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生活真的很糟糕。


    阿斯特利斯偶爾會這樣想,當他沒有接到戰鬥任務,也沒有負責保守秘密的時候,他總是喜歡想一想。


    ——————


    暗黑天使的老兵走了出來,順便關上了那道門,將那位並非是暗黑天使的老者留在了裏麵。


    隨後,阿斯特利斯的頭顱在他的頭盔裏麵不自然地轉動著,如果不是要完成任務的話,他其實並不想來拜訪房間裏麵那個名為盧瑟的凡人,他始終不覺得這個家夥是第一軍團的一員,事實上,這是軍團中主流的看法,在這一點上,他在隨波逐流。


    哪怕他盧瑟是【雄獅】親自帶來的,但是特別對待並不會帶來普遍的尊敬,最起碼在第一軍團之中,的確如此。


    甚至是【雄獅】本人……


    阿斯特利斯遏製住了繼續想下去的念頭。


    這個名叫盧瑟的老人,他和那些困頓在辦公樓裏,批閱文件、勞碌終生、愚昧不堪的普通凡人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別麽?


    也許因為他是一個卡利班人吧。


    卡利班的……盧瑟騎士?


    阿斯特利斯得出了這個結論,他想笑,但他忍住了這種輕蔑的聲音。


    接著,他轉過身,邁入了左邊的道路,黑色的盔甲很快消失在了迴廊間無比黯淡的燈光之中。


    阿斯特利斯在這種黑暗中行走,他刻意放緩了步伐,就仿佛在享受它。


    像這種刻意的黑暗其實並不是第一軍團的喜愛,【雄獅】的子嗣們更喜歡簡單直接的氛圍,他們甚至不屑去裝扮四周,畢竟隻有最原始的環境才能最好的保存一切。


    畢竟,所謂秘密,便是一切事情最根本的樣子。


    但這並不妨礙阿斯特利斯發自內心地熱衷於這種忽明忽暗的氣氛,這是一種個人的愛好,是有別於基因種子所帶來的刻板情緒之外的自由的靈魂。


    在陰暗中,他能冷靜的思考,思考著那些在陽光普照之地不能思考,甚至不敢思考的事情。


    也正是得益於此,他得到了【月影修會】的邀請,成為了其中的一名新晉者,這也是阿斯特利斯加入第一軍團以來所參加的第二十六個微型團體。


    二十六,阿斯特利斯記得這個數字,清晰的記著,這是一個總數,一個賬目,一個他為了帝皇征戰的幾十年時光中所積攢下的唯一的存在,但它並不是阿斯特利斯現在所身懷的數字,因為有些團體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當它們不再為軍團所需要的時候,這就是唯一的歸途。


    現在,這位暗黑天使隻是七個修會或者兄弟會的成員,這甚至讓他感到了輕鬆與某種程度上的惶恐:因為作為一位第一軍團的戰士,這個數字實在是不高。


    鐵靴踩踏著毫無裝飾的地麵,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阿斯特利斯享受著這一切,他毫無顧慮地穿過一條條隱蔽的迴廊與暗門,有時,他在所有人都可以行走的公共區域中前進,但下一秒,他便會推開隱秘的門簾,進入隻有暗黑天使才能存在的,不被承認的私密空間之中。


    所有的這些入口都是被嚴格把守的,他偶爾能看到一名沉默的戰士停留在拐角或者某些房間的門口,阿斯特利斯會向其中的一些人點頭致意,他們中的某些人會進行迴禮,另一些則是保持著傲慢的死寂,而在另一些情況下,阿斯特利斯會接受這些沉默衛士的致敬,他同樣隻會迴應其中的一部分,另一些則會被無視。


    這一切既無關禮儀,也不是因為私人之間的情誼,它是第一軍團獨特的軍團文化所締造的產物,每個人都要適應它。


    暗黑天使的旅途最終在一扇純黑色的門扉前終止,他打開了它,裏麵隻有一張圓桌與幾把椅子,散發著比起走廊要明亮些許的燈光,能勉強照清所有人的臉龐。


    已經有一名暗黑天使坐在了裏麵,他頭戴著兜帽,撒下的陰影抵消了麵前的黯淡燈光,讓臉龐繼續隱藏在黑暗之中。


    但即便如此,阿斯特利斯依舊能夠認出眼前的人物。


    “卡斯雷兄弟。”


    “歡迎你,阿斯特利斯兄弟。”


    在昏暗的燈光下,【月影修會】的兩位成員互相打了招唿,他們並沒有什麽嚴肅或者緊張的情緒,因為這隻是一次簡單的日常談話,並不會涉及到戰鬥與更深邃的秘密。


    “上一次的話題,你有什麽新的感悟麽,阿斯特利斯兄弟?”


