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一輛馬車裹挾著煙塵向西北一路狂奔,駕車的卻是一個妙齡女子,長長的蠍子辮拖在腦後,眼神淩厲,一條馬鞭在她手上仿佛活了,打個空響,催馬疾馳。


    “再遲些,這小子可要沒命了”桃花夫人說道,碧蕪緊閉雙唇,並未搭話。


    三日休整,腹部依舊隱隱作痛,碧蕪卻顧不得那許多,隻是催馬前行。


    馬車非常華麗,像個富家小姐的轎子,而馬匹也甚為健碩,通體棗紅,馬頭高高昂起,腿部健壯修長,四踢翻飛,傾刻間已馳出裏許。


    前車奔出片刻,後麵卻又奔來一匹棗紅色的馬兒,這匹馬沒有套車,背上騎著一個黑麵漢子,漢子一身軍旅打扮,臉上盡是汗水,邊跑邊嚷道:“大膽,進貢馬匹也敢偷盜!”


    兩匹馬相隔不過裏許,前馬縱然矯捷,奈何拉著馬車,眼看那軍官就要追上。


    這時候,一條白綾從馬車中甩出,掃過後馬眼睛,後馬受驚,一躍而起,就要躍下山崖,軍官反應也甚快,雙腿猛夾,韁繩一緊,控製住受驚的馬兒,再看那馬車,又生生拉開了距離。


    後續追兵陸續趕到,軍官打發了一人折返迴去,自帶了三名兵士繼續追趕。


    馬車裏麵,蕭蓮心的整張臉竟是詭異的紫色,他臉上插滿了銀針,十分可怖,隻見他雙目緊閉,已然不知死活。


    “小子,你可千萬不能死,你死了就麻煩了。”桃花夫人喃喃說道,說著,輕輕執起蕭蓮心的手,號了一迴脈。


    “他還能活嗎?”碧蕪問道,離開蓮池已經三天,三人一路奔波,一般人莫說吞食毒蟾,縱然隻是沾染了一點毒素也必然已經中毒身亡,但蕭蓮心竟沒有立刻暴斃而亡,而是時睡時醒。


    碧蕪在桃花夫人的脅迫下一路驅馬向西北而行,雖然心中甚為惱火,但經與蕭蓮心在島上出生入死的一遭,心中對這少年的生死也甚為心焦。


    “看造化,若那人願意救他,倒是有一絲機會。”桃花夫人說道。


    “哼,若是去萬仙穀,肯定也能救的”碧蕪恨恨地說道,她原是想帶著蓮心到萬仙穀去求族長解毒。


    “丫頭少廢話,再快一點!”桃花夫人喝道。


    三日來,碧蕪縱然性子驕傲,但巴掌吃多了,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過,隻能氣哼哼地順從了她。


    突然,一簇箭矢打破了馬車內的平靜,緊接著,更多的箭矢不斷射向馬車,桃花夫人銀牙緊咬,稍有慍怒,一個翻身索性出了車廂,白綾舞動,腳步騰挪間,飛馳而來的箭簇竟被她全部打散,箭矢短暫停頓的間隙,隻見她手腕一翻,白綾中裹挾了數支箭矢,“還你!”箭簇隨著一聲嬌喝送出,射向追兵。


    兩名兵士躲避不及,箭簇正中胸部,同時落馬,唯有那軍官翻身躲於馬腹,逃過一劫,但也已是冷汗直冒,一陣後怕,不敢再追。


    “偏要大張旗鼓搶官馬,惹這一堆麻煩。”碧蕪嘟囔道,她著實好奇,為啥這女人帶了蓮心不悄悄趕路,反而鬧得人盡皆知,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已經盯上了他們的馬車。


    繼續行了半日,路途越發崎嶇起來,蕭蓮心仿佛死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馬車內氣氛異常詭異,此時的蕭蓮心光著上身,全身皮膚都呈現紫黑色,身上紮滿了銀針,桃花夫人眉頭緊蹙,大汗淋漓,手掌上下翻飛,催動著銀針不停顫動。


    又行了半日,馬車進入山穀,山路崎嶇,無法再奔馳,一陣涼風吹過,太陽西斜,碧蕪看著越來越黑的天色,不安起來。


    越過一片樹林,氣溫遽然下降,碧蕪催馬前行,但紅馬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留下蕭蓮心,放你們走”尖銳的說話聲撕破了山穀的寧靜,強大的壓迫感從前方襲來!說話人的嗓子仿佛裝了刀刃,是尖銳刺耳的公鴨嗓,但每吐出的一個字裏麵都飽含內勁,碧蕪瞬間被壓得喘不過氣,她勉強定了定神,緊緊抓著馬鞭,向前看去。


    桃花夫人扛住壓力,緩緩走下馬車,巡視一圈,馬車已經被一群青衣人圍住,為首一人白須及胸,她欠下身去行了個禮,笑吟吟地說道:“原來是張老丈人,萬福!蓮心公子已經迴府,奴家一介女流,豈敢在車上留陌生男子?”


