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內閣的四位大學士,戶部尚書宋纁,兵部尚書梁夢龍,全都沉著臉色。


    原因無他,又出事了。


    南京京營發生嘩變,燒了南京糧倉,三分之一的倉儲糧食被焚毀。


    亂民劉汝國在太湖一帶作亂,因其地處應天、湖廣、江西三省交界處,為防止亂賊擴大,三地的巡撫會同提督操江的禦史共同率兵圍剿。


    為了鍛煉南京京營的兵,朱翊鈞還特意讓南京守備勳臣魏國公徐邦瑞帶南京京營的兵參與圍剿。


    結果,就出事了。


    應天巡撫李淶是新上任的,而且就是為了平定劉汝國叛亂才特意把他從常州兵備副使的位置上擢升至應天巡撫。


    李淶知道,他要是平定不了劉汝國叛亂,他這個巡撫升上來容易,降下去更容易。


    所以,李淶把自己能調動的所有精銳兵馬,全帶走了。


    魏國公徐邦瑞呢,他知道皇帝讓他帶南京京營的兵參與圍剿的意思,就是想練兵。


    可南京京營的兵,一言難盡。


    但皇帝發話了,徐邦瑞還不敢不聽。


    於是,徐邦瑞把南京京營中但凡是能拿的出手的兵,也全都帶走了。


    李淶和徐邦瑞可以說把應天能帶走的兵全都帶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


    正常的操練,正常的備戰還得繼續,不能耽擱。


    提督南京大校場的誠意伯劉世延,這家夥大恣貪橫,欺壓士卒,草菅人命。


    再加上南京京營的士兵待遇也不怎麽樣。


    原來,南京兵馬的精銳還在的時候,就經常發生嘩變,更何況現在精銳兵馬全都被調走了,他們就更不怕啦。


    大校場的士兵一嘩變,帶著小校場的士兵也跟著嘩變了。


    嘩變的士兵打壓砸商鋪,搶劫財物。


    得到消息的南京兵部尚書陰武卿,南京協同守備永康侯徐文煒,迅速調動兵馬平叛。


    然而,南京的精銳兵馬都被帶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不管是嘩變的士兵,還是平叛的士兵,雙方的戰鬥力都不怎麽樣,整個一菜鳥互啄。


    不過,嘩變的士兵畢竟是做賊心虛,看到平叛的士兵前來,紛紛逃離。


    就這樣,嘩變是平靜下來了,可倉儲的糧食被焚毀三分之一。


    這麽大的事,誰也不敢隱瞞,而且也隱瞞不住。南京的一應官員立刻差人,八百裏加急急報京師。


    朱翊鈞得到稟報後,立刻召集相關官員議事。


    有軍隊發生嘩變,不算什麽,但燒毀了那麽多糧食,這就不好了。


    本來各地就災情不斷,急需糧食賑災,結果一場嘩變,折騰沒了那麽多糧食。


    朱翊鈞心疼的不行,他下令讓各地囤積糧草,是為了應對災情。南京本就是倉儲重地,囤積的糧食本就比其他地方多。


    誰成想,人還沒吃呢,全當燃料生火用了。


    “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那就說一說吧。”朱翊鈞的聲音打破了乾清宮中的沉寂。


    “皇上。”戶部尚書宋纁先開口。


    他是戶部尚書,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明朝各地的災情,這麽多糧食被焚毀,宋纁的火氣早就壓不住了。


    “此次嘩變的主因,皆賴誠意伯劉世延欺壓士卒。”


    “劉世延素有惡名,嘉靖四十五年就因罪被削爵。蒙先帝仁德,體恤功臣,隆慶二年又許劉世延複爵。”


    “然劉世延屢教不改,知錯還錯,以至於釀成今日大禍,若不嚴懲,如何令天下信服。”


    “如何嚴懲?”朱翊鈞問道。


    宋纁迴答的很是幹脆,“褫奪爵位,下獄論罪。”


    朱翊鈞淡淡道:“那就依宋尚書之見。”


    “奪了誠意伯府的世襲鐵劵,將劉世延下獄論罪。”


    宋纁沒想到皇帝答應的那麽痛快,按照以往大明朝厚待勳貴的原則,無非也就是褫奪官職,這一次竟然連世襲鐵劵都收了,倒是出乎宋纁的意料。


    “皇上英明。”


    出乎宋纁意料的,遠不止這一件事,隻聽得朱翊鈞接著說道。


    “南京協同守備永康侯徐文煒,褫奪一應官職,迴京聽勘。”


    “南京兵部尚書陰武卿,左遷南京兵部右侍郎。”


    南京六部,有尚書,但沒有左侍郎,隻有右侍郎。


    兩個勳貴,一個被奪職,一個被奪爵。


    參讚機務的南京兵部尚書陰武卿被貶官,也在情理之中。


    你陰武卿是南京兵部尚書,南京京營發生嘩變,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這個責任你必須承擔。


    首輔申時行迴的也很快,“臣下去之後就向吏部傳達旨意。”


    朱翊鈞點點頭,接著又問,“南京的事,該如何善後?”


