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邈意識到,兩人的結識應該是一個難堪的場麵。


    “二王子,不是我生來就遊手好閑,你看看我這樣,其貌不揚,五短身材,哪個商家願意雇我?但我得活下去不是?當然我的手也不是什麽人都摸。”


    “用手摸人?”


    蕭雲邈把雙手舉到眼前,眼睛眨巴著,奇怪地看著,摸……


    “誰讓你穿得那麽奢華走在大街上,我手不往你懷裏摸,往哪兒摸?”


    狄利昂沒有感到一絲不好意思。


    “啊!你……你是竊賊!”


    蕭雲邈隻覺一股寒意刺進全身,驚訝得喘不過氣來,說話有點瞠目結舌。


    “一個出身名門的王子,竟然與一個人人喊打的一如過街老鼠一樣的盜賊,結交成了朋友,這這這這這,成何體統?”他想。


    狄利昂臉上卻沒有一絲愧疚和自責,平淡如水。


    “二王子,我是一個有著善良心的竊賊,眼睛盯上的都是那些有錢人。”


    狄利昂竟然大言不慚,仿佛他在從事一項偉大事業。


    他的話一下子使蕭雲邈怒火中燒,鄙視一般的眼神,如刀子一樣落在狄利昂身上。


    “狄利昂,難道偷有錢人就不是竊賊了?”


    “什麽邏輯?”


    “賊就是賊,竊任何人的財物都是罪過。”


    突然,蕭雲邈像是想起來,他不是來責問狄利昂的,而是來尋迴記憶的,再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糾結它幹嘛。於是,他盡量使自己鎮靜下來。


    “狄利昂,你接著說。”


    聲音控製得很平穩,口氣很堅決。


    蕭雲邈就像自己需要更多空氣似的,重重地吸進,深深地唿出。而後抬頭看看天,天氣依舊那麽好,天上沒有雲朵。


    “或許那就是緣分。手中拿著你的錢袋,我在前麵跑,你就在後麵追。我真的沒想到你的輕功那麽好,要不是我熟悉那邊的街區,早被你擒住。”


    蕭雲邈聽到這兒,舉起手不讓狄利昂繼續說下去。


    “提兩個問題,一是我的輕功好到什麽程度?二是到最後我抓住你沒有?”


    “二王子,你想想,到最後你不抓住我,我們能交往到現在嗎?”狄利昂嘿嘿地奸笑幾聲,他口腔裏發出的那絲不好形容的聲音實在難聽,“不過,我還真沒見過像是你這麽賴皮的人,窮追不舍,不知疲倦,就像一帖甩不掉的黑膏藥,不把我追上誓不罷休。”


    “你怎麽形容的?”蕭雲邈狠狠地剜了對麵一眼,“你本是盜賊與賴皮,倒是甩鍋給被偷的人,我那是執著與堅毅好不好?”


    “對對對,賴皮是我。”


    狄利昂絲毫不掩飾自己。


    盡管狄利昂態度不錯,但看來,自己問了一個好愚蠢的問題,蕭雲邈麵露一絲赧色。


    “至於輕功嗎?”狄利昂就那麽安靜地看著蕭雲邈的臉,“大師級水平。”


    “大師級是什麽水平?”


    蕭雲邈的表情看上去很茫然,仿佛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呢?”


    狄利昂那貌似平和的聲音裏隱含了幾分不耐煩,反正蕭雲邈有這樣的感覺。


    “狄兄,我二哥失憶了。他如果不失憶,也不會問這些細碎的問題。”蕭婉清搶著替哥哥辯解道。


    “唉!也是啊。”狄利昂狠狠地拍打一下突鼓的額際,“瞧瞧這記性,怎麽跟私生子一樣了呢!大師級水平呢,我也不好形容,反正市麵上、看得見的人都不如你,但隱居在大山裏那些神秘莫測的神仙級的大人物,你可趕不上。”


    “說了不等於沒說嘛!”


    “哎呀,煩死了,不去理這些亂麻了。”蕭雲邈心道。


    “狄利昂,我們是怎麽交往上的?”


    狄利昂似乎看透了蕭雲邈的心思。


    “蕭王子,這點郡主心裏清楚,絕不是我賴皮死纏你不放,而是你非要與我交朋友。至於原因嘛,你心裏清楚。”


    蕭雲邈把頭轉向妹妹,妹妹安靜地點著頭。


    “父王和母妃知道你交往了一個矮子盜賊,說什麽讓你斷絕來往,你強橫地不同意,父王和母妃就順了你的意。”


    妹妹聲音柔和得像潺潺的小河流水。


    “因為我是私生子。”


    蕭雲邈因猜出了交往原因,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但稍縱即逝。


    “你們同病相憐,有共同語言,能聊到一起去。”


    “我們都說過什麽?”


