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深作罷,“好了好了,我知道。”


    馬車一路穿過街市,到了望鶴樓下。


    望鶴樓位於城南的繁華地段,樓前的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樓中賓客不絕,一派熱鬧景象。


    寧如深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一身緋衣白披風在人潮中格外惹眼。甫一現身,立馬有小二將他迎了進去,“貴人裏麵請!”


    寧如深報了耿硯的名字,很快被引上了二樓包間。


    包間內,耿硯已經等在那裏。


    大開著窗,深沉地看向窗外吹著冷風。


    寧如深迎麵被冷風吹得一個哆嗦,攏著披風盯向耿硯,“十麵埋伏?鴻門宴?”


    “……”耿硯抬手把窗關上了。


    屋內終於迴暖,寧如深落了座,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子菜。


    菜上齊後,門一關。


    寧如深搓搓手,迫不及待地動了筷,“有什麽事,專門把我叫出來?”


    耿硯沒有動筷,像是沒胃口,“這幾日你沒有上朝,不知道朝中鬧翻了天。”


    寧如深嘴裏忙活,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說。


    耿硯道,“陛下登基,頒布了好幾項政令……政令好是好,但哪項不花銀子?五部都向戶部要錢,我爹身為戶部尚書拿不出錢來,這幾日一直被彈劾。”


    寧如深驚訝,“國庫這麽空虛?錢呢?”


    他一路上看這街市繁華富庶,還以為大承必是國庫充足。


    耿硯麵色一下有些難堪。


    “……”寧如深頓了頓,瞬間覺得嘴裏的菜都不香了,低頭看這一桌菜的目光像是在看贓款。


    他默默放下筷子,往後挪遠了一點。


    耿硯看得心頭火起,“你這是什麽眼神?我爹沒貪!吃你的飯!”


    寧如深又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那錢去哪兒了?既然沒貪,為何不稟明?”


    耿硯頹然搖頭,“牽涉到了皇位之爭……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傳聞?”


    寧如深就想起宮宴那晚聽來的消息:


    當今聖上李無廷乃先帝三皇子,有傳聞其生母嫻妃是死於當時的皇後崔氏之手。


    當年外戚權勢之大,太子黨隻手遮天。哪怕崔氏有謀害皇妃之嫌,先帝也沒將其問罪。


    誰也沒想到太子黨後來竟一夜倒台。


    先帝駕崩,下旨令崔皇後陪葬。


    三皇子李無廷登基即位,崔氏龐大的權勢這才被逐漸削弱。


    寧如深心頭漸漸浮出一個不好的猜測,“……該不會,錢都給了先太子?”


    耿硯疲憊地點點頭,“早年,太子黨幾乎將戶部當作了私庫,無止境地伸手拿錢。加上先帝寵幸太子,我爹得罪不起未來的國君,隻能將錢拱手。後來太子在皇位之爭中倒台,那些錢也迴不來了,掏出的大窟窿沒那麽快填補上。”


    寧如深揣起袖子,歎了口氣。


    崔氏雖然不複專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前國舅崔郝遠還任著當朝右相,不是耿嶽能攀扯的。


    更何況涉及黨派之爭,情況更為敏感。


    “陛下在朝上是什麽態度?”


    “不知道。”耿硯搖頭,“什麽也看不出來。”


    他想起父親下朝時的神色


    二十歲出頭年輕的新帝,兩朝老臣竟也看不透。


    “所以,我找你來就是想著……你在禦前,能否……”耿硯艱難而局促地開口,“如果不行就算了,不必勉強。本來…你也未曾受恩於我。”


    寧如深明白了,耿硯是想讓他探個口風。


    外人都以為他聖眷在身,但隻有他知道自己不過是泥菩薩過河。


    他默了默問,“如果認下貪汙,會怎麽判罪。”


    耿硯開口,“抄家,流放。”


    抄家,流放。


    寧如深看向他,複雜讚歎,“那你心態還挺穩的。”


    都要舉家南徙了。


    還又是趴他院牆,又是請他吃飯。


    “入朝為官,早就有這種覺悟了。”耿硯喝了口茶,“如果真被流放邊疆,大不了以後我就去賣……”


    寧如深身軀一震。


    耿硯,“烤紅薯吧。”


    寧如深鬆了口氣,“說話不要大喘氣。”


    “……?”


    寧如深移開目光。


    他指尖摩挲著杯盞,微微垂睫:覺悟嗎。


    他從來到這個時代一直渾渾噩噩到現在,拖著病假有意迴避的問題終於又以這種方式擺到了麵前


    在這場權利的漩渦中,他究竟是永遠地置身事外,還是放任自己隨波逐流。


    亦或是主動踏入其中,走出第三條路來。


    半晌,他靠著窗框同耿硯道,“再給我加份水晶包。”


    耿硯乍地沒迴過神,“什麽?”


    “加份水晶包。”寧如深托著下巴,看向他,“現在我受恩於你了,吃人嘴軟。”


    耿硯眼底微怔,“你……”


    寧如深笑了一下。


    他已經想好了。


    他揣起袖子,悠悠側望,“沒辦法。有人說我身手了得,不走尋常路。”


    


    寧如深休息了一天就準備迴宮複職。


    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況且耿尚書的事拖不得。


    他久違地換上一身朝服。估摸著李無廷下朝的時間,踩著點去往禦書房報道。


    到禦書房外時,李無廷還沒過來。


    隻有小榕子候在門口,問了聲安,“寧大人安好。陛下剛下早朝,大人再稍候片刻。”


    寧如深攏起袖子,“不礙事。”


    正是早春時節,天氣還很寒冽。寧如深在門口吹著冷風等了好一會兒,李無廷終於出現在了他跟前。


    “微臣參見陛下。”


    李無廷朝他看了一眼。


    幾日不見,寧如深似乎又清減了一些,連銀帶都快束不住腰身。鼻尖被凍得泛紅,看著怪可憐。


    李無廷下意識想要說什麽,開口又頓住,隨即移開目光跨入門中,“進來吧。”


    寧如深像隻怕凍的貓,幾乎攆著帝王的腳跟循著熱源進了屋裏,“謝陛下…”


    德全默默綴在後麵。


    心歎陛下倒是毫無憐惜之意。若換做是他,恐怕就忍不住要讓寧大人下次進屋等候。


    禦書房內溫如暖春。


    李無廷側身在盥盆中洗著手,隨口問,“好全了?”


    寧如深逐漸迴暖,舒服得眯起眼,“托陛下的福,好得快。”


    水聲一停。


    接著就看李無廷那張冷俊的臉上似閃過一絲不自然,“嗯。”


    寧如深:……?


    他這語氣,應該沒帶什麽譏諷的意味吧。


    他狐疑地打量著李無廷,後者卻不再多言,隻掀袍坐了下來,自顧自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李無廷沒有叫他,寧如深便默默候在一旁。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點滴流逝,禦書房裏靜得出奇,一時隻能聽見紙頁翻動的聲音。


    德全似早已習慣,隻偶爾替人換上熱茶,除此之外不作任何聲響。


    寧如深站得腿麻頭暈。


    他實在不懂李無廷天天催他來禦前當值的意義


    看他一身紅,擺在案前辟邪嗎?


    他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站了會兒,又想起了耿尚書的事,漸漸地盯著虛空出了神……直到身子一晃,腳下沒站住側落了半步。


    嗒,一聲輕響。


    寧如深迴過神來,就看李無廷從案後抬眼,沉靜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


    寧如深動了動僵直的腿,請罪道,“臣禦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李無廷輕描淡寫,“寧卿連欺君都敢,這點罪算什麽。”


    寧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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