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新華連忙拿了手電筒走出門,照了照那四個人:“你們是幹什麽的?”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擺了擺手:“我們是大慶地質四處的,我們的導航失靈了,這裏是樓蘭保護站嗎?”此人大概五十多歲,滿嘴東北口音,奇瘦,三角眼,小山眉,顴骨很高,看上去讓人很不舒服。


    蔣新華把手電筒放下來,問:“大慶?”


    金絲眼鏡說:“黑龍江大慶啊。”


    蔣新華說:“呃……你們有證件嗎?”


    金絲眼鏡走到蔣新華跟前,從懷裏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本子,遞給了蔣新華:“找到這裏真不容易。”


    蔣新華用手電筒照了照小本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金絲眼鏡,問:“你們總共四個人?”


    金絲眼鏡點點頭:“四個。你應該見過我們的向導,他帶隊來過你這裏。”


    另一個老男人朝蔣新華笑了笑。此人矮墩墩的,臉很黑,看上去非常純樸,甚至有些呆笨。蔣新華點點頭:“哦哦,我有印象。”


    說著,他把證件還給了金絲眼鏡:“進來說吧。”


    除了金絲眼鏡和向導之外,還有兩個年輕人,充盈著少年的精氣神。其中一個不超過20歲,他穿著藍色運動裝,頗為潔淨。另一個25歲左右,穿著迷彩服,已經髒得不像樣子,就像一堆腐爛的荒草。


    四個人進了屋,見到幹戈和沈小題,金絲眼鏡先是愣了一下,又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唿。也許,他們把幹戈和沈小題當成工作站的人了,並沒有問什麽,紛紛在桌子前坐下來,自己倒水喝。


    這時候,幹戈和沈小題坐在土炕上,離他們大概七八步遠。幹戈警惕地打量著他們,並沒有上前搭話。


    金絲眼鏡喝了一碗水,對蔣新華講起了他們的遭遇。


    金絲眼鏡是大慶地質四處的,他來尋找地下石油。本來他們單位組織了十幾個人一起來塔克拉瑪幹沙漠勘探,但是臨出發之前,金絲眼鏡因專業問題和同事起了爭執,金絲眼鏡很學究,是個倔脾氣,脫離團隊一個人進來。運動裝算是他的助手,迷彩服是他在庫爾勒雇的司機,皮卡是迷彩服的。那個看起來很憨厚的老男人,本來是個普通的銷售,他進過幾次羅布泊,所以,金絲眼鏡在庫爾勒尋找向導的時候,他接下了這個活兒。


    這個團隊應該說挺專業的,有專門的司機,專門的向導,但是誰都沒料到,進了羅布泊之後,一切就都變了,信號中斷,導航失靈,四個人拖著快沒油的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樓蘭工作站……


    蔣新華很驚訝:“羅布泊有石油?”


    金絲眼鏡說:“不排除這種可能。”


    蔣新華說:“這裏好像沒有過森林啊……”


    金絲眼鏡說:“聽過阿聯酋和沙特阿拉伯嗎?他們都是沙漠國家,石油讓他們富得流油。”


    蔣新華趕緊點頭。


    接著,他去煮了一大鍋粥,四個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迷彩服“唿哧唿哧”地喝粥,偶爾抬頭看幹戈和沈小題一眼,這個青年長得很清秀,有一種少數民族獨有的敦實感。


    運動裝左手端著碗,小口地喝,顯得很斯文,他的右手始終在一側垂著。


    向導毫無存在感,他坐在桌子一角,隻是低聲跟迷彩服說著話,兩個人說的是庫爾勒方言,幹戈根本聽不懂。在四人團隊中,隻有他倆是老鄉。


    金絲眼鏡一直在跟蔣新華說話,一會兒抱怨單位的領導,一會兒又說起了自己的妻子兒女,說著說著,他竟然紅了眼圈,運動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老金,你怎麽了?”


    金絲眼鏡將金絲眼鏡摘下來,揉了揉眼睛。他太瘦了,帶上眼鏡還算正常,摘了眼鏡之後,就露出了深陷的眼窩,裏麵綴了兩顆漆黑的眼珠子,看起來格外詭異。


    金絲眼鏡顫巍巍地把眼鏡戴迴臉上,說:“我對不起我女兒!她早就讓我退休迴家享清福,我不肯,經過這幾天,我徹底明白了,這麽大把年紀了,為什麽不退休!還要跑到羅布泊來,連累你們吃了那麽多苦……”


    運動裝安慰他:“你不要難過了,你看我們不都活得好好的。”


    蔣新華也安慰說:“是啊,不用擔心了,我今天已經跟外麵聯係過了,最多三天他們就會派人過來了。”


    吃完之後,金絲眼鏡緩過氣來,開始打量屋裏的人,他看了看幹戈和沈小題,問:“他們是……”


    蔣新華說:“他們是來羅布泊旅遊的,也迷路了,過來求助。”


    金絲眼鏡點點頭,問蔣新華:“同誌,這個工作站就你一個人?真不容易!”


    蔣新華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有一個同事,他出去了。你們叫我老蔣就好了。”


    金絲眼鏡和蔣新華攀談了一會兒,又跟幹戈搭話了:“你們就兩個人?”


