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蔣的車隊已經開出去三四個小時了。天太熱了,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在喘粗氣。


    蔣新華駕駛皮卡,老蔣坐在副駕上帶路,沈小題、老貓、趙吉鵬擠在後座上。


    趙吉鵬突然朝前指了指,說:“有水!”


    兩個老蔣看了看,然後互相對視了一下,同時哈哈笑起來。


    蔣新華說:“老蔣啊,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老蔣說:“你來說吧。”


    蔣新華一邊開車,一邊偏過身子對趙吉鵬說:“大美女……嗯,我想想該怎麽跟你解釋……其實那算是一種最小的海市蜃樓了。”


    趙吉鵬詫異地問:“那是海市蜃樓?”


    蔣新華點了點頭:“那是沙子,沙麵太熱了,比空氣熱很多,接近沙麵的空氣比上層空氣的密度小,導致陽光發生折射,人們逆著反射光線看過去,會看到遠處物體的倒景,就像從水麵反射出來的一樣。”


    趙吉鵬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聽不懂……”


    老蔣補充說:“就像你們在城市的時候,夏天走高速公路,總覺得前麵好像有水跡,原理是一樣的,也是光的折射。”


    趙吉鵬喃喃地說:“我一直以為那是太熱了,瀝青化了……”


    蔣新華又問老蔣:“這種氣溫趕路,車受得了嗎?”說著,他摸了摸車門的扶手,因為長時間的暴曬,燙得嚇人。蔣新華好像觸了電,一下把手縮了迴來,他看了看手指,手指上迅速爆起了一個水泡。


    後座上的老貓趕緊問:“蔣叔,你沒事兒吧?”


    蔣新華搖了搖頭,示意老蔣繼續說下去。


    老蔣說:“人受得了,車就受得了。”他迴頭看了看:“你們怎麽樣?空調已經開到最大了……”


    沈小題縮在車座上,靠著車門,似乎感覺不到溫度。她閉著眼睛,身體隨著車輛搖搖晃晃,好像睡著了……


    太陽懸掛在頭頂,像個大浴霸。這是羅布泊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沈小題、老貓、趙吉鵬以及真假老蔣都坐在皮卡上。陳傘一個人開著蔣新華的越野車,遠遠跟在後麵。


    當時,兩輛車剛剛離開幹戈,開出了沒多久,老蔣就從皮卡上走下來,蔣新華也停了車。大家都下來了,在烈日下活動身體。


    老蔣走過來,說:“皮卡我開不慣。”


    蔣新華馬上說:“我來開吧,你給我指路就行了。”然後他看了看陳傘:“你來開這輛越野車,有問題嗎?”


    陳傘說:“你不是從不讓別人碰你的車嗎?”


    蔣新華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你行嗎?“


    陳傘說:“我得看看。”


    接著,陳傘就坐在了駕駛座位上,蔣新華指著中控台和儀表盤,簡單講解了一番,陳傘像小雞啄米一樣不停點著頭。過了會兒,兩個人終於完成了“講授”,走過來。


    蔣新華說:“我開皮卡,你們怎麽坐?”


    趙吉鵬說:“我和老貓坐一輛車。”


    蔣新華說:“嗯,你倆坐皮卡,沈小題姑娘和陳傘老弟坐越野車。”


    趙吉鵬低聲對老貓說:“我不想坐他的車……”


    沈小題說:“我跟你們坐皮卡。”


    陳傘問沈小題:“丫頭,你不坐我的車?”


    沈小題對他說:“後退,後退。”


    陳傘就朝後退了兩步。


    沈小題說:“誰批準你叫我丫頭了?”


    陳傘有些尷尬,他勉強笑了笑:“隻能他叫嗎?”


    兩個人都明白,這個“他”指的是幹戈。沈小題說:“對,隻能他叫。”


    陳傘想岔開話題,他看了看沈小題的臉,問:“臉還疼嗎?”


    沈小題一下就不高興了:“你什麽意思?打我臉?”


    陳傘趕緊說:“不是不是……”


    沈小題已經轉身走向了皮卡。


    接著,老貓和趙吉鵬也坐進了皮卡。


    走著走著,沈小題突然睜開了眼睛。她覺得眼睛澀澀的,好像剛剛哭幹了眼淚。她摸了摸臉頰,那正是被幹戈扇耳光的位置,現在還有點麻木。她摸到了淚痕。


    她做夢了,她再次閉上眼睛,試圖努力抓住夢裏的每一個細節。


    夢的機理非常奇特,剛剛睡醒的時候,夢中的情景曆曆在目,清晰可見,但在一二分鍾之內,夢中的場景和情節就會一點點湮滅,最後不留痕跡。不過所有人都不介意。


    我們不但忘記了夢,我們還忘記了忘記。


    沈小題現在不想忘記。


    她的雙手都握緊了,好像這樣能為她的迴憶增加力量。


    夢裏刮著風沙,直升機引擎的轟鳴聲還在耳邊迴響,那個儒雅男孩的聲音和他的身影一樣,漸行漸遠,風中傳來一句話:“送給你!我叫夏邦邦,記住,我叫夏邦邦!……”


    沈小題竟然在大漠深處夢到了大漠深處!還夢到了她初次和夏邦邦遇見時的情境!


