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後。


    祁尚卿終於在宣成殿見到了皇帝鄒嶸。


    “陛下。”祁尚卿向鄒嶸拱手,行禮。


    鄒嶸看見祁尚卿的疲憊的模樣,突然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尚書令其實也操勞了許多。尚書令盡管現在反對跟啟國人開戰,但總歸是為國家操慮。


    “尚書令今日過來,又是因為什麽事情?”他問祁尚卿。


    祁尚卿也看出了鄒嶸的倦憊,想到鄒嶸盡管心急了一些,但也是為了國家。


    他迴想起了他跟鄒嶸的當初。當初二人都是為了從啟國收迴失地這個同樣的目的。隻是如今成了君臣,卻在對啟國開戰的時間上有了分歧。


    “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稟告陛下。”祁尚卿告訴鄒嶸。


    鄒嶸:“尚書令還是反對我出征嗎?”


    祁尚卿卻迴道:“不。”


    鄒嶸睜大了眼睛:“你是同意了?”


    祁尚卿又搖頭。


    鄒嶸困惑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他告訴祁尚卿。


    祁尚卿:“臣是有一事,需得提醒陛下。”


    鄒嶸:“什麽事?”


    祁尚卿深吸一口氣,說道:“如今陛下即位已滿兩年,今年已經是陛下即位的第三個年頭。陛下……還未冊立太子。”


    鄒嶸沒聽明白,先是詫異:怎麽突然進宮來說這件事情?


    而後才反應過來:為什麽要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提起這件事情?!


    “你為什麽突然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提起這件事情?!”鄒嶸的語氣明顯重了。


    祁尚卿不答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出去了就迴不來了?!”鄒嶸明顯動氣了。


    祁尚卿:“陛下,臣……絕無此意。”


    鄒嶸:“那你為什麽現在提起這件事情??為什麽之前又不提??我要出征了,你在這個時候讓我冊立太子??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祁尚卿隻能說道:“儲君是國本。陛下已經即位兩年了,應該為國立本了!”


    鄒嶸明顯怒了:“我自己有數!不需要你提醒!我要出征了,你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是在泄我的氣!!”


    從鄒嶸成為太子算起,祁尚卿已經在鄒嶸的人生裏陪伴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祁尚卿第一次見到鄒嶸對他動怒。


    祁尚卿內心不太好受。難道這是因為成了君臣的緣故嗎?


    “陛下此次出征,如無儲副留守朝中,人心難定。”祁尚卿心一橫,實話實說了。


    “尚書令迴吧!!”鄒嶸不願聽了,下達了逐客令。


    但是祁尚卿卻不動身。


    鄒嶸見他不走,自己的兩隻腿也挪不開。


    兩人僵持不下。


    鄒嶸氣意正盛,索性轉過身,背對祁尚卿。


    “撲通。”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鄒嶸轉過身,看見祁尚卿跪伏在地,以頭觸地。


    鄒嶸的內心一顫。


    他僵住了,立在原地。


    除了大朝會大典儀,這是祁尚卿第一次跪在他的麵前。


    鄒嶸想走過去扶起祁尚卿,但又邁不動腿。


    “尚書令……這是什麽意思?”鄒嶸嘴裏發出悲愴的疑問。


    祁尚卿:“臣求陛下,即冊儲君,為國立本。”


    “為什麽……你……”鄒嶸不理解為什麽祁尚卿如此執意,但是已經氣不起來。


    祁尚卿:“臣唯願,定國江山,興固千世萬世。”


    鄒嶸說不出話。


    許久後,他終究還是走過去,將祁尚卿扶起來。


    祁尚卿已是淚流滿麵。


    鄒嶸也動容了。他眼前的人,陪伴了他的人生二十六年,看著他長大,為了他甚至可以拋卻自己的性命。


    “尚書令,你先迴去吧。”他對祁尚卿說道。


    祁尚卿:“陛下這是答應臣了嗎?”


    鄒嶸:“尚書令容我考慮吧。”


    祁尚卿無聲站立良久,迴道:“臣先迴了。”


    鄒嶸:“嗯。”


    ……


    幾日後。


    八月初一。朝會。


    這天的朝會,皇帝鄒嶸下達詔命,冊立十二歲的長子鄒鄑為皇太子。


    鄒嶸終究還是聽了祁尚卿的話,在出征啟國之前,為定國立了儲君。


    ……


    朝會結束以後,祁尚卿迴到了尚書台。薛元詔沒有迴兵部,而是到了尚書台,找到了祁尚卿。


    ……


    祁尚卿的書房裏,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盡管祁尚卿成功勸說鄒嶸冊立了太子,但是他也高興不起來。


    皇帝冊立儲君本是喜慶之事,但是搶在即將出征的這個時間節點,讓人更多地覺得是一種無奈。


    “阿伯,”薛元詔對祁尚卿說道:“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迴想以前。”


    祁尚卿:“你在迴想什麽?”


    薛元詔:“迴想以前的、對北征啟國的那種期盼。”


    祁尚卿:“你現在不也是一樣的?”


    薛元詔:“但是現在,這一天真的出現的時候,又讓人措手不及。”


    祁尚卿:“你是覺得這一天來得太快了??”


    薛元詔:“來得太突然了。讓人手足無措。”


    祁尚卿感慨道:“但是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等你準備好了的呢?有多少事情又是由得人的呢?”


    薛元詔:“阿伯,有個問題我想問您。”


    祁尚卿:“什麽問題?”


    薛元詔:“如果你一定要勸阻陛下跟啟國人開戰,陛下他到底會不會聽你的?”


    祁尚卿想了很久,給出的答案是:“不會。”


    二人沉默。


    片刻後,祁尚卿突然說出一句:“其實,你和我想的,也不一定對。”


    薛元詔:“阿伯的意思是?”


    祁尚卿:“或許陛下的決定是對的。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薛元詔:“……”


    祁尚卿:“如果我們真的等到啟國人把三十州的州、縣固防了,把他們自己的人遷移過去了,我們再出征,未必能成功,那時一定更加困難。”


    薛元詔:“或許吧。”


    祁尚卿:“也許我們定國收迴三十州的故土,就在此次。”


    薛元詔:“希望是這樣。”


    祁尚卿:“既然事情已經定了,其他的我們就別想了,接下來要想的就是如何打贏這場仗了。陛下已經決定出征了,你我身為臣子,就想一想如何為陛下分擔吧。這是你我身為臣子的本分。”


    薛元詔:“是,阿伯。”


    光景二年,定國與啟國的第三次戰爭,不可避免地要在這一年發生。誰也阻止不了。鄒嶸不能,祁尚卿不能,薛元詔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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