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風光,自不用再提。白小三和白當真畢竟孩童心性,看街上熱鬧非凡,總忍不住從車上跳下來左看看右看看。荀珍見馬兒一時直走一時彎扭,索性就放開二子去玩,自己拉著韁繩,驅車往城南興平大街去。


    剛至城南興平,便有一老爺子弓著身子過來,嘿嘿一笑道:“公子爺,是要去王府嗎?”


    荀珍停住馬車,倚靠在車上笑道:“是啊,老爺子,不知有何指教?”


    老爺子嗬嗬笑道:“公子爺聽口音是關外人士吧,可是第一次來的長安?”


    荀珍一聽,心中不免一時警惕起來。他雖是關外來的,可卻並無什麽口音,另外他聲線自來溫純,身姿修長儒雅,全無塞外豪獷之氣。若他自己不說,恐無人會覺得他與塞外有什麽關係。此時這素不相識的老爺子一句話便說了自己的來曆,多少有不尋常處。荀珍下了馬車,道:“老爺子好耳力,也確實是第一次來這天子都城。”


    老爺子道:“那就不怪公子了,這興平街啊,再往裏就是王府啦,可是呀,這王府門前,可不興車馬往來。”


    荀珍道:“這倒沒聽說。若是騎了車馬過去,是要怎樣?”


    老爺子哎喲一聲,拉著荀珍的衣袖低聲道:“可不敢這麽說啊,公子哥。這可是皇帝爺定下的規矩,隻是那王府的主人覺得不好,說是什麽,萬一有個緊急事,不能騎馬豈不是耽誤事。”


    荀珍學著老爺子樣子,笑道:“那這主人可是瞎糊弄了,又不是整條街不給騎馬,差不多到了門前下來跑一段路不就好了。”荀珍本就是極擅長易容,他這一學,除麵貌有所違和外,竟如老爺子在照鏡子說話一般。


    老爺子也是一怔,不想荀珍如此大膽。又道:“公子爺是唱戲的吧?學我老頭子學的這麽像。”


    荀珍玩味道:“隻是不知道老爺子是學誰的?”


    老爺子嘿嘿訕笑,忽然喉嚨一陣翻滾,再說話時已是另一聲音,隻聽聲音溫和悠揚,“方家麵前賣弄,確是不該,還請不要怪罪。”話音未落,又聽老爺子身上傳來陣陣“咯咯”聲,整個身形以肉眼可見拔高,肌肉逐漸豐勻,不一會便見八尺身姿,與荀珍並立。老者本身著極寬鬆衣物,此時身材陡然放大,衣物卻剛好變得貼身,隻見挺拔如鬆,雖仍是老者容貌,卻難壓儒雅英姿。


    荀珍不禁微眯雙眼,他也見過縮骨之術,隻是未見這般誇張的。旁人用了縮骨之術,雖也能同老者一般,前後身形差異極大,但行動之間卻必須格外小心,多是隻能畏畏縮縮,全神貫注,不苟言笑。而老者走來與荀珍攀談之間,動作語言卻自然隨意,半點無縮骨之態。


    荀珍道:“鄉下人初訪皇都,多有冒昧,主人家不要怪罪才是。”荀珍見此本事姿態,也多少可猜得來人是誰。言語之間,已多了點名之意,也是同老者說我既知道,也不必再戴著麵具了。


    老者眼中一亮,也知是再瞞便是不尊了,左手放至百會穴處,也不知在摸索什麽,忽然一停,便是一扯,隻見不隻是臉皮,連頭皮毛發都一塊扯起。原來這麵具與其他常見易容方式有所不同,把整個腦袋也一同仿了進去。


    老者左手垂拿著麵具,頭發因扯掉麵具一時飛揚散亂,披落雙肩。荀珍隻見來者姿態頗有:英姿颯爽思奮揚,麵如玉盤身玉樹。又見漆黑長發散亂在肩,不覺儒雅之中多了些許冷感。隻是溫和含笑之間,眉眼之處也不免有細紋浮現,想來古今英雄,也難逃歲月斑駁。


    男子收起麵具,又從袖中取出一條白色頭巾,將頭發一卷一拉一係。妥當之後,見禮道:“在下慕齊落,敢問可是荀珍荀先生?”