    幹戈說:“就兩個人,怎麽了?”


    金絲眼鏡搖了搖頭,說:“沒什麽,你們是情侶吧?”


    沈小題小聲說:“不是不是。”


    幹戈看了看沈小題,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這四個人,她顯得很局促,很緊張。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金絲眼鏡說:“很少有兩個人組隊來羅布泊……”


    運動裝打量著幹戈,他的目光停在了幹戈的眉梢上,然後,他湊到金絲眼鏡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金絲眼鏡看幹戈的表情馬上變得警惕了。


    他不再跟幹戈說話,而是湊到了蔣新華耳邊,不知道嘀咕了一些什麽。幹戈明白了——自己的臉上有槍傷,他們開始懷疑自己了。


    蔣新華大聲說道:“不不不,他們被盜屍的人襲擊了,他們是受害者。”


    果然。


    雖然蔣新華幫幹戈說了話,但那四個人的眼神還是對幹戈保持著警惕。金絲眼鏡不再跟幹戈對話,接下來,他和蔣新華相談甚歡。幹戈和沈小題被孤立了。


    幹戈拉著沈小題走了出去。


    他唿吸了幾口涼涼的空氣,對沈小題說:“哎,你挺大方的一丫頭,剛才見了那四個人,我發現你很緊張,為什麽?”


    沈小題笑了:“你和別人第一次見麵,如果你表現得太放鬆,那對別人是一種進攻。”


    幹戈說:“不懂。”


    沈小題說:“你太放鬆,說明你是強勢的。而如果你很拘謹,別人就會對你放鬆警惕。”


    幹戈說:“用得著這麽多心計嗎!”


    沈小題說:“我很在意這四個人。”


    幹戈說:“為什麽?”


    沈小題說:“說不清,至少……他們人太多了。”


    沈小題一邊說一邊朝土牆外麵走去。


    幹戈追上去,問:“你去幹什麽?”


    沈小題頭也不迴地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四人團隊的皮卡車停在土牆外。那兩條狼狗拴在門口,看到幹戈和沈小題,又挺直了腰背,開始狂叫起來。


    沈小題看著那兩條狗,皺了皺眉頭,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


    接著,她走到皮卡車前,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了照車身和輪子。


    幹戈說:“你想幹什麽?”


    沈小題繼續觀察:“我想知道他們到底什麽來頭。”


    看了一會兒,沈小題突然說:“這車太髒了!”說到這兒,她緊張地朝紅磚房看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你看它的輪胎,絕對常年行駛在鹽殼地上!……這應該是你的專業啊,青年!”


    幹戈嚴肅起來,他接過沈小題的手機,細細照看皮卡車的輪胎,果然,輪胎的紋路幾乎被磨平了,還有一些深深淺淺的坑,那是被堅硬的鹽殼紮出來的。按照那四個人的說法,這輛車是租的,那麽它過去應該一直跑在庫爾勒的柏油路上,進入羅布泊不過幾天,輪胎不可能是這樣的狀況——幹戈陡然覺得毛骨悚然了。


    幹戈撓了撓頭,罵了聲粗話,如果這四個人有問題,那麽可就太危險了。他第一個念頭想到了立即離開,但是,工作站的那個蔣新華怎麽辦?他還被蒙在鼓裏呢!幹戈犯難了。


    幹戈站起來,透過皮卡車的窗子往裏看,黑乎乎的,看不清什麽。這時候,他聽見一個聲音:“你幹什麽呢?”


    他迴頭看,蔣新華站在門口,正朝他們看過來。


    幹戈知道自己解釋不清楚,索性不解釋,他帶著沈小題直接走進院子,走向了吉普車。


    門口那兩條狼狗又朝他們狂吠起來。


    幹戈理都不理,徑直往前走,沈小題卻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四人團隊來到工作站的時候,這兩條狼狗從頭到尾都沒有叫過一聲!


    蔣新華走過去,大聲喝了兩嗓子,兩條狗終於跑開了。


    蔣新華說:“好了,大家都休息吧。”


    沈小題搖搖頭:“不用了,今晚工作站的人多,我和幹戈睡帳篷就好了。”


    幹戈和沈小題的想法不謀而合,沈小題迴到吉普車前的時候,幹戈已經在紮帳篷了。


    四人團隊中的兩個年輕人出來,他們去車上搬東西——看來,他們要睡在工作站裏麵。


    運動裝拿著一個睡袋,走過幹戈和沈小題,警惕地看了看他們。


    幹戈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運動裝說:“今天前半夜我來守。”


    迷彩服說:“好,後半夜我來守。”


    幹戈翻了個白眼,在他們防備著金絲眼鏡一行人的時候,金絲眼鏡的團隊竟然也在防備著他們。


    幹戈看著兩個年輕人的背影,他發現運動裝右臂的袖子看起來鼓鼓囊囊,好像裏麵塞著什麽東西!他想起這個年輕人吃飯的時候,隻用了左手,很笨拙的樣子。他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這個年輕人的右臂受傷了!而昨天夜裏,他正巧用刀子刺中了一個匪徒的右臂!


    幹戈死死盯著那根粗壯的右臂,喃喃道:“我操,原來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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