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聖公府的案子,屬於政治案件,這是文官的職責範圍。


    文官,人數很多。有品級高,有品級低的。


    品級高,肯定不會先表態。


    萬一發言不當,觸怒皇帝,把好不容易熬到官職丟掉,不值當的。


    所以就由官職低的官員先發聲,以做試探。


    反正你們官小,丟了也不心疼。


    其中,尤以六科給事中和監察禦史為最。


    這恰恰也是朱元璋設立言官製度的高明之處。


    隻是後來大明朝的言官逐步成為了黨爭的工具。


    這次,也是由言官中的工科給事中先開口。


    “皇上,衍聖公府世受國恩,卻心懷前朝,意圖謀反,實屬可惡。”


    “既然有司已經查明衍聖公府的罪證,理當按律嚴懲。”


    “如何嚴懲?”朱翊鈞不給那工科給事中含糊的機會,接著追問。


    那工科給事中:“褫奪孔尚賢衍聖公之爵位,下獄論罪。”


    “衍聖公府其餘有罪人等,按律治罪。”


    “謀逆之罪,僅僅是下獄論罪?”朱翊鈞反問。


    那工科給事中心頭一顫,這話可要命。


    謀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誅九族的罪過。


    可孔尚賢不是一般人呐,他是聖人之後,當代衍聖公。


    要是誅孔尚賢的九族,北孔估計剩不下多少人。


    像衍聖公府這種傳承千年的大家族,族譜肯定是完完全全記錄的,一點差錯都沒有,也不會存在其他大戶人家那樣亂認祖宗的情況。


    誅九族,那太簡單啦,直接照著族譜來就是了,一點勁都不用費。


    但衍聖公府那是聖人之後,天下讀書人的臉麵,不能真的誅九族。


    那工科給事中無論如何,都不敢說誅衍聖公府的九族。


    不過,不說也不行,畢竟孔尚賢犯的是謀逆大罪,含糊不得。


    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這工科給事中決定,先說按例當誅九族。而後再以聖人之後為名,看在聖人的麵子上,殺孔尚賢及主犯就行了,不要過多的牽連無辜。


    這樣,既維護了律法,又照顧了讀書人的臉麵。


    想到此,那工科給事中彎下身子,“迴稟皇上,衍聖公府犯有謀逆之罪,按律,當誅九族。”


    “然,衍聖公府畢竟是……”


    “等等。”朱翊鈞喊住了那工科給事中,“大點聲,朕沒有聽清。”


    一旁的張誠接著喊道:“王給事中,寒風唿嘯,遮蔽聖聰,你大點聲音,再重複一遍剛剛的話。”


    那工科給事中就是一個七品官,雖然權力極大,但上朝的時候,是按照品級站位的,他一個七品官,也隻能站在文官隊伍的末尾。


    站在末尾,離皇帝遠,再加上這是早朝,又有皇帝在場,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敢大聲喧嘩。


    聽到張誠的話語,那工科給事中沒多想,當即提高了音量,重複了一遍剛剛說的話。


    “迴稟皇上,衍聖公府犯有謀逆之罪,按律,當誅九族。”


    “畢…………”


    接下來,那工科給事中的話還沒說出口呢,朱翊鈞的聲音立刻響起。


    “誅九族?”


    朱翊鈞遲疑片刻。


    “畢竟是聖人之後,誅九族,怕是過於苛責了吧?”


    那工科給事中呆愣愣的抬起頭,“啊?”


    你說的都是我的詞啊。


    他沒想到皇帝把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搶先說了,而且這個惡人好像是他當了,朱皇帝反倒是成好人啦。


    這和我想的不一樣啊。


    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還是皇帝。


    他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怎麽著。


    見皇帝的態度有所鬆動,湖廣道禦史立刻出列,想露露臉。


    “皇上,衍聖公府雖然犯有謀逆之罪,然,畢竟是聖人之後,理應從輕發落。”


    “臣以為,將主犯孔尚賢等人按律懲處,其餘孔氏族人,從輕發落。以彰聖上仁德之心。”


    “李禦史此言差矣!”惠安伯張元善出列反駁。


    “啟奏聖上,翻開史書,哪一朝,哪一代,謀逆,無不是誅九族的大罪。”


    那湖廣道禦史是言官,本身就是職業噴子,他可不怕張元善。


    “衍聖公府是聖人之後,若誅九族,豈不是要將聖人後代斬盡殺絕?”


    “若如此,又怎對得起至聖先師的在天之靈。”


    張元善厲聲說道:“《大明律》、《大明會典》皆載有明文,謀逆,乃十惡不赦,當誅九族。”


    “豈能因一家、一姓、一族,而置祖宗法度於不顧。”


    “若是說誅九族就是將聖人後代斬盡殺絕,更是荒謬。至聖先師的嫡係子孫,還在浙江衢州呢!”


    “孟子有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衍聖公府的傳承早就過了五世,焉有放縱之理。”


    那湖廣道禦史見張元善拿《大明律》、《大明會典》還有孟子說事,他知道,如果再在這上麵糾結,肯定是辯不過張元善。


    可他是職業噴子,這一條路行不通,那就換一條路,總之絕對不能被張元善這麽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勳貴辯倒。


    不然,他可就是小孩她媽不見了,丟大人啦!


    “惠安伯說的好啊。”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若是下官沒有記錯的話,惠安伯的爵位傳承到您這一代,已經是第七代了吧,也已過了五世恩澤。”


    “倘若惠安伯您觸犯了律法,該當如何呢?”


    張元善眼神慌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那湖廣道禦史想要說什麽,可麵對這個問題,他還不能不迴答。


    “無論是誰,觸犯律法,那自然是要依律懲處。”


    “惠安伯說的好。”那湖廣道禦史竟誇了張元善一句。


    其餘文官紛紛將目光聚集在那湖廣道禦史的身上,他們也知道,接下來那湖廣道禦史會說些什麽。


    “萬曆八年六月,惠安伯您強占了城東的一處商鋪。在刑部的過問下,您也隻不過是被勒令歸還商鋪,並未受到任何懲處。”


    “萬曆十年五月,惠安伯您指使京營官兵為你修繕院牆,被禦史彈劾後也僅僅是罰了半年俸祿。”


    “萬曆十一年十月,惠安伯您侵占良鄉縣民田,受到巡按禦史彈劾後,這才肯補齊差價。”


    “這都是之前的事,還有今年八月十五,您借中秋之機,暗示麾下官兵送禮。被巡閱京營的兵科給事中發現並彈劾,幸得聖上明察秋毫,勒令您歸還下屬財物,且被革除官職。”


    “下官想問一問惠安伯,您所犯下的事,若不是因為您祖上恩澤,會從輕發落嗎?”


    “適才惠安伯您若說的那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下》。”


    “您說的,是第一句,全文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


    “您引用孟子所言,殊不知,孟子也是依照孔子的教誨行事。”


    “若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那為何要斬於衍聖公府,而不斬於惠安伯府?”


    “諸葛武侯有言: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


    “難道惠安伯您就是如此的寬以律己,嚴以待人不成?”


    “還有,衍聖公府與您的兒子發生衝突,按我大明律例,問詢案件時,與案犯有成見過節者,理應迴避。”


    “惠安伯您與衍聖公府有成交過節,如今又這般行事,不僅有違律例之嫌,還容易落下公報私仇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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