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途中,莫彥有些神思不屬,以至於會冷不丁被腳下凹凸不平的山路絆個趔趄。


    於是被抱在懷裏的小陽陽一路上也是心驚膽戰的。


    為什麽呢?


    小孩兒望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麵龐,烏亮的大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


    田螺哥哥在想什麽呀?為什麽要露出這般難過的眼神?


    是因為他話裏提到了田螺哥哥的愛人嗎?


    可是,他之前問過相熟的鄰家嬸嬸們,“愛人”就是想起來便會覺得開心幸福的存在呀!


    那為什麽田螺哥哥要不開心呢?是因為他的愛人曾經傷害了他嗎?


    可憐的田螺哥哥。


    小小的孩童,不由得動了些說不清楚的惻隱之心。


    誰也不知道此刻的莫彥究竟在想些什麽,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裏,他也吝嗇於向外袒露自己的內心。


    盡管心情沉重,莫彥倒也沒忘記隨手抓點野物。


    所以,等站在山腳下時,上山時盛放香燭冥紙的籃子裏已被塞進了一隻野雞和兩隻野兔,本就不算大的竹籃裏擠得滿滿當當。


    “田螺哥哥,我們不迴家嗎?”


    眼看離家的方向越來越遠,小孩兒終究沒沉住氣,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覺得現在的田螺哥哥有些怪怪的,收起了以往的溫柔包容,變得不太好說話的樣子。


    莫彥看了小孩兒一眼,麵色沒什麽波瀾,語氣卻是一如既往地溫和,“不是說好帶你去鎮上買好吃的嗎,餓的話先忍一忍好不好?”


    小孩兒眨了眨大眼睛,悶悶的應了一聲。


    閑暇時,村裏會有人結伴去鎮上售賣土產和手工活兒,因此每三天就有一趟拉貨的騾車往返,據說是村長家大兒子牽頭給村民們搞的便利出行。


    不過,一般來說騾車每次都坐不滿,除了有些實在不方便攜帶的大件東西不得不借助騾車的方便外,大家是寧願省下那三文錢,選擇自己推著小車,肩扛簍背著要售賣的貨物,靠兩條腿走著去鎮上的。


    莫彥倒不想受那份累。三十多裏路呢,走著多耽誤功夫啊,何況還帶著個孩子。


    想來今日運氣的確不錯,一個坐車的都沒有。


    趕車的老漢姓李,年約五旬,人稱李叔,據說是一名退伍老兵。


    李叔的臉上橫亙了兩道長長的疤,還瘸了一條腿,因此顯得麵相有些兇。其實性子倒是很溫厚,一臉樸實的笑容。


    莫彥交完錢,抱著陽陽提著竹籃便坐上了板車,然後跟李叔攀談起來。


    李叔也很高興,許久都沒有人這麽熱情的跟他聊過天了。


    談到興起,李叔拍著莫彥的肩膀爽朗大笑,還順手捏了捏他結實的二頭肌,笑眯眯地誇讚:“是個當兵的好苗子。”並表示他在軍中有做千戶的熟人,可以介紹莫彥去應征,每月光餉銀都有五六兩呢。如果立功升職了,拿的更多。如此多幹幾年,攢下一筆豐厚的老婆本,再娶一房好媳婦兒,不比一輩子在地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刨食強?


    莫彥也笑,“叔說的沒毛病,但我這個人太怕死,可能受不了這份苦。”


    “誰不怕死喲,”李叔歎了口氣,“但你說咱們這種一窮二白的漢子,能有啥出路?說不得隻得拿命拚一把。你叔我年輕時頭一迴上戰場,敵人迎麵衝來,我一下子就慌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喘氣都不會了,那腿軟的跟爛麵條一樣。但沒辦法呀,當逃兵是要軍法處置的。硬著頭皮殺完第一個人,血濺了一身,對麵腸子都流出來了,可都來不及作嘔,下一個敵人又衝到眼前了……”


    莫彥雙手捂著小陽陽的耳朵,安慰道,“都熬過來了,李叔你現如今也算苦盡甘來。”


    本朝律法有明確規定,凡能活著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不僅能拿一筆不菲的退伍費,原籍地還必須要給安排養老的活計,比如李叔這份趕車的活兒。


    說到這個,李叔複又樂嗬起來,“這倒是真的。不過你叔我也算趕上好年月啦,八年前咱不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嘛,適逢太上皇身體不適要退位,東宮太子順利登基,大赦了天下,咱們這一批受過傷又年歲大些的就直接給退了。不然且等著吧,非大殘大傷不得退伍,六十歲之前不得解甲。”哪像如今,不過是瘸了條腿,四十出頭就能迴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原本,莫彥隻是當閑話家常般聽李叔講著往事,並沒有在意其中細節,然而,李叔卻忽然對他道,“小莫呀,你這命也挺好,這幾年是不打仗了,不然你這體格兒,那是一定得強征入伍的哈哈哈哈哈哈……”


    莫彥眼神微變,神情隨之一凜,然後又快速揚起一個笑容,“叔,你記錯了,我姓田,不姓莫。”


    李叔一怔,撓了撓頭,“你姓田?可是——”不對呀,那個人明明告訴我這小子姓莫的啊。


    “叔,到了,我該下車了。”不等李叔思索完,莫彥率先伸手勒停了騾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日出清明芙蕖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喜歡飯豆的洛輕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喜歡飯豆的洛輕語並收藏日出清明芙蕖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