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那一步比賀楓想象的要簡單。


    他能擁有沈自書所有的諒解,那一句“永遠都愛”讓賀楓明白他永遠都不會是孤單一人。


    不管什麽樣的結局,不管他做了什麽樣的選擇,沈自書永遠都會陪在他的身邊。


    這是沈自書那麽多愛加起來給賀楓的底氣,足夠支撐他沒有任何猶豫的踏進那個地獄。


    他未必一定會輸。


    身後的裂縫緩慢閉合,隨著最後一抹光亮消失,血境裏伸手不見五指。


    窸窸窣窣的聲音最是刺激人的聽覺,有什麽東西趁機攀爬從賀楓的腳踝向上攀爬又被賀楓直接砍斷。


    隻是那東西並沒有因為被砍斷而失去活力,反而猛的伸出尖刺紮進了賀楓的皮膚裏。


    恐怖遊戲係統也終於舍得打光,整個血境恢複明亮,賀楓看清了距離他不過十步之遙的10號機。


    還是沿用了正方體的形狀,大小像老式電視機,現下整個小正方體被紅色的荊棘所纏繞,包裹。


    那說不清是什麽構造的荊棘輕易刺穿10號機堅硬的外殼,將整個正方體桎梏在空間的中心,無法動彈。


    「救、救世主。」10號機的聲音糯糯的,聽上去很可愛,隻不過現下它的語氣裏滿是哭腔:「離開這兒,別,別過來,會死的……」


    隨著10號機的開口紅色荊棘越纏越緊,外殼被箍著開裂,又停在不不會殺死10號機的程度。


    「救世主。」10號機哽咽道:「這是死局。」


    入目皆是一片血紅。


    地麵同鬼王棋的地麵一樣,看上去是紅色的血水,可踩上去卻是結結實實的地麵,那些荊棘從血水中延展出來,肆意將10號機絞在中心。


    賀楓邁出了第一步。


    紅色的荊棘從平淡無波的地麵衝出,賀楓的反應已經算是頂尖,可那些荊棘哪怕被斬斷了還能頑強的附著在人的身上。


    被斬斷的那部分在半空中散開,短小的尖刺暴漲直到能刺穿賀楓的手腕,勾住賀楓的鎖骨。


    劇烈疼痛之下,賀楓沒有出聲,青年目光灼灼,他握緊長刀堅定的,不容置喙的再邁出一步。


    長刀與荊棘糾纏,殘枝抽條不管如何都要勾住賀楓的血肉,反抗在這一瞬間毫無意義。


    悠揚動聽的歌聲不斷為賀楓修補下落的生命值,隨著荊棘越來越多,長刀被死死纏住賀楓再也無法抽動。


    他棄了刀。


    第三步。


    地獄之火猛烈燃燒可作用卻少之又少,根本無法阻止荊棘的生長,也不能銷毀,隻能暫時充當一道防線。


    藍紫色的火焰在這種場合裏越來越弱,血境之內同一切的連接都斷開,小九無法吸取地獄裏無窮無盡的烈火,隻能任由自己燃燒,再燃燒。


    第四步。


    黑紅色的霧氣蔓延,怒氣值飛快下降,那些荊棘被蠶食掉一些卻又迅速生長,根本就是無窮無盡。


    這才是沈祝為賀楓打造的地獄,無論如何,救世主都無法活著淌過這片紅色荊棘的沼澤。


    賀楓一定會死在這裏。


    血境裏發生的一切都在展示給所有玩家看,那些本來激動的人類在看清了賀楓的慘狀之後安靜下來,好像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沈祝忍不住大笑起來,他仰著頭,拍著桌子,也不阻攔玩家島的合並,隻等沈自書自己走到他的麵前。


    到那個時候,他要所有人死。


    隻是他不知道,巨大的屏幕前玩家們一個又一個攥緊了拳頭,他們眼眶微紅,看著屏幕裏毅然決然邁向死亡的青年怒氣與熱血在這一刻被點燃。


    那些決勝的心跟藍紫色火焰一起燃燒再燃燒,不同於火焰的逐漸弱下去的趨勢,它膨脹,壯大,反抗在每個人的心中傳遞,如同紅色的荊棘一般紮根,哪怕沈祝砍去也會牢牢勾住他們的血肉。


