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縣令親自登門拜訪,羅大娘子連忙帶孩子迴避到後院,隻留下丈夫幫忙待客。


    分賓主入座後,卜縣令笑道:“羅翁此次迴鄉,不知住多久?縣學三月開課,不知羅翁可有暇去給學生們講一兩堂課?”


    直接說公務,顯得他此行不是為了攀附,君子坦蕩蕩。


    羅先生客氣地說:“多謝令君抬舉。隻是我過了上元節,就要和弟子進京。他奉旨入讀國子學,不能耽擱。”


    卜縣令根本就不是來請羅先生講學的,立刻順著話題說:“此事我亦聽說了!恭喜先生收得高徒啊!”


    “我前些日子到益州述職,和其他地方官一起到府學參觀。府學的先生說,印刷術正是趙郎君發明的,陛下特許其入讀國子學,趙郎君是益州的驕傲啊!”


    七郎謙虛地說:“小子不敢居功,印刷術實乃菩薩點化!當日我住在長安興國寺,夢見刻雕版印佛像,醒後恍然大悟,此法亦可印書!這都是菩薩借我之口弘揚教化,非我之功,阿彌陀佛!”


    ……每次想到自己搶先提出雕版印刷術,搶了玄奘的專利,都有一點心虛呢~~


    卜縣令一副震驚的模樣,撫掌歎道:“原來如此!小郎果然是有佛緣之人!聽說蜀王數次召你入府問策,你小小年紀,就是王府的座上賓,實在令吾等汗顏!”


    七郎聽明白了,這位卜縣令知道的消息都是他迴來之前的~~


    也就是說,卜縣令還不知道他進宮、得皇帝賜書的事情,就如此熱情了……


    他微微笑道:“我年輕學淺,哪敢獻策……不過是和蜀王殿下討論飲食而已,殿下請我品茶、享用撥霞供,嗯,王府的飲食,確實和外頭吃的不一樣。”


    獻個鬼的策,蜀王幹的壞事與我無關!


    但在卜縣令和羅容的耳中,就是七郎和蜀王極熟絡,能一起吃飯喝茶了!


    卜縣令又是一通讚美,那些溢美之詞,連七郎這個擅長拍馬屁的都有些臉紅……看來這位卜縣令眼光極好,認準了他是一條大腿。


    卜縣令有意結交,羅先生也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自家還在卜縣令的治下。


    此時,隨從送了煎茶進來。


    羅先生笑道:“這是我弟子家仆煮的茶,卜大人嚐一嚐,這煎茶做得好不好。”


    卜縣令聞言,便姿態優雅地品茶,說了一番茶道。


    品茶之餘,卜縣令還虛心向羅先生請教學問,羅先生也一一迴答。


    卜縣令的神色,從一開始的刻意巴結,到後來發自內心的恭敬……末了歎道:“先生所言,令卜某茅塞頓開,隻恨往日案牘勞形,竟未能早日拜見!”


    羅先生笑道:“與令君相談,老夫亦有所悟,可惜不能早相識。”


    花花轎子人抬人,兩人都是相見恨晚。


    羅容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他認識的窮酸父親嗎?這是那個一臉肅穆使喚他幹這幹那的縣令嗎?


    都被換了魂了?


    羅先生掃了一眼羅容,笑道:“常聽小兒說,卜令君對他多有提拔指點,老夫感激不盡。”


    卜縣令聞弦歌而知雅意,順勢誇了羅容幾句。


    羅容從未聽上司如此誇獎自己,高興之餘又是恍惚不敢置信。


    直到卜縣令告辭了,羅容送到大門外,迴來的時候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才知道不是在做夢。


    清高自傲的卜縣令誇了他,還對他父親恭敬有加!


    陪著送客的小孩子們眨了眨眼睛……羅容傻了?自己打自己的臉?


    ……大概是受刺激太大了吧?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重新迴到正廳,羅先生問:“卜縣令身為一地父母官,卻對我這個白身如此恭敬,是否太失身份?”


    這是考校學生了。


    七郎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不算有失身份。我在晉王麵前,更加恭敬呢!”


    劉植歪著腦袋:“你能跟晉王比?我要是見到晉王,我直接撲過去抱大腿喊哥了。”


    七郎:“……那你會被侍衛拖走。卜縣令應該是出身寒門庶族,年紀又大了,遷升機會不大,才抱著一線的希望和先生交好。反正說好話不費錢,多一個門道也好。”


    羅先生點點頭,問:“還有嗎?”


    七郎說:“羅大哥是卜縣令的下屬,他走這一趟,還是有可能獲利的。”


    ……比如說,羅先生若能幫助卜縣令上升一步,卜縣令投桃報李,舉薦羅縣尉任縣令。


    這就是你來我往。


    礙於有外人在,七郎沒把話說得太直白。


    羅容瞪大眼睛,這些人情世故從幾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來,可真叫人震驚。


    現在的小孩子,都那麽可怕了嗎?


    羅先生笑道:“你們看,堂堂縣令之尊,一地父母官,尚且為了升遷汲汲營營。我自來告訴你們,讀書人不可一味清高,審時度勢甚至趨炎附勢,都不是可恥的。”


    “為人不可不擇手段,卻不能沒有手段。”


    七郎覺得,這方麵他做得最好啦~~


    羅先生擺了擺手,放幾個弟子出去玩耍,才坐在上首,慢慢地喝茶。


    羅容從震驚中迴過神來,酸澀地說:“爹,你從前為何不教我這些?”


    羅先生淡淡地說:“從前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


    羅容:……這倒是。


    頓了頓,羅容又說:“爹,印刷術是你教給師弟的嗎?你如何不教我?”


    如果由他獻給朝廷,也是晉升之階了。


    羅先生搖頭:“我要是早就會,我自己獻上了!這都是阿全的機緣。阿全能有今日,多虧了他有佛緣,得慈惠禪師賞識。我所能教的,不過是我自己的一些人生經驗。”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


    顯然“神棍的自我修養”,趙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羅容悵然若失:“佛緣?那我是沒有了。”


    第二天,七郎和劉植啟程離開,羅容帶著兒女一直送出城外。


    馬車漸行漸遠,七郎和劉植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劉植擦著笑出的眼淚說:“你們看到沒有,羅縣尉恨不得跪下來喊先生做爹!”


    七郎笑道:“先生本來就是他爹!”


    劉植說:“以前他嘴裏喊,心裏不認。現在心服口服了!哎喲,以後再有這種好玩的事,一定要喊上我,我最擅長炫耀了。”


    “哪裏是你炫耀?一直都是我在炫耀。卜縣令來的時候,羅縣尉眼珠都差點掉出來。”,七郎驕傲地說:“這就叫‘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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