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蘭燼垂下眼,安靜了片刻,漆黑的眼睫像是有些濡濕,但再抬起眼時,眸底依舊明亮如初,帶著璨璨笑意:“迴頭去萬魔淵邊上給他們倒碗酒,淵底下沒有酒,他們都很饞那口。從前我每年都會過去一趟的,這次五百年沒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溪蘭燼在笑,謝拾檀卻看得心口緊縮,仿佛是心口上未愈的傷又被剖開了一般,輕聲問:“我能陪你去嗎?”


    “當然啊。”溪蘭燼理所當然道,“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到朋友時,溪蘭燼難得舌頭打了個結,就跟之前向辛愷介紹他和謝拾檀的關係似的,朋友倆字都變得燙口。


    謝拾檀是他最特殊的朋友,除了朋友之外,還能有什麽更親近的關係嗎?


    溪蘭燼有些苦惱。


    倆人在這小聲交談著,那邊的兄弟倆也吵完架了。


    解明沉聽說弟弟被選中了,簡直心膽俱裂,立刻就想帶他離開,但解明光神魂不如他強韌,早就被洗腦了個徹底,覺得兄長簡直不可理喻,被選為鼎爐是無比榮耀的事,怎麽可以是那副態度呢。


    即使知道解明光是因為被丹陽觀的人施了術法才這樣,解明沉還是被氣到了,隨即他做了個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他任由吵完架的解明光從屋子裏走出去,獨自一人在屋裏平穩情緒,思索晚上該如何帶解明光走。


    等他出去的時候,解明光已經不見了。


    他被帶走,去做作為鼎爐被吸光渾身修為與精氣前的準備了。


    溪蘭燼看著這個走向,就明白了。


    顯然解明沉是被困在了循環的噩夢之中,不斷地因為弟弟的死而愧疚,不斷地因為自己的做法而後悔,他們需要打破這個循環,隻要救出解明光,看到弟弟還活著,解明沉就能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夢裏了。


    溪蘭燼果斷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專注眼前的正事:“走,我們去把解明光找出來。”


    謝拾檀點了下頭,跟著溪蘭燼搜查解明光的蹤跡。


    但詭異的是,搜完整個丹陽觀上下後,他們依舊沒有找到解明光。


    沉浸在往事之中的解明沉也沒有找到弟弟,眼底透露出絕望之色。


    溪蘭燼立刻明白過來:“他潛意識中知道解明光最後還是死了,所以無意識地將解明沉藏了起來,藏在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他在反複地做這一場夢,無論循環多少次,在夢裏用什麽辦法,解明沉都無法將弟弟找出來,帶他逃離丹陽觀。


    謝拾檀垂眸看了半晌倉皇找人的解明沉,片刻之後,目光落到溪蘭燼身上:“你去他的夢境深處找解明光,這裏我再找找。”


    想把解明光找出來,也隻能分頭了。


    溪蘭燼不做他想,同意了謝拾檀的提議,化作一道流光,鑽進了解明沉的夢境深處,尋找解明光的下落。


    一般而言,夢境深處是夢境之外的世界,也就是一片空白。


    直到鑽進來了,溪蘭燼才發現,解明沉的夢境深處,是另一重夢。


    和失去弟弟的痛苦愧疚相似,隻不過這場夢裏,他失去的是庇護他、將他當弟弟看待的溪蘭燼。


    當年與魔祖的最終一戰,是在極北的雪原大陸上,那片地方人跡罕至,沒有任何生命氣息,大戰不會對周圍的東西造成影響。


    這個決戰之地是溪蘭燼選的,其他人都覺得魔祖應當不會同意,但沒想到,魔祖還真應了戰書,來了這個地方。


    在決戰來臨之前,溪蘭燼總算能和謝拾檀光明正大地待在一塊兒了,因為隻有他們倆人能抵抗住魔祖對於神魂的侵蝕,所以隻有他們二人能入陣誅殺魔祖,在進去之前商討如何作戰,再正常不過了。


    倆人待在一起時,身邊一般隻有解明沉。


    整個白梅峰上隻待著三人,靜候那一場大戰的來臨。


    因為夢裏是解明沉的視角,所以溪蘭燼進入這層更深的夢境後,看到的也是解明沉的視角。


    從解明沉的角度,溪蘭燼才發現,他貌似經常偷看謝拾檀。


    商量入陣後如何應付魔祖時,他在偷看,討論如何配合時,他的手也閑不住地撥弄謝拾檀垂落的銀發。


    從第三人的視角看自己,溪蘭燼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手欠。


    謝拾檀居然忍得了他。


    這種時候,解明沉都在咬牙切齒,小聲嘟囔:“少主什麽都好,就眼光不好……”


    溪蘭燼很不服氣。


    他的眼光哪裏不好了?


    像謝拾檀這般明秀標誌、還能變成漂亮大白狼的人,他多幾分欣賞怎麽了?