    卡斯雷靠在座椅上,而阿斯特利斯的身體則是盡可能地向前傾斜著,保持著某種不言而喻的尊敬。


    “你知道的,這很難,卡斯雷兄弟,畢竟我們在思考一些較為逆反的事情,在那些平庸者的軍團中,他們的戰士甚至會把這種行為看做是某種背叛,而不是嶄新思想所必須的一部分。”


    “安心,阿斯特利斯兄弟,你真的以為【雄獅】會不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麽?他親手重塑了軍團,摘取了他最為憎惡的那一部分,並成為了蛛網的新的核心,也是從未有過的核心。”


    “這個軍團之中的所有人都有著秘密,唯獨【雄獅】,沒有。”


    “同樣的,這個軍團之中的所有人都不會擁有著秘密,唯獨【雄獅】,擁有。”


    卡斯雷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夾雜著得意與悲傷的笑容,就仿佛是在一幅已經完成的畫作上,用著新鮮的染料隨意塗抹與破壞一般,散發著複雜的哀痛。


    “我們曾經羨慕過其他軍團的團聚,阿斯特利斯兄弟,我們很少羨慕他們,但是當看到他們能夠與他們的基因之父並肩作戰的時候,我們會感到嫉妒——我們曾經討論過這個話題,討論基因之父與我們在精神上的聯係,但毫無疑問,我們的確感到了嫉妒,而當【雄獅】迴到我們之中的那一刻,我們也的確感到了喜悅。”


    “盡管他帶來了【改變】,但是我們的喜悅讓我們選擇了照單全收。”


    “而事實證明,【改變】並非是一件完全正確的事情,一些曾經正確的事情被魯莽的抹去了,一場錯誤的戰爭正在被毫無意義地進行著,這本應是一場處於理性與合作的圍剿,卻被固執的傲慢扭曲成了一場艱苦的、單槍匹馬的對決。”


    阿斯特利斯沉默地聽著,然後簡短地發出了自己的感慨。


    “但是我們阻止不了他,不是麽?”


    “他在啟用那些卡利班人,啟用那些森林裏來的蠻子,甚至啟用連阿斯塔特都算不上的人物,但我們卻不能阻止他,因為他是【雄獅】,【雄獅】不可阻擋。”


    “不……”


    卡斯雷笑著迴應。


    “當這場戰爭結束後,【雄獅】才是真正的不可阻擋。”


    “而你,我,甚至是我們,應該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


    他們繼續聊著,聊著屬於【月影修會】的內容與任務。


    那些不能在陽光下討論的事情,那些不會被陽光所容許的事情,可它們終究是存在的,終究是需要去麵對的:而【月影修會】的任務,便是如此。


    在第一軍團中,【月影修會】並不是唯一的,還有著複數個小團體與它有著重疊的功能,它們彼此之間保存著獨立與隱秘,在各自的範圍內井水不犯河水地活動著。


    【雄獅】知道這一切。


    他當然知道,理所當然。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而阿斯特利斯與卡斯雷的話題也漸漸接近了尾聲,他們例舉了一個個話題,講述著一條條推論,各種各樣的忤逆之語在他們的口中隨意地流轉著,足以讓一打的極限戰士或者帝國之拳憤怒到暈厥。


    當他們討論到最後的時候,兩位戰鬥兄弟對視了一眼,他們一起思考與沉默了一會兒,直到阿斯特利斯主動開口。


    “港口的事情,進度如何?”


    ”目前還沒有太明顯的效果。”


    “哪方麵?”