    “爺爺,我親眼見到這女人跟在蕭蓮心之後去的蛇島!”說話之人正是在桃花塢吃癟的海月派少主,張沐月,此時他站在白須老者身邊,微欠著身,甚為恭謹,他身後十數名身著青色短打的壯漢已經把馬車團團圍住,個個手持利刃。


    “蕭家拿走我派仙寶,此事與旁人無關,不想喪命的,就趕緊滾!”公鴨嗓繼續說道,雖不疾不徐,聲音卻自帶威壓,想讓敵方知難而退。


    老者勁力層層襲來,碧蕪臉色通紅,無法言語,桃花夫人暗暗運功抵禦,緩緩說道:“桃花塢得罪了張公子確是小女子照顧不周,奴家在這裏給賠個不是,但海月派張坤仲老爺子以多欺少,為難婦孺的名聲傳出去也不好聽吧!”


    “嘿嘿,海月派的名聲可輪不到小丫頭嚼舌根”公鴨嗓說道,隻見他臉雖寬大,但五官偏小,一雙小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身材清臒,胡須垂胸,穿著青色長袍,若不是腰間掛的兩把彎刀,活像個帳房先生。


    桃花夫人輕輕踱步,繞到紅馬前方,接著說道“這麽說來,張老丈人一定要與奴家為難咯!”


    張坤仲答道:“為難又如何?”


    “莫說車上沒有蕭公子,縱然是有,我就給麽!”桃花夫人此時已經繞過紅馬,瞥了碧蕪一眼,狠狠說道:“但若要強搶,奴家也未曾怕過誰!”


    “找死!”張坤仲心中一怒,他話未遞出,刀鋒先至!一柄彎刀猝然飛出,刀鋒淩厲,寒光閃閃,出刀速度之快讓人咂舌。


    桃花夫人早有防備,猛然甩出一對鐵索,鐵索盡頭吊了一對匕首,人隨即騰空而起,讓過彎刀,匕首攻向張坤仲!那彎刀卻迅速轉迴,向著尚在空中的桃花夫人飛去,旁邊人都不禁暗捏一把汗,心道這女子死矣!


    刀勁迅猛,她不敢硬接,眼看刀鋒即將入腹,手腕翻轉,鐵索繞上一名大漢,這大漢站立不穩,瞬間飛起,桃花夫人借力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翻轉身體,生生貼著刀鋒躍過,一個筋鬥跪地立住,再看那大漢,摔在一邊,已不知死活。


    接迴彎刀,張坤仲微眯眼睛,他一擊不中,有心要挽迴點麵子,一轉一繞,彎刀一變二,一雙彎刀同時飛出,說道:“且看你怎麽接!”


    他竟直接使出了海月派成名絕技,海月八卦!


    一雙彎刀以八卦的形狀繞在一起,旋轉中向著桃花夫人飛來,刀柄為心,刀鋒向外,攪動著周邊氣息繞出氣旋,一層又一層的強烈壓迫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桃花夫人臉色通紅,一雙肉掌向前推出,體內的勁力源源不斷輸出,卻無法阻止氣旋逼近!


    熬得片刻,張坤仲眯起眼睛,腳步後撤,胸前結了一個八卦印,再次緩緩推出。


    壓力進一步增大,桃花夫人臉色漲紅,眼睛鼓脹,血液從嘴角和鼻孔流出,內力如流水般消耗,卻根本無法延緩氣旋逼近的速度。


    “停手!”微弱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快停手”,門簾被挑開一個角,一雙絳紫色的手扒著門框。


    蕭蓮心用盡全身力氣,聲音依舊細小如蚊鳴,但張坤仲卻聽到了。


    他瞥了一眼馬車,反向結印,往前一推,桃花夫人瞬間飛出,雙刀迴旋迴到張坤仲手中。


    張坤仲收好雙刀,揮了揮手,大聲笑道:“把兔崽子給我揪出來!”


    那雙絳紫色的手緩慢地掀開簾子,蕭蓮心倚靠車門上,他光著上身,已經全身紫色,身上紮滿了銀針,嘴角滲出黑血。


    猛然看到,正在靠近的幾名大漢都被這恐怖的畫麵怔住了,不敢再靠近。


    蕭蓮心緩慢地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對張坤仲說道:“你過來,過來我就告訴你金蟾在哪裏!”


    張坤仲愣了一下,從來隻有他指揮別人,今天這毛頭小子竟想指揮他,抖了抖胡須,說道:“都聾了嗎,給我抓過來!”


    蕭蓮心有氣無力地答道,“如果他們碰我一下,我馬上就死,你老兒休想知道金蟾下落。”這潑皮話要死不活地出來,碧蕪不禁莞爾,但看著蓮心那可怖的麵孔,又擔憂起來。


    張坤仲黑著臉,看到蕭蓮心一副地獄羅刹的樣子,不禁皺起了眉頭,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踱步過去,問道:“金蟾在哪?”


