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萬魔淵的懸崖邊,魔祖用著他的麵孔,提著一把鮮血淋漓的劍,見他望過來,歪頭一笑:“哥哥醒啦,我幫你和我報仇了哦。”


    溪蘭燼茫然地抬起頭,瞳眸猛然一縮。


    在魔祖的腳下,倒著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身衣服他無比熟悉,如今纖塵不染的法衣,已經被血染紅了。


    他腦中嗡地一白,搖搖欲墜地想衝過去,卻被人拽住了,曲流霖和江浸月拉著他:“別過去!”


    曲流霖滿目憐憫,歎息著道:“溪魔尊,這就是謝仙尊的劫啊,如同你躲不掉死去的命運一般,縱然你幫你擋過,這劫終會落到他身上,認命吧。”


    溪蘭燼眼睛都紅了:“放開我!我要去救他,我要救他……”


    江浸月不忍道:“師弟已經魂飛魄散,沒有聲息了,別去了,你現在滿身是傷,鬥不過魔祖的。”


    “放開我。”


    溪蘭燼喘著粗氣,渾身發著抖,撕心裂肺般的劇烈痛意從身體鑽入心口,他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傷這麽疼的,還是因為心口太疼了,蔓延到了身上。


    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了:“我要救他。”


    他最終還是掙脫了曲流霖和江浸月的束縛,想要奔向謝拾檀時,才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傷重至極,走了兩步,便重重倒到地上。


    溪蘭燼沒有反應,視線裏隻有那道被血染紅的身影,一點一點,爬了過去。


    血跡順著他的身體,在他爬過的地上留下拖長的血痕。


    他終於爬到了謝拾檀身邊,用力擦了擦滿手的血與汙泥,指尖發抖地拽了拽謝拾檀的袖子,小聲叫:“謝卿卿。”


    他隻要叫謝拾檀,謝拾檀永遠會在第一時間望向他。


    那道看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視線,隻有落在他身上才會有熱度。


    但眼前的人沒有反應,沒有迴頭。


    溪蘭燼心口如絞,眨了下眼,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從眼中滑落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謝拾檀的臉,又叫了一聲:“謝卿卿,你看看我。”


    謝拾檀最喜歡注視著他了,能那樣看他一整日一動不動。


    熟悉的俊美麵容落入眼簾,臉上卻染著血,漂亮的眸子也緊緊閉著,沒有聲息。


    溪蘭燼的唿吸很重,他知道謝拾檀的嗅覺敏感,很不喜歡血腥味,又有些潔癖,便伸手擦去他臉上的血跡。


    那麽討厭血的氣味,不得不舉劍殺人的時候,謝拾檀應該也很不適。


    他不像世人說的那樣殺伐果斷,冷酷無情。


    他也是討厭血腥的。


    魔祖就站在他們麵前,笑容似乎很純真:“哥哥怎麽哭了?”


    溪蘭燼沒有理它,他仔細地擦淨謝拾檀臉上的血跡後,發抖的手指終於還是落到了謝拾檀的鼻間。


    冷的,沒有起伏,沒有溫熱的氣息。


    他喜歡的那股馥鬱的冷香,也被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覆蓋了。


    周遭的一切失了色,世界嗡鳴不止,溪蘭燼怔怔的,喉間像是吞了一塊鐵:“謝卿卿……我讓你起來。”


    眼中的淚水越來越多,他的眼眶也越來越紅,身上的氣息愈發狂躁。


    “我會發瘋的。”溪蘭燼低聲道,“我真的會的。”


    你不是正道仙首嗎,起來阻止我。


    魔祖對溪蘭燼模樣十分滿意,嘻嘻笑道:“哥哥這樣才像個魔頭嘛,之前都被他教壞了。”


    它的話音才落,脖子倏地被扼住了。


    方才還因為重傷不能動彈的溪蘭燼眨眼之間出現在他麵前,染血的手掐住他的脖子,通紅的眼底帶著顛亂之意:“把他還給我。”


    魔祖無所謂地聳聳肩:“謝拾檀已經死了。”


    謝拾檀……死了。


    在即將徹底入魔的前一瞬,溪蘭燼昏昏沉沉地想,不,謝拾檀不會死。


    他為什麽不會死?


    因為……我給他種下了同生共死咒。


    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溪蘭燼瘋癲的腦海陡然一靜,湧上來幾分清醒。


    不對,他眼前的這些都是假的。


    他不應該在萬魔淵,他現在正在照夜寒山外渡劫,謝拾檀就待在遠處,給他護著法。


    謝拾檀沒有死。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起來,溪蘭燼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除了眼眶還紅著外,眼底那些瘋狂之色已經盡數消除。


    “你殺不了他。”


    溪蘭燼望著心魔境中的魔祖,輕嘲地勾了下嘴角:“他可是我罩著的人。”


    話音方落,心魔境轟然碎裂。


    在心魔境中仿佛過了許久,但其實隻過了一瞬。


    最後一道劫雷隨著天空中的烏雲一齊消散,溪蘭燼還沒有動作,便被人一把摁進了懷中,死死抱著。


    鮮活熱烈的懷抱中,幽幽的冷香撲鼻而來,衝散了還縈繞在鼻尖的血腥氣。


    溪蘭燼疲倦又開心地迴抱住謝拾檀,黏黏糊糊開口:“謝卿卿。”


    和心魔境中不同,抱著他的人立刻注視著他,溫和應了聲:“嗯?”