    “很多其他軍團的戰士並不喜歡我們這樣的安排,凡人之間也普遍爆發了恐懼,他們認為那些在港口僵硬行動的官員會是他們可悲的未來,卻看不到這背後的深意與對軍團的好處。”


    說著,卡斯雷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著,房間中的氛圍似乎也伴隨著這個動作而驟然改變:一直宛如下屬的阿斯特利斯,似乎轉眼間就成為了等級更高的那一位人物。


    這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在【月影修會】中,卡斯雷是阿斯特利斯的上層,但是當話題轉移到【枯木兄弟會】的事情的時候,阿斯特利斯才是卡斯雷的導師與引路人。


    當然,有些事情也不盡於此。


    譬如說,這兩位在多個微型團體中同時並肩的戰鬥兄弟就永遠不會提及有關於攻堅作戰的話題,畢竟在這個領域,阿斯特利斯是【灰羽修會】的一員,卡斯雷則是與之敵對的【石牆騎士團】的骨幹,這兩個團體在相關內容方麵已經保持了數十年的互相敵視與攻訐。


    而在另一些領域,雙方也不會有什麽共同的話題,阿斯特利斯不會將他在【墜星連隊】的研究內容告訴卡斯雷,而卡斯雷在其他團體中的行為,他也理應不聞不問。


    阿斯特利斯與卡斯雷,前者在某些時候是後者的上司,而另一些時候則是下屬,偶爾,他們會是競爭的對手,但大多數的時候,他們也會是彼此之間毫無關係的、最普通的戰鬥兄弟,當他們在空閑時彼此相遇的時候,根據話題與需要,戰鬥兄弟們可以從十幾種關係與話語中選擇他們此時需要的那一種。


    這就是暗黑天使軍團,當【雄獅】按照自己母星的習俗大幅度地精簡了這個軍團的內部組織之後,它就變得如此簡單。


    簡單到甚至讓人不滿。


    “戰爭還在繼續,繼續變得漫長與愚蠢,甚至那些第二軍團的也要來參一腳了。”


    阿斯特利斯歎著氣。


    “那些【獠牙】?”


    “是啊,一群惹事精。”


    哪怕是以普通的暗黑天使的身份,阿斯特利斯與卡斯雷依舊擁有著一些話題,一些隻有軍團中的泰拉老兵才擁有的話題。


    “【雄獅】,傲慢的【雄獅】,他摧毀了太多的事情,他正在讓軍團變成某種失去過去、記憶與曆史的可悲物件,成為隻有他才喜歡的東西。”


    “他會做到的,通過這場戰爭,隻屬於帝皇的天使會變成卡利班的騎士,鮮血與戰爭會做到這一切,而【雄獅】正在讓它擴大化,他的騎士接二連三地湧入軍團,等待著他們沾血的位置。”


    老兵的惡言在房間中迴蕩,他們並不畏懼說出這些話,也不畏懼會讓【雄獅】聽到它們,反正他遲早會知道的。


    是泰拉人在這場戰爭中流血,而不是卡利班人——第一軍團中,有無數人正在這麽想,他們中有的隻是感慨,還有的則是夾雜了不屑與憤恨,這樣的言語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流血而增加。


    那些來自泰拉的老兵正逐漸在軍團與前線中消失,但是言語並沒有,他們曾經的位置上隻有鮮血與屍骸。


    阿斯特利斯與卡斯雷這對戰鬥兄弟繼續談論著,終於,他們似乎厭倦了有關於【雄獅】的話題,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開始聊起了另一群讓人生厭的家夥。


    “第二軍團……我還以為他們死完了。”


    “沒可能的,他們的人數越少,他們的戰士就越不可能死,災星與惹事精一直就是如此,他們的命硬得很,不然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那他們來這裏幹什麽?難道我們還要給他們擦屁股?”


    “幹什麽?你忘了?”


    “這可是對抗冉丹的前線,【異形】,【強大的異形】,一旦出現這樣的字眼,那些惹事精就像是聞到了肉味的狗一樣,最起碼他們中的一部分的確如此。”


    “也就是說,他們並沒有全來?”


    “他們怎麽可能全來,伱何時見過一起行動的第二軍團?也許在神聖泰拉的時候,還有那麽一些可能性,但是自從離開太陽係之後,就再也不可能了。”


    “是啊,不可能了……”


    阿斯特利斯的腦海中閃過了那些記憶的碎片:稀疏的隊列、銀白色的盔甲,飛翔的獠牙,還有那……該死的……


    他閉上了眼睛。


    “我們還是聊聊【雄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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