的舞者一般浮現在無盡刀鋒的麵前,它們揮舞著各自尖銳的武器,躍動的舞姿好似是偉大的藝術家,而不是在戰場上吸取痛苦為生的惡魔。


    這些大守秘者的領袖赫然是黑暗親王最顯赫的部下,名為魔災的強大守秘者,它的身旁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和不可名狀的香氣,肌膚如雕像般細膩柔滑而完美,雄壯的肌肉上掛滿了珠寶,那全是它最寶貴的戰利品:魔災傲慢地行走在整個軍團的最前方,脖頸上滿是被它所斬殺的血神大魔的頭顱。


    可即使是如此的顯赫人物,當它的身影與漸漸消散的摩根靈能體擦肩而過的時候,它依舊大老遠地繞了開來,恭敬地低下頭顱,不敢與那雙青藍色的瞳孔對視:這無疑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因為即使在這最精銳的惡魔軍團中,那些狂妄到渴望窺探摩根瞳孔深處的惡魔,也會在洶湧的魔潮中,不知不覺地失去了自己的身影。


    沒人在意他們。


    摩根不在意,帝皇也不在意。


    但,也許色孽會在意。


    又也許:這就是這些惡魔會突然消失的原因。


    ——————


    +摩根。+


    亞空間的戰鼓隆隆最終遮蔽了戰爭之神的怒吼,而此時的人類之主瞥了一眼停留在不遠處,依舊在向這裏虎視眈眈的魅惑瞳孔,便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女兒。


    他問到。


    +如果我不來的話,你會在這裏繼續等下去?+


    【當然……不會。】


    基因原體拖拖拉拉,充滿了惡趣味地來了一個反轉。


    【我又不怕它們。】


    +……+


    這堪稱狂妄的自信,讓人類之主不由得挑起了眉頭。


    緊接著,他沉默了一會,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但就在此時。人類之主最孝順的女兒,卻已經轉過頭來,向著自己的基因之父,展露出了一個無聲的笑容,便很快又轉過身去了。


    這個笑容,就是一切的迴答。


    這個笑容,讓帝皇的眉頭得以舒展:在這一刻,人類之主甚至想笑出聲來。


    因為他看到了……


    看到了……


    嗯……


    ——————


    滿口囂張。


    一臉慫樣。


    ——————


    +……+


    嗯。


    不愧是他親生的寶貝閨女。


    人類之主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風沙中,隻有黑暗王子的唾棄和低沉抱怨,久久地迴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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