    妹妹已經自哥哥那迷惘的眼神裏看出來了,哥哥怎麽也不會相信,他竟會與一個醜陋的侏儒盜賊交往這麽深刻,還有共同語言。


    “狄兄說,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誰,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人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不會因為你是王子,就會忽略你身上的私生子烙印。”


    “他怎麽知道我是私生子?”


    “整個幽州城,或者整個大周國都知道你是私生子,想掩蓋根本掩蓋不住,這是公開的秘密。在狄兄眼裏,私生子與全天下的侏儒一樣,在父母眼裏都是最不受待見的。他一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被過路的一個馬戲團撿去,當成怪物養起來,終年與那些猴子、老虎、獅子為伍。後來馬戲團被山賊洗劫,他跑了出來,在幽雲十六州靠乞討為生。因為乞討填不飽肚子,他就偷竊。”妹妹就像照稿子念似的,喃喃細語。


    蕭雲邈相信妹妹,他注意到妹妹臉上流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


    轉頭,蕭雲邈看著狄利昂那張滄桑得如同老年人的臉,心裏竟然湧出了一絲同情和憐憫之情。


    “擺在這個侏儒麵前的是一條艱難的路,是別人為他選擇了這條艱難的路。他沒得選,隻能堅強地走下去。”


    想到這,蕭雲邈苦澀地笑笑。


    “擺在自己麵前的又何嚐不是一條艱難的路,已近成年的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母親是誰,現在在哪裏。想想,命夠苦的了。”


    他想哭,但不能哭。哭不但不能有任何改變,還會認為他懦弱無能。


    狄利昂就那麽安靜地看著蕭家兄妹竊竊私語。


    “婉清,我不知道你知道的這麽多,你還能告訴我什麽?”


    蕭雲邈就站在幾步以外,好奇般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如同手指夾著書頁認真閱讀似的。


    “他說,你比他幸運多了,不管怎樣,你生在王侯之家。他一輩子都長不到你現在的高度,也進不了學堂。他除了他自己,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什麽都沒有。”


    “那這所宅子?”


    “這所宅子原本不是他的,是一個富商大賈人家的。富商大賈被綁了票,家人不願意支付贖金,攜金銀細軟去了京城。山賊想一刀剁了他,但不知道怎麽想的,或許是想敲山震虎,給以後被綁票的人家看,便打斷了他雙腿,丟在路邊。被狄兄發現,雇人把奄奄一息的富商送迴了這個家。富商見狄兄心地善良就在臨死之前,把宅子過戶給了他。他把富商發送完了,就在這裏居住下來。二哥,我知道的就這麽多,還是你講給我聽的。”


    看來,這個世間比自己不幸的人,比比皆是。


    妹妹的講述就像陽光驅散霧霾一樣,消除了蕭雲邈心中愁緒。他突然意識到,他簡直太幸運了。


    蕭雲邈把目光移向一直安靜等待的狄利昂。


    “狄利昂,你能不能如實告訴我,我們是怎樣成為朋友的?”


    “二王子,其實我壓根就沒想我們兩人會成為朋友,可事實如此。可能你沒地方去,便總是上我這來。但你從不走正門,可能你不願意讓別人察覺王子來一個侏儒家。我們也吵過,打過,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我被你打得喘不過氣來,滿嘴都是帶著血腥味的泥土和枯枝敗葉。我強忍著背部劇烈疼痛,想站起來,而你又一腳把我踹倒。我倒地時,雙手摸到一根樹棍,狠狠砸中你的腳麵,你疼得踮腳時,我又把你摟倒,騎你身上恨不能掐死你。我強自按捺體內那股怒氣,半天才逐漸消失。當時的兇相連我都害怕。”


    狄利昂說完,用手背揩了揩嘴巴,仿佛他的嘴裏依舊殘留著那時的血汙和泥巴。


    “那次,我們為什麽打得那麽兇?”


    蕭雲邈神情肅穆地抿抿嘴角。


    “你不讓我再偷竊,做個好人。我說惡人當道,好人都被殺了,收留我的那個馬戲團裏的人、那個富商都被山賊殺了。你罵我臭侏儒、醜陋,我不生氣,因為我這輩子又不是頭一遭被人羞辱,我早已經習慣了被罵。你罵我盜賊、小偷,我也不生氣,因為我就是小偷。最後你罵我渣滓,我說渣滓是什麽意思,你說書上說的渣滓就是世上的垃圾。其實你罵我垃圾我也不在意,垃圾就垃圾,但你總罵我垃圾,我就生氣了,我再不濟也強於那些殺人越貨的山賊吧,他們才是垃圾。於是咱們倆打了起來。”


    狄利昂講完,狠狠地瞪了蕭雲邈一眼,像是很發泄似的,接著放聲大笑,那是一股他全然沒有預期的原始笑意。


    蕭雲邈看著他的笑有些茫然。


    “噢,老天啊!這個王子追攆著要與我交朋友,我也沒想到能與他這樣的王子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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