    溪蘭燼的笑意愈發濃鬱:“我忽然發現,原來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啊。”


    摟在他腰上的手緩緩收緊。


    明明什麽都做過了,還幹過那麽多過分的事,可是聽到溪蘭燼這麽說,謝拾檀的耳尖竟然紅了。


    很快,溪蘭燼就得到了謝拾檀的迴應:“嗯,我也是。”


    第80章


    渡劫結束,因為受下了天道的“特殊關照”,也算因禍得福,溪蘭燼的境界最終飛躍到了煉虛初期頂峰,很快便能繼續突破。


    冥冥之中的那道注視已經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給氣走的。


    溪蘭燼這會兒允許自己靠著謝拾檀了,脫力地倚在他懷裏,眉飛色舞地笑道:“謝卿卿,你不知道,方才我感應到天道出現了,它對我很不服嘛……”


    笑了兩下,又因為渾身幾乎散了架的劇痛悶咳了兩聲。


    謝拾檀蹙了下眉,立刻給他渡入靈氣。


    方才在最後一道劫雷時,溪蘭燼明顯進入了心魔境,氣息很不穩定。


    他知道的,六百多年前,溪蘭燼無論是突破煉虛期還是合體期,都沒有出現過心魔境。


    心魔境是渡劫之人心底深處,最憂怖之事。


    謝拾檀很想問問,溪蘭燼在憂心些什麽,但剛渡完劫,溪蘭燼還很虛弱,得閉關穩定一下境界,否則境界不穩,可能會掉迴去。


    謝拾檀將話咽迴去,摟著他迴到照夜寒山頂,在旁為溪蘭燼護法。


    溪蘭燼知道利害,沒有托大,盤坐起來開始修煉穩定境界。


    閉關了十餘日,在謝拾檀的輔助之下,溪蘭燼的修為最終穩定在了煉虛中期。


    他估摸了下,要是和謝拾檀再一起多修煉修煉,要恢複到合體期應當也不會遠了。


    收斂周身的氣息,一睜眼,溪蘭燼的視線裏就是謝拾檀幹淨冷俏的俊美麵孔——在迴到照夜寒山後,勤奮刻苦的雙修後,謝拾檀臉上的魔紋已經淡到看不清了,暗紅的瞳孔也褪色了許多,不注意看的話,隻會以為他的瞳眸變成了深黑色。


    想想心魔境裏那張被血髒汙的臉,溪蘭燼忍不住湊上去,吧唧親了口謝拾檀的臉頰。


    謝拾檀剛要出口的話被這一親弄碎在口中。


    他垂眸碰了碰被溪蘭燼軟綿綿親了一口的臉頰,思索了下,側了下臉。


    溪蘭燼現在已經很能理解謝拾檀一舉一動的意思了,趕緊又湊過去,在他另一邊臉上也親了下,促狹笑道:“不能厚此薄彼,是吧,謝仙尊。”


    謝拾檀麵色如常,仿佛無聲求溪蘭燼親親的不是自己,轉眸注視他的眼睛:“在心魔境中看到了什麽?”


    就知道謝拾檀會問這個。


    閉關這幾日,溪蘭燼想了許多借口,可是他又不想騙謝拾檀,兀自糾結了會兒,抬眸問:“小謝,我不太想說過,可以不說嗎?”


    究竟是看到了什麽,連他也不想說?


    謝拾檀停頓片刻,頷首:“你不想說,那便不說。”


    溪蘭燼怕他又偷偷不高興,眨眨眼,倒在他膝蓋上,仰臉看他的表情:“放心,小謝,我會處理好一切的……除了與這件事相關的事外,我不會再隱瞞你其他的事。”


    最後兩句話說得尤其認真,還伸出手來,要和他勾一勾。


    謝拾檀的唇邊似乎有了笑意,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好。”


    穩定在煉虛期後,倆人又在照夜寒山修煉了幾日,溪蘭燼的修為提上來了,雙修的效率也高了不少,謝拾檀臉上的魔紋很快就褪去了最後一絲血紅。


    這代表著,他體內的毒血,被和溪蘭燼融合的鳳凰神木淨化得差不多了。


    連他心口上的傷痕都愈合了很多,隻剩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大概是最初割開的傷口。


    溪蘭燼圍著謝拾檀轉悠了幾圈:“身上暗傷也痊愈了嗎?”


    謝拾檀由著他打轉:“七七八八。”


    這麽嚴重。


    溪蘭燼抿了下唇,想到他在渡劫時,天道懲罰他的那兩道幾乎超出承受範圍的劫雷。


    天道運行世間一切,不會破壞自己的規則,他的劫雷雖然要更重一些,也在渡劫的規則之內,但對於違逆天道的行為,降下的雷劫就不會有規則限製了,必然是朝著將謝拾檀抹除的力度來的。


    否則也不至於將謝拾檀傷到如此。


    想到在心魔境中所見的一切,溪蘭燼無聲吸了口氣。


    他絕不會讓謝拾檀變成那樣的。


    準備得差不多,也該前往澹月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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