    終於,直升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可是,那種刀割般的痛感卻深深刻在了沈小題的心裏。


    再說一次,這種本體和複製人的通感非常神奇,從科學上難以找到依據,就像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但它卻是真實存在的。這次神奇的通感,改變了這對苦命女孩的命運……


    沈小題的心越來越疼,她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趙吉鵬在一旁問她:“你怎麽了?肚子疼?”


    老蔣迴過頭來,說:“肚子疼可不能挺著,有藥嗎?”


    沈小題擺了擺手,慢慢直起了身子,說:“我沒事兒。”


    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沈小題經曆過兩次,都是因為夏邦邦。第一次,夏邦邦驚慌失措地丟下她,開著直升機飛走了;第二次,本體夏邦邦悲壯地自殺於延伸城,複製人夏邦邦倒在了離帳篷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不想再感受第三次了。


    她揉了揉眼睛,恢複了冷靜,她拍了拍前麵的座位,說:“老蔣,你停一下,我得迴去。”


    蔣新華一迴頭,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你說什麽?”


    沈小題又說了一遍:“我得迴去,迴去找幹戈。”


    老蔣也迴過頭來:“你瘋了?”


    沈小題搖了搖頭,說:“沒辦法,他先瘋了。”


    老蔣的臉漲得通紅,非常生氣:“我現在以國家正式工作人員的身份跟你說話。我們不可能再迴去找他,他留下那是他的選擇,我們六個人的命比他一個人的命重要得多。就算你怎麽說都沒用,絕不會改變我們的路線。”


    沈小題淡淡地說:“你聽錯了吧。我說的是我迴去,不是我們。”


    老蔣說:“那也不行。當時你留下就留下了,但是你跟我走了,現在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


    沈小題說:“你們不停車我就跳下去了。”


    蔣新華隻好停下車來。


    老蔣說:“我跟你說實話吧,你不去找他他一個人死,你去找他你們兩個人死。”


    沈小題說:“那就不關你的事了。”


    說完,她就跳下了車。


    車上的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沈小題爬上皮卡車廂,拿了一些食物和水。如果說,之前幹戈在她眼裏還是個孩童的玩具,她絞盡腦汁,一心想把他從小題手上搶迴來,那麽,現在沈小題已經真真切切地愛上了幹戈。


    陳傘也把車停下了,他跑過來,拉住了正在裝東西的沈小題,問:“你要幹什麽?”


    沈小題自顧自地拿給養,沒說話。


    其他人也紛紛下了車,趙吉鵬對陳傘說:“她要迴去找幹戈……”


    陳傘愣了一下,立刻大聲說:“沈小題,你別鬧了!你沒有車,怎麽迴去?”


    沈小題看了看他,說:“你保護好你自己,不用操心我了。”


    陳傘說:“我問你,你怎麽迴去?”


    沈小題說:“走。”


    陳傘的眼圈慢慢地濕了,他小聲說:“沈小題,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沈小題特意看了看陳傘:“跟你沒關係,你走你的。”


    陳傘搖了搖頭,說:“跟我沒關係?你說跟我沒關係?你知道,我是專門迴來找你的,你就這樣把我一腳踢開,一個人去找他?”


    沈小題說:“那你再打我一耳光吧。”


    陳傘靜靜地看著沈小題,眼淚慢慢湧出來。


    沈小題不再看他,她麵對大家,提高了音量:“我爸爸叫沈向文,幹戈的爸爸叫幹弘,他們曾經一起進入羅布泊考察,那次幹弘掉隊了,迷路了,沈向文審時度勢,沒有選擇帶隊尋找幹弘,而是直接離開了羅布泊。後來,幹弘也走出了羅布泊,不過,他瘋了。我和幹戈都懷疑,當時沈向文肯定被某種神秘力量控製了,魔障了,不然他不可能扔下隊友……”


    蔣新華說:“沈小題姑娘,你想說什麽!”


    沈小題說:“現在我忽然發現了,當時,沈向文,也就是我爸爸,他很可能並沒有被控製,他很清醒,丟下幹弘,帶隊離開羅布泊,那就是他的決定。”


    說到這兒,沈小題停了停,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這,就,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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