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案子的名稱,朱元璋是真的忍不住樂了起來。


    他體會到了一種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奇妙契合感。前幾天他讓胡惟庸去推動考成法,還指點他去多向李善長請教,本來就是隨手埋下的一枚暗棋。


    但讓他意外的是,這枚暗棋居然暗合了曆史的發展。


    “看來我真的很想收拾掉這些人啊。”朱元璋在心裏感慨道。


    而此時的胡惟庸正在著急忙慌的讓自己家裏的仆人翻出火盆,等火一點燃,他就把自己剛剛寫好的一長串名單,全都扔進了火裏。


    和朱元璋預測的一樣,這種為了進步能各種求人送禮的的人,得到權力後的確會搞小動作。


    當然,此時的胡惟庸膽子也就一隻胖橘那麽大,他隻是想借著考成法的東風,去多聯絡,交好一些人罷了。


    那份被燒掉的名單,上麵的人也不是什麽自己的故舊,親信,而是他覺得可以和自己達成某些共識的人。


    看著被燒成了灰燼的紙張,他剛剛跳到嗓子眼的心落了迴去。


    他很清楚,這份名單要是被當今陛下知道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比起胡惟庸的慌張,李善長要淡定許多,蕭盼盼的隻言片語,已經讓他猜到了自己後來是因什麽樣的罪名而死的了。


    “通過薦舉製的實踐和推廣,其實可以窺探到一個比較有意思的情況。”蕭盼盼繼續說道,“那就是洪武皇帝您還在把當皇帝,跟治理天下這兩件事對等起來看待。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方麵,您對皇權認知的加深過程。”


    這話一出,倒是的確把朱元璋弄得有些一頭霧水了。“難道不是這樣嗎?”他詢問道。


    “不是這樣的。”蕭盼盼有些五味雜陳地說道,“所謂的朝廷命官,第一要務從來都不是治理地方,而是成為皇權駐地方的代表,是皇權對地方的威懾。他的真正作用隻有兩個,第一收稅,第二,平叛。”


    蕭盼盼搖頭一歎,“什麽是皇權的自私性,這就是了。但在您前期的執政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破壞了這種默契,所以側麵導致了您不得不親自提刀上去跟這些官員互砍,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您逐漸明白了皇權真正的含義。”


    “所以到了後來,您在用人時已經不強調能力了,隻強調道德,因為您開悟了啊。”


    蕭盼盼頓了頓,“還有一點反應著這種領悟,之前提到過的科舉因為過於內卷,導致考生根本不會感謝皇帝的情況。”


    “其實這對於很多皇帝來說反而並不重要,在他們看來,你們這些考生,隻要不感謝勳貴,不感謝外戚,不感謝宦官,不感謝武將就成了。”


    各時代的皇帝聽到這,也是眼皮直跳。有必要說的這麽赤裸裸嗎?


    “當然,時代的發展就是這麽的現實,他們的確不感謝這些達官貴人了,但他們開始感謝自己的鄉親還有父老,提供給他們盤纏,設宴款待,外加水餃~”


    看著蕭盼盼有些眉飛色舞的表情,朱元璋莫名的覺得她在唱歌。


    “這些供他們讀書的大地主,大商人,甚至大走私犯,都會成為他們當上官以後的報恩對象。外加上一個皇帝已經明白了所謂皇帝的職能,於是也對他們的報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後的結果也是明確的,看似皇權穩固了,但整個社會也會跟著自我衰退了。”


    聽完這一段,有些皇帝真心的覺得還是躺平吧,不幹了,太累了。


    “這就是胡惟庸案的第二個方麵,您對皇權的進一步認識。有了這個認識後,您才開始字麵意義上的大刀闊斧的去整頓朝局了,因為您發現這樣做以後,不僅不會麵臨多嚴重的後果,還會在短期內起到加強皇權的作用。”


    蕭盼盼停頓了片刻,想了想說道,“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想法,您究竟是不是這樣想的我並不清楚。”


    朱元璋對此也很困惑。


    “接下來就是這個案子的第三個方麵,淮西勳貴的出路。”


    朱元璋的老兄弟們,此時不管在哪都豎起了耳朵。


    “明朝開國後的權力格局是很清晰的,首先是武勳體係,天然的就是淮西武將為主。接著是行政文官體係,是以李善長和後來的胡惟庸為首的淮西勳貴,和加入到這個體係的文官們。”


    朱元璋做了個深唿吸。


    “為了平衡,您把監察權交給了以劉伯溫為首的浙東集團。”蕭盼盼攤手,“這樣的操作無可厚非,製衡嘛,但這樣的安排並不合理,因為雙方實力真的不對等。”


    “而且最難辦的地方就在於,無論是淮西勳貴,還是浙東集團,兩者的訴求都是一樣的,都是想徹底掌握權力體係,確保朝堂利益在自己一係的手上。”


    朱元璋不屑的一笑。


    “在這樣的情況下,您的處境反而是有些尷尬的,因為浙東集團不能盡用,同時也不能寒了淮西勳貴的心,於是在各種拉偏架之下,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劉伯溫了。”


    蕭盼盼一歎,“在淮西勳貴和浙東集團的鬥爭之中。不管劉伯溫願不願意,他都隻能硬著頭皮跟掌握著實權的淮西勳貴對抗。在這個過程中,他又不可能得到您的全麵支持,結果就……”


    劉伯溫覺得自己恐怕也是沒有善終的吧。


    “劉伯溫的死因是什麽,我們當下並不確定,但他的死跟鬥不過淮西勳貴肯定是有一定程度聯係的。”蕭盼盼說道:“劉伯溫失敗後,您本質上就找不到人幫您衝鋒陷陣了,畢竟誰都不是傻子,所以您自己反而走上了前台,嗯,很符合您的性格。”


    朱元璋覺得蕭盼盼並不是在誇自己。


    “整個案子爆發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捧殺的過程,您故意放縱胡惟庸對權力的不斷侵蝕,讓他肆無忌憚的擴展自己的羽翼,構建黨羽,然後準備玩一次一把推。”


    “就胡惟庸到底有沒有謀反這件事來說,目前我們這個時代已經不確定了。隻能說,從權力結構和賬麵實力上看,他的確能夠行使一定程度的皇權,將他定性為一個非完全體的權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朱元璋笑了,沒有兵權的權臣,的確是非完全體。


    蕭盼盼也聳了聳肩,“不管胡惟庸將自己的勢力擴充到什麽程度,他都無法真正的觸及軍權,一來是淮西武將群體對您還是很忠誠的,二來是明初健康的軍戶製度,保證了皇權對中下層軍隊的控製。”


    “還是那句話,權臣隻能通過拉攏或消滅某個個體來侵蝕軍權,一旦皇帝能在整體範疇內控製軍隊,權臣是無能為力的,這才是真正的皇權。”


    大明的皇帝們都知道,這是蕭盼盼在點他們了。


    “最後,通過胡惟庸案,您很好的實現了對淮西勳貴的震懾,借力打力的也收拾了一下浙東集團,清理了大量通過薦舉製進入朝堂的官員。”


    “接著在三年後,您重新開設了科舉。因為您深刻的理解了皇權的意義,所以對於科舉選拔出來的人已經有了另一個方麵的表態,即會不會辦事不重要,有道德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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