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陽光從雲縫裏鑽出,城門衛打開了臨海城的大門,進進出出的行商客旅站在門下排隊,等待放行。


    粘稠的血液滴在了一個人的肩上,他扭頭一看,很是錯愕,再一抬頭,發出了一聲尖叫……


    相似的情形,也在其他的幾個城門處相繼發生。


    就在昨夜,偷偷潛入城中的沈睿殺了慕容恪,歐陽浩殺了張萬山,常萬達殺了公孫榮,獨孤靜殺了徐天澤。可能是為了報複自己在幻境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也可能是為了對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形成一種震懾,他們把四具屍體分別掛在了四個方向的城門上,懸屍示眾。


    做完了這些,他們也沒有再作停留,連夜趕迴周山,與蕭十禾會合了之後,踏上了歸途。


    靖川城下麵的仙女湖波光粼粼,湖麵上倒映著藍天白雲,湖邊神聖的娜拉達花已經凋謝,黑黢黢的石頭城靜靜矗立在湖邊的山坡上,顯得格外的雄渾高大。


    穆冬正坐在書房裏處理公文,聽到參將通稟,說是蕭十禾迴來了,手撫著胡須笑了笑:“哦?讓他進來!”


    蕭十禾帶著自己的弟子們進了書房,拱手為禮:“穆大人,我迴來了。”


    “哦?”穆冬眉頭一挑,放下了手中的紙筆,手撚著胡須打量著蕭十禾,沉吟片刻,眯著眼睛問道:“看到你這般知書達理,我怎麽有點兒心慌啊?你個小兔崽子,不是又給我捅什麽婁子了吧?”


    蕭十禾舔了一下嘴唇,笑嘻嘻的說:“哪裏是捅了婁子啊?再說了,我這一次出去,是奉了靖川城承安司的差遣,外出曆練,就算是捅了再大的婁子,也跟您穆大人沒有牽連不是?”


    穆冬微眯著的眼睛猛然張開,露出洞明世事的雙眸,眸中閃過一道寒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蕭十禾一番,忽然笑著擺了擺手:“哦。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沒什麽事情,那你就迴去複命吧。本官公務繁忙,就不留你了。”說著,他又把放下的紙筆拿在了手中,不再理會。


    蕭十禾的臉上笑容不減,眼神卻是有些飄忽了起來:“這個……這個……穆大人,那……那我這就迴去了,這就迴去!”他口中如此說著,兩隻腳卻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沒有移動分毫。


    “哼!”穆冬將剛剛拿起的紙筆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一推座椅站了起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鬼主意!跟我玩兒心眼兒,你還差得遠呢!”


    蕭十禾再一次舔了舔嘴唇,順著穆冬的話說:“是啊是啊!跟您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隻是,有一件事情,我心裏不是很清楚,想向您請教一下:猛獸橫行,百姓苦不堪言,我們順手宰了幾頭兇獸,算不算是捅了婁子?”


    穆冬斜睨了蕭十禾一眼:“怎麽啦?路上嘴饞,把別人家裏養的兇獸宰來吃了?看你這副模樣,隻怕是人家主人的來頭不小吧?”


    蕭十禾幹咳兩聲,把頭低了下去,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小聲說道:“倒是沒什麽主人,隻是……披著人皮!”


    “什麽?”穆冬抬高了嗓門,重新坐下,顯然是有些生氣了,“幾個?”


    “四個。”


    “都有誰?”穆冬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把手指捏進了椅子的扶手裏。


    “公孫榮。慕容恪。張萬山。還有……徐天澤。”蕭十禾臉上的笑容也已經完全斂去,變得有些凝重。


    聽到這幾個名字,穆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一步邁到蕭十禾的麵前,手指著他低垂著的腦袋大罵了起來:“好啊!好你個蕭十禾!你個兔崽子!什麽叫順手?我看你就是奔著殺人去的吧?如此肆意妄為,你居然還有臉說人家是猛獸,那你是什麽?你這麽做,還和他們有什麽分別?”


    穆冬越罵越生氣,抬起腳把蕭十禾踹了一個跟頭,來迴走了幾步,又換了一副表情,語重心長,苦口婆心的說:“十禾啊!我知道你對他們心懷怨恨,我也說過,若是在我的手下,那幾個雜種早就應該千刀萬剮!那公孫榮與徐天澤也就罷了,殺了也就殺了,可那慕容恪畢竟是帝國官員,張萬山好歹也是一個長老院冊封的貴族,我一個烈火左使還管不到他安東區的事情。你怎麽就這般魯莽?帝國若是追究起來,你讓我如何是好啊?”


    說到這裏,穆冬緩了一口氣,又接著說:“我讓你重迴臨海城,說是帶人去曆練,可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眼下帝國風雨飄搖,內憂日增,外患四起,正是用人之際。讓你迴去,紅塵煉心,焉知就不是對你的一種曆練呢?不想你竟闖出如此大禍,實在是糊塗啊!”


