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勁的眼睛已經眯起來了。


    謝聽舞伸了個懶腰,“我突然有好多問題想要問,有些是關於你的,有些是關於我的。”


    唐勁先是沉默,又冷冷道:“你說。”


    其實唐勁不該順著謝聽舞的話往下繼續的。他和謝聽舞完全不對等,謝聽舞有隨時終止話題的能力,但唐勁沒有。原因很簡單,唐勁並不是謝聽舞的對手。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唐勁怕死,謝聽舞的強大和放鬆讓唐勁感到畏懼。反過來說,一旦唐勁屈從於謝聽舞的問話,也就是說唐勁一開始的視死如歸是假的,那麽是不是可以這麽說,因為視死如歸所表現出來的東西也該都是假的。這個謝聽舞並不好確定。


    不過有一點是好確定的。也就是原因之三,唐勁是個好奇的人。他好奇他的故事是否可以讓人相信,他也好奇他的來曆和目的,是否可以被人猜出來。一層層揭開傷口的過程是鮮血淋漓的,但確實是刺激到令人癡迷的,無論是揭開的人, 還是被揭開的人。


    而唐勁的故事恐怕是真的,情感這東西很特別,它的演繹做不得假。謝聽舞早年曾經偶遇過梨園第一劍“花戲子”梅庭花。謝聽舞問梅庭花,“梅兄,你在台上出將入相多豪爽,兒女情長盡淒涼。人間我輩多情在,若是遇上你,恐怕皆要被你這番真假難辨的技藝情感所騙了。”


    梅庭花答:“將軍怨我假情深,不知庭花觀眾生。台上千麵子,台下柔心人。我既見將軍風采,雖演不了烏江自刎,卻可得霸王英姿勃發。”


    大意便說,梅庭花出神入化的演技並非隻是自己關上門,錘煉出來的。梅庭花他觀眾生,遊人間,識百態,自己便將人間五味嚐了個遍。他演的時候雖是在台上,其實是在心中。演的是烏江自刎,卻也是自己見過的英雄落寞。


    唐勁的情感很真實,所以他的故事雖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應當還是真的。謝聽舞並不是個擅長作繭自縛的人,他不會去想假若還是假的怎麽辦,謝聽舞想的是,倘若是假的,那便更有趣了。


    謝聽舞看了唐勁一眼,笑道:“你沒有人情欠我的了,這是你讓我問的。”


    唐勁沒說話。


    謝聽舞道:“第三個問題,你的空明掌是哪裏學的?”


    唐勁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意外,他如果剛才有在心中猜測謝聽舞的問題,相信也沒有想到謝聽舞會問這個。


    唐勁淡淡道:“你也做替人清理門戶的活?”


    謝聽舞笑道:“這個我還沒試過。不過要是清理你的話,也輪不到我。你當然很厲害,不過趙老天師如果想要留下你,你不可能出得了龍虎山半步,哪怕你有最好機會溜出來。”


    謝聽舞沒有危言聳聽,龍虎山趙老天師遠超上輩的“大羅洞觀”,並不是和人鬧著玩的。


    謝聽舞緩緩道:“而且你的空明掌路術其實和龍虎山正統的空明掌路術完全不同,若不是我懂的門派武功少,恐怕也認不出來。既是如此,你的空明掌就不會是偷學趙老天師的了,他既不會閑著沒事把自己的看家本領改得麵目並非,你也不可能先把空明掌學了個遍,再來改,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


    謝聽舞摸了摸下巴,“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了,有個人學了空明掌,教你的時候並不想讓人知道,又改了路術。那這個人本事不小啊,空明掌可不是說學就學,也不是說改就改的,內要似是而非,路術異而同途……”


    唐勁打斷了謝聽舞,冷冷道:“你想說什麽?”


    謝聽舞笑道:“其實我應該見過你建的茅草屋,我當時看到還納悶,那群道士閑著沒事幹,把茅草屋建的這麽好幹嘛,有這本事直接招募到營裏搭帳篷就好了。還有,你地掃的也很幹淨。”


    唐勁神色變得低沉。


    謝聽舞看了一眼唐勁,道:“怎麽?我誇你你不開心嗎?”


    唐勁道:“我隻是想起個道理。”


    謝聽舞道:“什麽?”


    唐勁道:“不該和人說太多話,尤其是關於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想法。”


    謝聽舞搖搖頭道:“有人願意安安靜靜聽自己講完故事,我想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這句話其實並不算對,也不算錯。隻是說如果有一個人願意聽你講完你的故事,還不因此而忽視你在其中的情感交錯,也不因此而嘲諷你的多愁善感,就算他聽完默不作聲,似乎沒聽懂一般,也已經是對你莫大的友好了。


    何況是謝聽舞這樣的聽眾。


    所以唐勁怔怔望了謝聽舞一會,無可奈何點了點頭。


    謝聽舞笑道:“我想不會有人平白無故教你的武功的,總是要有些籌碼。叫你武功那個人的籌碼是什麽?”


    唐勁還是沒說話,但仔細看了謝聽舞一眼。


    這已經是答案了。


    謝聽舞道:“我?那個人是誰?”


    唐勁搖搖頭,分不清是不知道還是不說。


    謝聽舞沒有追問,先坐了下來,又站了起來。謝聽舞得往後退一步,才能清楚看到唐勁的眼睛。


    謝聽舞道:“最後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你叫什麽?你叫劉阿信嗎?還是叫唐阿信?”


    或許唐勁的故事需要打亂重來了。


    謝聽舞的意思是阿溪的存在的,杜一夫是存在的,唐勁和劉阿信也是存在的,但唐勁的劉阿信是同一個人。


    如果故事是這樣的:杜一夫確確實實在婚夜放棄了洞房之中的阿溪,阿溪心灰意冷出走到洛陽城郊偏遠的一個小村莊,救了滿身是傷的唐勁(或是劉阿信),兩人成了夫妻。後來杜一夫來了,舊情重燃,連清涼的秋月都變得熾熱。


    唐勁或是劉阿信殺了杜一夫,阿溪羞愧殉情。死在唐勁或是劉阿信的刀下。


    隻有這樣的情感,或許才能讓唐勁這樣的人,心甘情願出現在牢籠之中。


    唐勁的淚已經落了下來,神色還是很平靜,哀大莫過於心死。


    謝聽舞沒有問唐勁為什麽要把自己變成唐勁和劉阿信兩個人,或許這樣的暗示能讓唐勁少一些陰霾。


    唐勁緩緩道:“我叫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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