    荀珍眼中一亮,不禁打量了慕齊落一番,隻見翩翩儒子在前,暗歎果然名不虛傳。也拱手道:“慕二爺有禮,正是荀珍。”荀珍自來傲骨,尋常和旁人客氣時,神色之中多有冷態,但此時與慕齊落見禮,語氣神色卻多是誠意。恐怕也是幼時多聽了幾句說書人講無雙謀士慕齊落的故事,青春懵懂孩童,不免心向往之。


    “哦?”慕齊落笑道:“不曾想許久未曾涉足江湖,能讓先生記得名姓。”


    荀珍道:“小時候常聽說書的講。”


    慕齊落聽後一怔,顯然沒想到荀珍是這樣的話。又見荀珍朝街口喊道:“小三,過來。”


    隻聽一聲孩童稚嫩聲音“誒”了一聲,又聽得街邊一陣吵雜“哎喲,這孩子,小心點啊,別撞到了”。吵雜聲中竄出一道身影,見白小三手拿著一書狀物品,斜背挎包,咧開嘴含笑喘著粗氣,左右搖晃腦袋,似在找人。猛地見了荀珍,抬步趕快跑了過來。


    慕齊落見白小三身法,腳步輕且實,雖顯稚嫩,卻已有風範,顯然是名家指點。


    白小三跑至荀珍跟前,仍一臉興奮道:“怎麽了,先生。”


    荀珍道:“把你那短筆拿給我。”


    白小三道:“被妮子拿走了,她說要畫長安的燈籠。”


    荀珍道:“快去拿過來。”


    白小三“誒”一聲,急忙忙又鑽進人群中。


    慕齊落道:“先生要用筆,進府裏伺候便是了。”


    荀珍臉依舊朝白小三去的方向,神色之中頗顯急切,道:“二爺且等等。”


    慕齊落在眾多情報之中,也知荀珍手段天賦之高,各種傳聞更是駭人,此時見他急切,不由心中一凜,一陣思索卻想不出有何事值得荀珍如此緊迫,但料想長安城中,又是王府門前,應不會有多大風雲,便靜靜等個分明。


    不一會,隻見白小三拉著白當真從人群中擠出來,跑至荀珍跟前。


    荀珍伸手。


    白小三卻沒動靜,道:“在妮子那裏。”


    荀珍看了眼白當真。


    白當真也同白小三一樣,斜背了挎包。在挎包中一陣翻弄,拿出一根漆黑短筆,嬌聲道:“用一次一文,要買的話,要等我有了另一根,再賣給先生。”


    荀珍知她是認真,也不多話,手上忽地成一道殘影,再看時,白當真手中短筆已到了荀珍手上。還沒等白當真委屈大叫,荀珍朝白小三道:“給她。”


    白小三迅速掏出一文給了白當真,白當真才不說話,同往常一般乖乖站在一旁,等荀珍吩咐。


    白小三又湊上來道:“先生,你看。”說著,遞過來一本藍皮書,上寫“百草名說”,見殘缺模樣,也有些年代。


    荀珍早便看到,此時看都沒看,便淡淡道:“假的。被騙了多少錢,記著還我。”


    白小三“啊”了一聲,左翻翻右翻翻,一臉不可置信。白當真見狀,忙將剛拿出來的錢袋收在懷裏,兩隻小臂抱緊胸前。


    慕齊落柔聲道:“《百草名說》是上代藥王穀主藥方思所著,他慣用左手,用力朝右,左偏鋒處應是虛力。小哥兒拿的書是右手抄錄的。應是前幾頁得了殘卷抄錄作假,後幾頁就隨便抄了些其他醫書混在一起。”


    白小三聞言翻至末尾幾頁,見上麵又寫“無地消散,病篤而死”,又寫“六氣所傷,各有法度”,才知慕齊落所言不差。小臉頓時一沉,咬牙切齒,欲去尋個公道。猛地又迴頭,朝慕齊落躬身見禮道:“多謝大俠告知。”


    慕齊落見如此認真可愛,不由淺笑頷首,又含笑看著荀珍。


    荀珍不解。


    慕齊落笑道:“先生兇名在外,讓人驚駭。早知先生是這般親和,我也就不親自來打探情況了。”


    荀珍挑眉,遞過短筆。慕齊落登時疑惑,怔怔接過了短筆。


    又見荀珍“唰”的一聲打開折扇,見山河氣象。荀珍道:“簽個字。”


    慕齊落劍眉緊蹙,不知所謂。又見荀珍神色認真,隻好寫上瘦金三字“慕齊落”。


    荀珍滿意收迴折扇,道:“二爺好像早知我會來。”


    慕齊落點頭道:“也不算早知,隻是覺先生或許會來。先生與將軍在潁川分別後,便不知所蹤,料是去了藥王穀。這七八天中,二位在廣陵邊所做之事,也傳在江湖了,還多了些許唱詞。”


    “什麽唱詞?”白小三高聲道。


    慕齊落道:“我也隻記得開篇了,約莫是‘廣陵江頭,二子並力主沉浮;長生教中,雙驕攜手扭乾坤’。”


    白小三和白當真登時便”哇“了一聲。


    荀珍歎了口氣,問道:“聽舞兄在否?”


    慕齊落道:“將軍去賭坊了。”


    荀珍微皺眉頭道:“百曉生呢?”


    慕齊落道:“一同前去了,先生可先入府,晚些將軍便迴來了。”


    荀珍心覺奇怪,道:“有煩二爺將這兩位安頓下,我過去看看。”


    慕齊落道:“賭坊,長安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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