    蕭十禾站起身來,再次對著穆冬躬身一禮:“穆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十禾甘願領罪受罰!”


    這一下,穆冬反倒沒了言語。自從兩年前第一次相見,他對蕭十禾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愛,總覺得這個小子以後能成大事。蕭十禾有很大的抱負,但行事卻不拘於小節,嬉皮笑臉的背後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有一種寧死不迴的氣概。在穆冬的眼裏,蕭十禾就是一隻小狐狸,一隻有著狼的脾性的小狐狸。而穆冬自己,則是一隻老狐狸,一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說到處罰蕭十禾,穆冬又怎麽忍心呢?可若是說不處罰,就此輕輕放過,憑著一隻老狐狸的政治嗅覺,穆冬總覺得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好在,沈睿、歐陽浩他們幾個人給了穆冬一個台階下。他們幾個人一看事情要壞,忙不迭的跪倒在了地上,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臨海城中發生的事情,以前蕭十禾也向穆冬提起過。隻是,對於當年的事情,蕭十禾也知道的並不清楚。這一次,借著這幾個少年的口,穆冬才終於了解了事情的原貌,明白了其中的是非曲直。


    當聽到公孫榮預借時疫大肆斂財的時候,穆冬皺起了眉頭。當聽到李衍因為一張藥方含冤莫白的時候,穆冬大罵“荒唐”。等到後來,慕容恪、張萬山與公孫榮相互勾結,設下歹毒的陷阱,草菅人命,穆冬已經出離憤怒了。


    緊接著,穆冬又聽到了蕭十禾等人這一次在臨海城中的遭遇,忍不住破口大罵:“這等毫無人性的東西,留之何用?早該剁了去喂狗!呸!怕是狗都不會吃吧!”


    然後,歐陽浩說:“我們氣不過,就迴城去把他們殺了,把他們的屍體吊在了城門上。我們想要讓這世人都知道:終究還是有天理的。終究,還是有報應的!”


    聽到這裏,穆冬撫掌大笑:“好!殺得好啊!”說完,他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說辭,猛地收住笑聲,幹咳兩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看著眼前的幾個孩子,越看越是歡喜,眯著眼睛,心裏笑開了花。


    就在這個時候,蕭十禾發現自己被冷落了,摸著鼻子很是不滿的說:“穆大人,我們可是殺了人,闖了大禍了!”


    穆冬瞪了蕭十禾一眼,斂起笑容,手撫著額頭說:“是啊是啊!這麽大的一件事情,瞞是瞞不過去的,要不你們趕緊迴去收拾東西,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蕭十禾滿頭黑線,咬著牙說:“我不管。是您讓我去的。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情,我就說是您指使我做下的!”


    穆冬喝了一口茶水,噗的一下全都噴了出來,丟下茶杯氣急敗壞的說:“蕭十禾,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把你綁了,送迴臨海城去?”


    蕭十禾一翻白眼,不以為意的說:“好啊!到地方我就把你供出來!”


    “你……”穆冬為之氣結,突然長歎了一口氣,手撫著胡須搖頭晃腦的說:“這個……你們幾個小家夥,快起來吧。爺爺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啊?”


    沈睿等人依言站起,麵麵相覷,卻是不明白穆冬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蕭十禾心知穆冬已經有了計較,也就放下心來,自顧的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撇著嘴說:“穆大人,好像跑題了!”


    穆冬不予理會,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樣,對那幾個少年說:“我官居烈火左使,統領烈火軍,戎馬一生,戰功赫赫,你們可知這是為什麽?”


    幾個少年搖頭,表示不解。


    穆冬臉上嬉笑的神情驟然消失,顯得格外的嚴肅,聲音也低沉了起來:“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總是會顧慮重重軟弱可欺,總是先受傷害,惡人總能不擇手段,逍遙一時,為禍一方。每次出征,我都會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卻不敢妄求一勝,隻盼望著自己手底下的兄弟能少死上幾個。為何?”


    也不待別人迴答,穆冬就自己給出了答案:“隻因為,打起仗來,無論善惡,終歸是利益相衝,立場不同,始終都是要拿人命去填的。那我們還打仗幹什麽?”


    這個問題,別說是那幾個少年了,就連蕭十禾都聽的是迷迷糊糊的,完全摸不著頭腦。


    看著眾人臉上茫然的表情,穆冬微微一笑,說話的聲音也大了幾分,落在幾人的耳中,顯得格外的振聾發聵:“因為,善良的人需要守護,惡人必將得到懲處。而我是個軍人,我要守護善良,就必須要鑒定自己的信念,我要懲治惡人,就必須比惡人還惡!我所守護的,就是這天底下的正義,而我,就是個善良的惡人!”


    短短幾句話,擲地有聲,在眾人的心中蕩起層層漣漪。


    ——不要做軟弱的良善,也不要做萬人唾罵的壞蛋。要做,就做一個善良的惡人。隻因心中存有善念,所以舉起屠刀,斬盡世間一切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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