    反抗的意識終於刻進所有人的靈魂裏,決勝的一戰所有人都不會孤獨。


    血境之內,賀楓邁出第五步。


    粗壯的荊棘從地麵升起,在賀楓被束縛住的情況之下猛的貫穿了賀楓的胸膛。


    “涉險”在這一刻開始刷新,它不受任何人操控,擺脫了那些限製,在唿延挽吉等人沉默的目光裏瘋狂刷新。


    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阻止賀楓提前踏入那個結局。


    「幸運女神在注視著我們。」司山越眼眶裏麵滿是無法流出的眼淚:「可這未免也太痛苦了。」


    是啊。


    賀楓到現在為止一共走了五步,他的刀被絞走,小九的火苗越來越弱,黑紅色的霧氣隨著怒氣值不斷減少也開始變得薄弱。


    那些荊棘刺穿青年的手腕,將他的腳踝,小腿乃至大腿全部戳穿,它想把賀楓留在這裏,可賀楓偏要進一步,再進一步。


    疼痛折磨神經,賀楓臉色慘白,他艱難的抬腿,邁出第六步。


    背包的角落裏,漆黑的塤突然抖動起來。


    身上的枷鎖驟然一輕,賀楓不敢有任何猶豫,快步邁出一步,也隻邁出了一步。


    動作再次被束縛,那些紅色的荊棘輕而易舉的攔住了救世主的腳步。


    塤變成碎片,賀楓想起了黎明。


    說好了把天捅破就給他吹塤聽的,這下好了,塤都壞了,一點都吹不了。


    能保十次命的道具隻換來了一步,賀楓覺得不虧,10號機跟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隻剩三步。


    6號機與7號機的內核被賀楓握的發燙,他沒選擇扔出去,原因無他,那些荊棘能攔住他就能在空中截住這兩枚內核,那到時候哪怕他走到10號機麵前也沒有任何能摧毀分號機的辦法。


    他不會讓自己走投無路。


    第八步。


    救世主的衣衫被血浸泡上色,那些荊棘紮根在賀楓每一處血肉裏,想要將救世主留在這裏。


    視覺開始模糊,賀楓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唱歌。


    不是那些人魚,是一個很平凡的普通人,甚至有些跑調。


    “老賀!都說了我唱歌跑調你還非讓我給兒子唱,你看看!哭了吧!”


    “這小子真是不懂欣賞!我老婆歌聲那樣美妙動聽,不賞臉就算了,哭什麽哭!一歲也不小了啊!我一歲的時候可是都會給我老婆送花了!”


    “打住,馬上給我滾出去,少在這兒瞎說,還有,這我兒子!你再兇一個試試!”


    荊棘被連根帶起,第八步落於實處。


    “兒子啊,有你媽在一天,隊裏就沒亂過,怎麽樣,你媽厲害不?”


    “媽,這不是你接我遲到的理由。”


    “咳咳,報告長官!我收到了!下次一定注意!”


    賀楓看見小小的他自己臉上有一些嫌棄。


    被迫在幼兒園裏多待了兩個小時的賀小楓偏頭,哼了一聲:“我才不信!不過我不會生氣哦!我媽媽超厲害!”


    “哈哈哈哈!那爸爸呢?”


    “被我踢出去啦!”


    他還記得老賀委屈的仰頭痛哭,哭一半發現他跟媽媽都沒反應這才不裝了,老老實實坐下吃飯。


    “哼哼,大白眼狼,小白眼狼,都不愛我是吧,沒有愛我是會死掉的!”


    “楓啊,記住啊,以後談戀愛千萬別跟你爸一樣,純傻子。”


    “老婆,我還在聽。”


    那些歡鬧,談笑壓過了人魚的歌聲,賀楓覺得自己有些脫力。


    他試了幾次,掙紮了很久都無法再邁出一步。


    生命值極速下降,“涉險”還在不停刷新。


    沈祝看著血境裏的情況心下一陣痛快,他輕笑一聲:「賀楓,這就是你的結局了,你會死在這裏。」


    賀楓沒有答話,他頑強的,堪稱倔強的再抬起腿。


    那些血紅色的荊棘馬上將他的骨頭都戳斷,按理說這些痛楚常人無法忍受,可賀楓從開始到現在他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賀楓,沒人能救你了。」沈祝語氣裏麵滿是得意,甚至還鬆了一口氣:「能進入這個血境的隻有我,實不相瞞傅時或許可以,誰讓他心髒裏有1號機的內核呢?可是傅時死了哈哈哈哈!被你親手殺死了!」


