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的總結是非常精準的,而且立刻就得到了蕭盼盼的背書。


    “整個明朝內閣製度的做大,嘉靖皇帝時代其實是一個最好的觀察樣本。”蕭盼盼解釋道。


    此話一出,嘉靖不由得一怔,心中登時升起了一陣恐慌。他已經意識到了,一旦蕭盼盼開始講述自己的時代,那些被他按在水麵下的矛盾恐怕就會被徹底激發出來。


    事實上,在得知了徐階兼並如此多的土地後,他就已經有些道心不穩了。不聾不瞎,不配當家,他很清楚,這日子想湊活著過下去,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既定方針快堅持不住了。


    “嘉靖皇帝的事,要從正德皇帝開始說起。”


    朱厚照耳朵一動,心情頗為激動,終於到我了嗎?


    “之前提過,朱厚照是落水而死,這有些大而化之了。具體的情況是,他遭遇了兩次落水,然後落下了病根,三個月吐血不止。當時他想換掉給自己治療的禦醫,卻直接遭到了當時內閣的反對,最後因此不治生亡。”


    朱元璋和朱棣,還有無數的皇帝聽到這,瞬間都感到了極度的難以置信,一個皇帝居然連換禦醫的權力都沒有了。


    “從這一點就基本確定,內閣參與了對朱厚照的謀殺。”


    聽到這的朱厚照忍不住大笑一聲,然後看向了被自己薅來的王守仁,“你想殺我嗎?”


    王守仁恭敬的行禮,“臣從無此心,臣隻求陛下聖明仁德。”


    “蕭姑娘說你是哲學家,是至聖先師,但朕怎麽覺得你和那些腐儒也差不了多少呢?”


    王守仁認真地說道,“臣不敢與聖人比肩。”


    蕭盼盼要是知道了朱厚照的疑問,高低的得不厚道地告訴他,你得先給這位至聖先師四十大板,然後把他丟到龍場去,他才能實現超進化。


    “因為朱厚照無子,外加朱佑樘也隻有一個兒子,故而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選定了當時的興獻王朱厚熜繼任皇位,之後就是為期三年的大禮議事件。”蕭盼盼頓了頓,“作為一個毫無根基的備選帝王,十五歲的朱厚熜從一開始就展現出了他的政治天賦。”


    “首先是兩次拒絕內閣的提議,一是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擇日登基,朱厚熜不同意,最後內閣妥協,朱厚熜由大明門入,隨即在奉天殿登基。二是拒絕了紹治的年號,自定嘉靖。”


    這樣的操作讓之前時代的一眾皇帝都十分讚許,特別是漢文帝。


    “不過這些隻是小菜,真正的大菜是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要求朱厚熜認明孝宗朱佑樘當爹,他的親爹以後就是叔叔了。對此朱厚熜堅決拒絕,皇帝和內閣開始了對抗,大禮議事件正式拉開了帷幕。”


    嘉靖皇帝望著光幕後的晴空萬裏,背脊下意識地挺拔了起來,這是他到目前為止的皇帝生涯中,最得意的一次政治勝利。


    “當年七月,進士張璁站隊嘉靖,提出繼統不繼嗣。王守仁也支持其說法,最後嘉靖以此為突破口實現了,以皇太後之禮迎母親入宮的結果,但張璁也被貶了。”


    一眾古代的大人物聽到這,再次讚許地點了點頭,至於這位進士被貶自然是必要的犧牲。


    “被貶南京的張璁和同僚桂萼一年後再次上書,這一次站隊嘉靖皇帝的人更多,楊廷和因此選擇退休,但其子楊慎接替了自己父親的衣缽,成為了繼嗣派的領頭人,並使出了錦繡文人的兩首絕活。第一是糾集大臣,準備弄死被調入京的張璁和桂萼。方法也很簡單,大概就是路上埋伏什麽的。”


    蕭盼盼攤了攤手,在心裏感歎道,真正的權力鬥爭從來都是如此的樸實無華。


    “兩人聽到了風聲,躲在了家裏,所以逃過了這一劫。”


    一眾前代的帝王將相們無語了,紛紛覺得這個楊慎是傻子嗎?


    “這件事無果後,楊慎召集大臣到左順門去哭鬧示威,玩逼宮。嘉靖勸了一手,對方不聽,然後就自然是抓人,打人,殺人了。最後的結果是繼嗣派被清除出了朝廷中樞,嘉靖皇帝獲勝。”


    “對了,朱棣先生您後來被稱為成祖,就是嘉靖皇帝弄的,他要把他爹抬進廟裏,隻能把您的地位提高,另外您兒子朱高熾則被他移了出來。”


    朱棣眼角一跳,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他即欣賞這個後輩的做法,又對他牽連到自己感到不舒服。至於朱高熾,選擇繼續在自己有苦說不出的狀態中沉淪。


    蕭盼盼喝了口水,休息了片刻,好讓古人們去消化一下這段有些荒誕的曆史。


    “剛剛說的隻是大禮議事件的表麵過程,所謂三年的大禮議之爭,其實並沒有因為左順門事件而結束。”


    朱厚熜藏在袖子裏的拳頭捏緊了。


    “嘉靖六年,朱厚熜將當時的活神仙,已經七十九歲的謝遷請了出來。這位當時的文人天花板身上的榮譽,就差加九錫和劍履上殿了。因為謝遷的支持,嘉靖皇帝的威望日盛,文官也因此無法再揪著大禮議事件不放,楊廷和本人更是在謝遷迴朝後的兩年後就死了。”


    “大概率正是謝遷這位四朝元老對嘉靖的支持,才讓大禮議事件最終被安然平定了下來。”蕭盼盼輕聲一歎,“但在謝遷死後,謝家便被滅了滿門。”


    此話一出,無數古代的大人物都感到了震恐,嘉靖更是感到了胸口處一陣鑽心般的疼痛。


    “謝家這樣一個出過四朝元老的大家族為什麽會被滅門,我們這個時代並沒有準確的答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嘉靖皇帝對此的態度是暴怒,故而他將朱紈調到浙江任馴服,並提督海防,負責東南倭寇入侵的事。”


    “這裏有一個要點,東南倭寇之亂,本質就是我之前提的海貿主導權的歸屬問題。這些海盜中有一部分是日本的流寇,另外一大部分就是東南海商勢力的養的爪牙。”


    “朱紈深受嘉靖皇帝的信任,是他這個皇權的有力幫手,他在東南任職期間已經有了便宜行事的特權,於是大量海寇,豪紳被他一波清理,他更帶兵擊敗了葡萄牙人和倭寇的聯軍,同時他還推動了嘉靖初年的有效改革,實現了分田安民的善政。”


    “但很可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嘉靖皇帝的皇權威望被打掉後,遭受到了南方文官的集體彈劾,最後於嘉靖二十九年被逼自殺。”


    “自朱紈死後,朝廷罷去巡視大臣官職,其布置的海防策略被停止,兵勇被遣散,戰船逐漸消失。不久,海寇大作,海盜再起。直到嘉靖四十四年,在戚繼光和俞大猷的努力下,才算是暫時平定了動蕩的海波。”


    蕭盼盼做了個深唿吸,“朱紈有一句話,除去外國的強盜容易,除去中國的強盜困難,除去中國瀕海的強盜容易,除去中國的衣冠強盜困難。麵對這些衣冠強盜,嘉靖皇帝本人其實失去了很多。”


    “他的皇權是怎麽被打掉的?”朱元璋和朱棣同時發問道。


    “嗯,這就是我說嘉靖是個優秀樣本的原因了。”蕭盼盼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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