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一下被攤開了。


    李無廷的手掌牢靠而不容掙脫,穩穩地錮著他肩頭。他就像是塊麵團在人手裏搓扁捏圓,尾椎都躥起一股戰栗,“陛、陛下。”


    “你又抖什麽。”


    寧如深顫悠悠道,“臣…也受不住這麽勁道的力。”


    李無廷,“……”


    兩人相對無言。


    正在這時,一名侍衛遠遠趕來,稟道:“陛下,定遠將軍到了!”


    李無廷似並不意外,“宣。”


    寧如深眨眼:誰?


    將軍要來覲見,教習射箭的事終於可以暫停。


    寧如深放了弓,轉頭就瞥見馬背後麵露出的兩雙眼,目光灼灼似賊也。他,“……”


    這是要幹嘛。


    暗殺嗎?


    與此同時,李無廷惱火的聲音從身側響起,“成何體統,都出來!”


    李應棠、李景煜緩緩冒出:“喔。”


    …


    很快,定遠將軍便被帶了過來。


    寧如深隻見一名高大俊朗的年輕將領大步而來,一身戎裝未褪,濃眉挺鼻,行走間似還攜了股夾雜著朔風的兵戈錚然。


    他恍然又有了印象


    他在登基大典上見過,定遠將軍:霍勉。


    隻是大典結束後,霍勉就迴去鎮守北疆了,不知道這會兒迴來是為什麽。


    邊關出問題了?


    揣測間,霍勉越走越近,和身側侍衛談話的聲音也清晰傳來:


    “終於趕上了,還沒結束吧?看本將軍大顯身手,殺殺殺!”


    說完還豪邁地拍了那侍衛一鐵掌,啪!


    寧如深,“……”


    出問題的好像是腦子。


    霍勉幾步走過來,半跪抱拳,“臣參見陛下!軒王殿下、景王殿下!”


    李無廷,“免禮。”


    霍勉起身,轉頭又看見了寧如深,似好奇他為什麽會在這裏。目光一落,隨即看到了他手上的那把弓,“咦?”


    “……”咦是幾個意思?


    就好像他和弓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畫麵裏。


    李無廷在一旁沒說話,寧如深便說,“我在向陛下學習射箭。”


    霍勉那張俊朗的臉上立馬浮出震驚。


    寧如深解釋,“主要是沒別人……”


    霍勉,“你居然用這麽重的弓!”


    ……原來是在震驚這個!


    霍勉說完又耿直而自來熟地指導,“初學者用這個,不”


    李無廷的目光落了過去。


    寧如深心頭一緊,忙道,“主要是禦賜的,光榮。”


    霍勉猛地刹住,改口,“…不是挺好麽?”


    “……”


    熟悉的轉音仿佛又迴到了兩刻鍾前。


    寧如深瞄了瞄李無廷,後者麵上比北疆的寒風還要料峭。


    隔了幾息,清冷的聲線落下:


    “朕看霍將軍來了圍場水土不服,口齒不清,要不還是迴北疆?”


    霍勉忙擺手,“不了不了!臣還要效犬馬之勞。”


    似想到了什麽,李無廷抬抬手,讓人麻溜滾了。


    待那風塵仆仆的背影消失在獵場入口,寧如深收迴目光,心頭感慨:


    霍將軍到底是幹嘛來了……


    他的神色表露太明顯。


    李無廷掃了一眼,“看來寧卿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寧如深轉頭,睫毛微顫了下,“什麽?”


    “先前會試被耽擱了,推到了這個月底。霍將軍乃承平三十八年武狀元,特召迴京考核武舉。”


    被耽擱了。


    寧如深驀然想起了那場皇位之爭,先皇駕崩、國喪,隨後是李無廷登基,清理舊黨……


    他思緒正飄忽著,忽然感受一道深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說起來,寧卿還是當年的文狀元。”


    寧如深抬眼:?


    李無廷若有似無地笑了下,轉身走了。


    寧如深:???


    


    寧如深被李無廷笑得心神不寧。


    迴營後警覺提防了幾天,後者卻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隻字不提。


    倒是他在圍欄邊吃瓜看夕陽時,碰到了來喝酒的霍勉。


    寧如深招唿,“霍將軍。”


    霍勉上下看了他兩眼,“你變化真大。”


    他提著酒壇在人旁邊一坐,嘮了起來,“不過你現在這樣也挺好,比以前舒坦很多。”


    寧如深探頭,“?”


    咋的了,又有新的愛恨情仇?


    霍勉心直口快,“喔,我們是同年的狀元。你那時候給我感覺,有些汲汲於往上走。”


    寧如深唔了聲,“是嗎。”


    他記得原身幼年失怙,一介布衣。


    或許是成長環境的原因?年少越是缺失的東西,往後就越容易偏執追求。


    霍勉歎道,“像我們這些常年廝殺疆場的,朝不保夕。功名富貴如浮雲,不知道哪天命就沒了……你應該不懂這種感受吧。”


    寧如深想起自己踩空樓梯的那一腳,心情瞬間微妙,“我還挺懂。”


    “是嗎?”霍勉目光一側,快意地遞了遞酒壇,“看來你是真的想開了。來,我們碰一杯!”


    寧如深端起半邊西瓜,梆地一碰,“以瓜代酒。”


    霍勉,“怎麽,你不喝酒?”


    寧如深搖頭,“不了,我喝完容易看見橋和花。”


    霍勉:?


    …


    春狩進行了十天左右結束。


    十天後,文武百官隨天子聖駕浩浩蕩蕩迴京。


    寧如深別京十日,終於迴到了自己府中。他一進門,幾乎和拾一碰了個前後腳。


    兩人對望一眼,別開視線。


    默契地不再提春狩期間的遭遇。


    迴京後一切朝政照舊。


    這次寧如深無病無災,久違地去上了早朝。


    上朝時間太早,他站在隊列裏困得都快把眼睛閉上了,隻想著撐到下朝迴去補覺。


    良久,終於聽德全一聲:“退朝”


    寧如深轉頭要走,卻又聽那細細長長的聲音道,“宣寧學士禦書房覲見。”


    他,“……”


    李無廷是跟他的睡眠有仇嗎?


    


    寧如深隨著小太監一路到了禦書房,進去隻見李無廷正在盥盆前洗手。


    “陛下,召臣有何事?”


    他一張嘴就打了個隱藏的哈欠,眼泛淚花。


    李無廷轉頭,看寧如深淚汪汪地盯著他,手上動作都頓了一下,“朕還沒說事,你這是什麽表情?”


    寧如深,“激動,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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