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穀正殿。


    萬千氣象,全列一閣。


    藥屙沉引荀珍入殿,殿中左側又坐有二銀須老者,見穀主走來,起身含笑迎上,不著痕跡打量了荀珍一番,笑道:“穀主,這位便是近年江湖不世出的我輩杏林奇才,荀珍荀先生了吧。”


    荀珍淡淡道:“浪子取巧得名,羞於人提,更不敢與方家列說了。”


    藥苛沉嗬嗬一笑,指向左邊灰袍繡金紋老者,道:“先生,老夫同你介紹下,這位是我穀中三長老,藥不用。”


    荀珍頷首道:“還魂針藥老前輩。荀珍有禮。”


    藥不用眼中一亮,笑道:“老夫隱穀久矣,不曾想虛名還牽扯江湖不斷,實是罪過。今日先生重提,頗是感慨。”


    荀珍淺笑不語。


    藥苛沉接著指向右邊棕色長袍老者道:“這位是我穀中四長老,藥不常。”


    藥不常拱手道:“久聞先生大名,老夫得幸一見。”


    荀珍淡淡道:“江湖熱鬧,虛應故事,不敢在閻王敵不常前輩麵前托大。


    藥不常拂須含笑。


    藥苛沉道:“來,諸位請坐。”


    便見左右主客分坐,藥屙沉與荀各珍坐左右首位。


    二侍從狀女子上了茶,荀珍頷首,按禮抿了一口,沉吟道:“穀主,此來冒昧訪穀,一是囊中羞澀,其二,便要穀主行個擔待了。”


    藥苛沉心中也一直耿耿於荀珍所說二事。若是二事都如十萬兩一般簡單,荀珍也絕不會在此苦寒天氣冒雪訪穀。此時聽荀珍終於提起,心下好奇,神色卻不變,道:“請講。”


    荀珍緩緩道:“久聞穀中有一天造之地,名為‘神農福地’,此地所種之藥物,其藥效功用盡在尋常藥物之上。荀珍此來,特訪此地。”


    藥苛沉與兩位長老相視一眼,神色複雜。要是其他人要去還罷,此番卻是荀珍提出。對醫者來說,珍奇藥物誘惑力絲毫不遜於武夫遇到秘籍神兵。早見荀珍十招便製住了六長老藥不執,其中武功深淺,難以盡窺。若是荀珍迷心突然發難,以神農福地為依仗,一時間怕穀中要起大風波。


    藥屙沉麵露難色道:“先生不知,我先祖原非祖籍潁川,三代邊訪五湖四海,九州各地,終才偶然尋得此藥家福地,於是便建了這藥王穀的基業。常言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穀中子弟雖獲此福地,也從不敢將此地之事對外言說,奈何代代相傳之中,不免人心混雜,這‘神農福地’之事便也因此泄露了出去。”


    荀珍頷首。天下已行已有之事,若是不關乎他人利益,做了一千件一萬件也不會引起半點風浪,若是關乎他人,便是深藏山穀,往投黃泉,也終有被揭露的一天。


    藥屙沉接著道:“先生高潔俠義之名,老夫自是知道。隻是這‘特訪’之說,未免不實。”


    荀珍早知不說實情,難以分說,便道:“我知福地之中多有奇藥,特來尋一昧藥用。”


    藥屙沉道:“何藥?”


    荀珍道:“不知。”


    藥屙沉三人又相視一眼。


    荀珍接著道:“我也不知是否有此藥,但若是我能見到,便能認出。”


    藥不用道:“先生尋藥何用?”


    荀珍一笑道:“治病。”


    藥不用老臉一紅,微咳一聲道:“不知治何病,有何症狀,又是何人?”


    荀珍抬眼看了一眼藥不用,沉吟道:“不知病名,也還不見症狀,至於何人,恐不便告知。”


    藥不常冷笑道:“莫不是先生自己?”


    荀珍也揚角一笑,伸出右手手腕,道:“請前輩診治。”


    藥不常先是一怔,起身抬步便想上前。剛走出一步,便聽藥屙沉喝道:“先生是貴客,怎能無禮。”


    藥不常既聽其言,也不敢違抗穀主,同荀珍不情願拱手道:“先生勿怪。複迴座位。”


    藥屙沉道:“管理不嚴,還請擔待。”


    荀珍道:“不敢。”


    藥不用問道:“既是無名無症,又怎能說到尋藥治病?藥本三分毒理,先生不應不知。”


    荀珍道:“前輩豈不知醫者之術,原不止病後而醫,更有防病於前。”


    藥不用三人一聽不禁麵麵相覷,神色漸有恍惚。藥不常原先眼中對荀珍嘲諷之意頓時蕩然無存。三人不禁同想,這一生自己對疑難雜症之研究投入不知多少,若是再有不如人處,隻能認作天資有限,其他於心無愧。此時荀珍簡單一句,如同雷劈入頂,登時脊背一寒,皆想自己求大法一生,竟也隻是在一地周旋,如井底之蛙,尚不知天高海闊。”


    藥屙沉歎道:“先生一言,有如乍見桃園,豁然開朗,不甚感激。”


    荀珍道:“我入福地,若是有心儀之藥,隻取一昧。若是沒有,半刻不待,即可離穀。”


    藥屙沉道:“先生一語,我等便見了與先生醫法差距。自來寶劍贈英雄,珍藥也不該落到我等愚夫手裏。隻是有一事本來羞對人說,先生即來,便想請先生不吝賜教。”


    荀珍道:“不敢言賜,穀主請講。”


    藥屙沉道:“福地之中除去日常所種之藥,原有自生奇藥一千零三十三種,我十數代先祖窮盡一生,遍查各式典籍,更不惜以命試藥,方也才記下其中六百三十三種於後代。”


    荀珍不禁點頭隱隱籲氣,他本是不世出奇才,更兼年少,不管遇人如何有禮,骨子中一派傲然卻是抹不掉的。此間於殿落座,殿中三位老者不管是在杏林之中,或是在江湖之上,皆是資曆非凡。但荀珍坦然受三人之禮不說,談話之中更不畏縮半分。此時聽得藥屙沉說起穀中十數代以命試藥,卻是不由眸中帶敬,本是慵懶倚靠桌沿的身姿,也是微微坐立,不願褻瀆古殿英靈半分。


    藥屙沉也知荀珍自持大才,自見他後,便是一陣捧揚,言語之中卻難掩疏離。此時見得荀珍這等轉變,心中也是對此年輕人起了幾分好感。當下話語便少了幾分客套,“我這一代,也不敢辜負先人苦心,但才學智短,又也隻解了三十四種奇藥的功效,記錄在冊。餘下三百六十六種卻仍是百研不得。”


    荀珍道:“十數代方有三百餘見冊,穀主一代已有三十餘種,早不屈先人之名了。更何況穀主所解已是前人難解之藥,縱是隻解了一二種,也並不枉廢前人授業恩了。”


    藥屙沉點頭淺笑,又道:“先生若要去福地尋藥,無論有無,還請先生留福地半月。”


    荀珍冷笑道:“穀主之意,是要我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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