    蕭蓮心扯著嘴角,狡黠一笑,說道“金蟾我放在了……”說到後麵卻隻有唇動,沒有聲音,突然一陣刺痛,一把彎刀抵到腹心。


    張坤仲說道:“休要耍伎倆。”


    蕭蓮心看了看腹前彎刀,勉強扯動嘴巴,嘲弄地看了張坤仲一眼,突然向著這老者臉上噴出一口黑血,垂下了頭!


    驚變乍起,張坤仲一愣,惱羞成怒,欲一刀結果了他,卻突然一陣恍惚,想是血中有毒,心中大駭,雙手伸到蕭蓮心鼻下一探,竟然沒了聲息!


    死了?


    碧蕪驚恐地睜大雙眼,難道這人真的突然死了?不禁一聲驚唿!


    “蕭蓮心!”桃花夫人猛然站起身!


    張坤仲突然察覺冰冷氣息撲麵而來,雙刀即將甩出,然而隻聞得一陣書墨香味,刀未出鞘,猝然胸腹劇痛,驚恐之下,雙刀交疊胸前,運勁抵擋,卻沒想胸腹中氣息驟然阻滯,站立不住,向後退得幾步才穩住身形!


    眾小斯不敢擅動,隻張沐月緊忙趕過去扶住了,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人。


    一個手執折扇的中年書生憑空出現在馬車前麵,他身高體瘦,穿著素淡,皮膚蒼白,眾人隻看得他一招擊退了張坤仲,卻不知張坤仲被蕭蓮心毒血噴麵,心下大驚之時被突然襲擊,胸中氣息阻滯,可護住心脈,已實屬不易。


    “事到臨頭,終於還是想起我了。”中年書生玩弄著手中的折扇,眼睛瞟向桃花夫人。


    “閣下何人,為何傷人!”張沐月心知敵他不過,心下思忖,先要了來人名號,再報仇不遲。


    “秦天!”中年書生答道“識相的,趕緊滾!”


    秦天,滄焱大陸西戎城墨書坊的老板,既是官家典籍的集散地,也是暗中交易各類民間禁書、江湖秘聞、武林典籍的中間機構,作為此間老板,所學所知極雜,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情種,青年時候對桃花夫人一見鍾情,自此之後,但凡桃花夫人有命,絕無半點推辭。


    張沐月顯是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轉頭看向張坤仲,卻見爺爺正在運功療傷,無暇他顧。


    桃花夫人把了把蓮心的脈,眉頭緊蹙,她分外看重這少年生死,帶著這少年一路救治,煞費心血,她微微思慮,一根銀針猛然紮入少年胸口,肉掌推出,運足勁力催動銀針。


    “劇毒攻心,你再耗費功力,他也活不過三個時辰”中年人嘿嘿笑著問道:“他中了什麽毒?”


    桃花夫人滿麵漲紅,並未搭話,示意碧蕪上前扶住蕭蓮心,將勁力不斷通過銀針輸入蕭蓮心體內。


    此時,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蒙麵的黑壯漢子圍了上來,帶頭一人拔出長刀,吼道:“搶人!”


    海月派眾人紛紛提刀阻擋,兩群人打做一團,張坤仲捂住胸口,麵部麻癢難當,雖不敢運勁抵禦,但此毒來曆不明,必須抓住蕭蓮心要到解藥!


    他竟顧不得與黑衣人打鬥,縱身上前欲強搶蕭蓮心!


    雙刀齊出,一雙彎刀攻向秦天上盤,身形挪動,欲靠近馬車。


    卻見秦天腳步騰挪讓過彎刀,折扇一繞一點直指,又擋在了馬車前麵。


    張沐月眼看爺爺久攻不下,一雙彎刀甩出,從側翼攻來,秦天也不轉身,折扇猛然甩開,銀光閃動,扇骨為精鋼所鑄,接過雙刀,說道:“還你!”


    彎刀易主,刀刃向著張沐月飛去。


    眼看孫子就要命喪當場,張坤仲也顧不得中毒與否,搶身上前,硬接雙刀!


    救下孫子,氣血翻騰中吐出一口血,喝道:“走!”說罷,一個縱躍,向著穀外奔去,餘人則邊戰邊退,退出山穀。


    秦天擊退張坤仲,黑衣人又提刀搶上,五人與他鬥在一起,黑衣人不知什麽來頭,占著長刀優勢,橫砍邪刺,秦天以一敵五,無法脫身,突然又不知哪裏射來冷箭,山穀中兵聲大作,箭簇從四麵八方射來。


    是先前追兵趕到了!


    碧蕪與桃花夫人此時已把蕭蓮心扶迴馬車,桃花夫人大聲說道:“走!”


    秦天一躍而起,折扇往前一橫,擋住飛箭,借力打力,踢翻兩名黑衣人,扇骨劃傷黑衣頭領,跳上馬車,一腳踢到馬臀上,紅馬嘶鳴驚起,奔闖起來。


    黑衣頭領眼看馬車逃走,手臂鮮血直流,困於飛箭攔路,身後又有兵士殺出,他擋開飛箭,砍殺兩名奔到最前麵的士兵,喝道,“撤!”


    一群人烏泱泱來,又烏泱泱撤迴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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