    「沒人能夠救你!沒人能打開這個地獄,你會死在這裏,孤獨又無助,賀楓!這就是你的結局!」


    像是迴應沈祝話語一般,紅色荊棘再次貫穿賀楓的胸膛。


    賀楓的生命值掉到10。


    “小楓,不要怨恨你爸爸,他是最勇敢的。”


    “小楓知道,如果是小楓的話,小楓也會保護那些小朋友的。”


    就像現在站出來替所有人開路一樣。


    賀楓伸出了手,他的指尖距離10號機很近很近,近到好像馬上就能碰到10號機一樣。


    他再一次邁開腿,有什麽東西從他唇角滑落,救世主咬緊下唇,帶著滿身的荊棘逼近半步。


    手臂被纏繞,尖刺將整條胳膊戳爛,賀楓沒有鬆手。


    10號機嗚咽出聲,它也在努力,也在嚐試,它不停抖動,想要向前掙紮一步。


    「10號機!別逼我之後親自毀了你!」


    「那就毀了我!」10號機喊出聲,小小的機械臂剛伸出就被截斷卻不放棄的偏向賀楓:「像毀了其他所有分號機一樣!把我也毀了!」


    沈祝不再言語。


    10號機不能前進一步,賀楓也快死了,說到底還是他贏。


    「我親愛的忠實玩家們。」沈祝開口:「讓我們一起欣賞救世主的落幕。」


    人的血是能流盡的。


    第九步。


    那些血紅色的荊棘戳爛賀楓的身體,絞碎他的骨頭,青年整個人被架在10號機之前,“涉險”在無數次的刷新使用,九天暗夜琉璃玄火已經灰暗的無法看出,怒氣值也歸零。


    手中6號機與7號機的內核距離10號機隻差一點點,可這一點點卻讓賀楓之前的那麽多步毀於一旦。


    瀕臨死亡之前,賀楓終於明白為什麽傅時要死,為什麽他要把1號機的內核剖出來塞到升難成身體裏,為什麽,他會問升難成是不是死不了。


    一切都是為了現在。


    隻有擁有無盡血包的升難成有能力踏進這個空間,隻有他,才能結束這一切。


    這是最好的結果,這是傅時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傅時說為他的死亡而歡唿。


    一開始賀楓不懂,現在他明白過來了。


    傅時的死是通行證,隻有傅時死了恐怖遊戲係統才會真正的認為血境到達完美的程度,他也才會被放進來,所以哪怕他不殺死傅時,傅時也會被恐怖遊戲係統想辦法殺死。


    在他與恐怖遊戲係統之前,傅時選擇了被他殺死,並用命給所有人搏了一個機會出來。


    這才是真正的通行證。


    耳畔人魚的歌聲更加動聽,唿延挽吉好像在喊他,可是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快要把賀楓壓垮,麻木的疼痛折磨著他每一寸神經。


    救世主死死閉著嘴巴,他不肯開口,不管是痛唿還是謾罵,都不肯開口。


    “寶寶,你現在還小,要握住媽媽的手哦。”


    “老婆,你也還小,請握住我的手。”


    賀楓下意識答應,他扭頭想要去握沈自書的手。


    可那裏什麽都沒有,他也並沒有扭頭。


    閉上眼睛之前,賀楓想起了傅時,他想傅時是不是真的想死。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是想的。


    所以傅時慷慨赴死,哪怕哭包怎麽撒潑打滾,他們怎麽勸,傅時也不會迴頭。


    生命值下跌。直到變成1。


    賀楓想,哭包一定得把10號機毀了才行。


    哦對了,還得平平安安的迴去,這樣才好,不然他一定得找傅時再打一架。


    好吧,可能傅時也不想讓哭包出事。


    那他就跟傅時一起看著吧。


    救世主閉上雙眼,他的麵容安詳,像是睡著了一樣。


    可他身上到處被荊棘貫穿,10號機也沒有被毀,希望卻還在燃燒。


    所有玩家們都舉起了武器,那遙不可及的玩家島已經差一點就能合並在一起,所有人都在等著最後的決戰。


    不就是還有一個分號機嗎,沒事,他們這麽多人還打不過兩個分號機?


    不好意思,不太信。


    在賀楓闔上雙眼那一刻,沈自書忍住了喉嚨裏的的鮮血,沈祝卻高興的大喊起來。


    他站在主空間裏,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癲狂。


    “賀楓、賀楓!”沈祝雙目赤紅,語氣滿是興奮:“死了吧!掙紮到現在還是死了吧!跟我作對的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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