    申時行當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南京京營的兵練出來。


    “迴稟皇上,臣以為,當選賢能之臣,掌南京軍政。”


    “南京京營的士兵相對羸弱,莫不如趁此機會,整訓南京京營。”


    張學顏的話立刻跟上,“皇上,臣亦是讚同申閣老之見。”


    “南京京營自嘉靖年間起,屢有嘩變,且軍容不整,軍威不振,士氣低沉”


    “若能如京營那般整訓南京京營,我大明山河定當穩固彌堅。”


    “守備南京的官員,諸位愛卿可有合適人選?”朱翊鈞順勢問道。


    南京的當家人,有三位。


    南京守備勳臣。


    南京守備太監。


    參讚機務的南京兵部尚書。


    不過,如果真要是論起來大明朝在南京的權力配置,在這三位的基礎上還要再加上一位,南京協同守備。


    南京守備勳臣、南京協同守備,都是由勳貴擔任。


    南京守備太監,屬於司禮監的外差。


    參讚機務的南京兵部尚書,則是純純的文官。


    朱翊鈞雖然問的是南京守備官員的人選,可申時行等人心裏清楚南京守備太監,這個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南京守備勳臣和南京協同守備,雖然是由勳貴擔任,他們或多或少的可以提些建議。


    他們完全可以插手的,唯有參讚機務的南京兵部尚書。


    南京六部,雖然權力遠不及京師六部,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擔任任職的。


    南京六部的尚書,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正二品大員,能晉升南京六部尚書的人,多是各地的總督,或者是各部的侍郎。


    當然,也有政治鬥爭失利,發配到南京六部養老的。


    南京兵部尚書有參讚機務之權,故位在南京六部之首,這個人選,必須慎之又慎。


    奔著整訓南京京營的目的去,申時行最先推薦了一人。


    “皇上,臣舉薦薊遼總督張國彥。”


    朱翊鈞想了想,“準。”


    “晉張國彥為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


    “遼東巡撫蹇達以原官加升兵部右侍郎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寧前兵備按察使顧養謙升右僉都禦史,巡撫遼東。”


    “南京守備勳臣的人選,諸位愛卿可有合適人選?”


    雖然南京守備勳臣由勳貴擔任,但文官們並不是沒有話語權,何況還是皇帝發問。


    更厲害的文官,如高拱,連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人選,都是由他舉薦的。


    不過,君臣之間,如隆慶與高拱那般的,極少。


    申時行躬身迴複,“皇上,若論練兵之能,放眼天下,敢稱魁首者,唯有騰衝伯。”


    戚繼光的練兵能力,別說是在大明朝,就是放眼所有古代王朝,能趕得上他的,也是寥寥無幾。


    朱翊鈞將戚繼光放到宣府擔任總兵,是為了讓他這位代表南兵的將領去統帥北兵,盡可能消弭南兵北兵之間的隔閡。


    將李成梁放到廣東擔任總兵,也有這個意思。


    之後打倭寇,還得要戚繼光出馬呢。


    “宣府還離不開騰衝伯。”朱翊鈞沒有同意。


    “免魏國公徐邦瑞南京守備、南京中軍都督府掌印之職,讓其仍帶兵清剿亂民。以鎮遠侯顧承光守備南京,掌南京中軍都督府事。新建伯王承勳協同守備,掌南京後軍都督事,提督操江。”


    “另調戚繼美、吳惟忠、駱尚誌,隨鎮遠侯共同整訓南京京營。”


    當初戚繼光整訓京營時,鎮遠侯顧承光就在旁邊看著,而且戚繼光的《練兵實紀》、《績效新書》早就印刷發行,很多將領都看過。


    一眾勳貴,看的更是賣力。


    戚繼光編纂的兵書,可以說是手把手的教你練兵,作為早就斷了傳承的勳貴們,想要重現祖上的榮光,隻能從最基本的開始學起。


    對於戚繼光的兵書,一眾勳貴可以說達到了手不釋卷的地步。


    看過戚繼光的兵書,又親身經曆了戚繼光整訓京營,抄作業也該抄會了。


    穩妥起見,朱翊鈞還特意將戚繼光的弟弟和他的兩個老部下調了過去。


    “責令南京戶部尚書李世達,整頓南京倉儲,盡快將損失的糧食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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