    夢境深處的這場夢不如外麵的穩定,眨一下眼就換了畫麵。


    那似乎是又過了一段時間後,決戰的時間近在眼前,解明沉腳步沉重,一步步地往山頂走。


    決戰來臨前,溪蘭燼和謝拾檀常在峰頂的一株雪鬆之下下棋,他是過去送消息的。


    溪蘭燼跟著解明沉走了幾步,才想起來自己是來找解明光的。


    關於大戰前和大戰時的這段記憶,溪蘭燼還沒恢複,對此十分好奇,很想過去看看,但正事要緊,他隻能放棄過去看熱鬧,在這片不大的夢境空間裏尋找解明光。


    山上山下都仔細搜了一圈,依舊沒有解明光的蹤影。


    看來解明光沒有被藏到這個地方來,溪蘭燼本想直接離開,要喚醒解明沉,隻需要破除外麵那重夢境就夠了。


    可是步子挪到一半,他鬼使神差地又轉了迴去,剛到山頂,就看到解明沉大驚失色地衝了下來,像是看到了什麽,溪蘭燼好奇地加快步子,可惜還沒上去看到把解明沉嚇跑的一幕,畫麵又變了。


    是在之前夢裏的那片無垠的雪原裏。


    溪蘭燼又看到了倒在謝拾檀懷中瀕死的自己。


    飛快趕來的解明沉腳都在發軟,還沒看清溪蘭燼,大顆大顆的熱淚已經從他臉上滾下來,這個在魔門讓人聞風喪膽的好戰風姿嚎啕大哭:“少主,少主……”


    他想把溪蘭燼的屍首搶過來,還沒靠近,便被謝拾檀的靈氣彈開了。


    溪蘭燼看到謝拾檀緊緊地抱著自己,他胸口洇出了血染紅了他一向雪白潔淨的白衣,連銀緞般的銀發也沾染上了血跡。


    他埋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淡漠地聽著解明沉發狂地怒斥辱罵。


    溪蘭燼深吸了口氣,正準備現出身形,讓解明沉看到自己還活著,破除這重夢境,餘光中卻發現了不對。


    他看到有人趁著謝拾檀和解明沉都無心顧及其他,將染血的渡水劍偷走了。


    是卓異慢。


    沒想到深入夢境還能有這個收獲,溪蘭燼陰差陽錯得知了渡水劍的下落,皺眉看了幾眼卓異慢消失的方向,收迴眼神後,走上前,不再隱匿,拍了下解明沉的肩膀,懶洋洋道:“別嚎了,你家少主我好著呢。”


    解明沉的怒罵聲瞬時止住,呆呆地看過來。


    就連同夢境裏的謝拾檀,也猛然抬起了臉。


    溪蘭燼恍惚了下。


    他看到解明沉夢裏的謝拾檀,臉上有淚痕。


    那般清冷出塵,從不為外物動容的謝拾檀,因為他而哭了嗎?


    溪蘭燼停頓了片刻,強迫自己把視線落迴解明沉身上,笑道:“在外麵不是見過我了嗎?睡懶覺還得讓我來叫你醒,解魔君,架子這麽大了。”


    解明沉的悲傷與憤怒已經被慌亂所取代:“沒有,我沒有,少主……等等,您說叫醒?”


    他怔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呆住:“我……這是在做夢嗎?”


    隨著這句話出口,夢境深處的這場夢轟然崩塌。


    溪蘭燼早有準備,這場深處的夢境崩塌,他又掉迴了解明沉關於弟弟的那場夢裏。


    既然他沒能在夢境深處找到解明光,那解明光應當還在丹陽觀中。


    溪蘭燼得出結論,拋進丹陽觀裏,想找謝拾檀。


    踏進丹陽觀的瞬間,他的腳步不由一滯。


    溫熱的血從不遠處的屍體上蔓延到腳邊,如何血河一般,即將湧到門檻上。


    他挪開腳,避開那些血跡,抬起眼,發現了滿地的屍體。


    夢裏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夜裏,溪蘭燼望著遍地的屍體,眼皮不禁跳了一下,生怕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循著謝拾檀的氣息,飛快往哪邊過去。


    跨進丹陽觀大殿廣場的瞬間,又一具屍體從石階上咕嚕嚕滾下來,正好停在溪蘭燼腳邊。


    溪蘭燼愣愣地抬起頭,明月之下,正好看到又一個人倒下,露出他身後的謝拾檀。


    高潔的仙尊手持著照夜劍,雪白的劍身上滴滴答答流淌著溫熱的血。


    倆人的目光相觸,謝拾檀不免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抓到做壞事的小孩,下意識將染血的照夜劍藏到背後。


    溪蘭燼簡直懷疑做夢的人是自己,要不然謝拾檀怎麽會將丹陽觀給屠了?


    這不是後來趕來的他做的嗎。


    倆人對視半晌,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少年解明沉顫抖著開了口:“你、你們是誰?”


    這時候的解明沉還不認識溪蘭燼和謝拾檀。


    謝拾檀心虛地移開視線,目光落到解明沉身上,語氣淡淡的:“丹陽觀的人被我殺光了,你弟弟沒有死。”


    溪蘭燼這才明白了他的做法。


    ——找不到解明光,那就把致他於死地的人都解決了,如此夢境也能破除。


    少年解明沉聽完他的話,喃喃道:“是啊,他們沒來得及吸走阿光的修為和精氣,阿光沒有死……”


    隨著這句話落下,丹陽觀倏然開始崩塌。


    第62章


    夢境破裂,代表著解明沉蘇醒,溪蘭燼和謝拾檀的神識被識海排斥,迴到了各自的身體中。


    醒過來的時候,溪蘭燼還在為謝拾檀的行為震愕著。


    結果一睜眼,就看到五六隻小白狼乖乖地團團圍在他身邊趴著,見他醒了,全部軟綿綿地叫著湊過來拱他的腿。


    溪蘭燼的心瞬間就化了,隨意抱起一隻小白狼,看謝拾檀也睜開眼了,忍不住問:“小謝,你方才在解明沉的夢境裏……在做什麽?”


    他怎麽覺得,謝拾檀是故意支開他去夢境深處的?


    謝拾檀那雙漂亮的眼睛依舊是清淺幹淨的,仿佛沒有沾染過一點血色,與他對視一眼後,垂下了眼簾。


    因為他控製不住。


    在聽到溪蘭燼小時候的遭遇後,胸口的戾氣就在不斷膨脹,從那一刻起,那場夢的唯一解就隻有一個了。


    哪怕解明光沒有被解明沉藏起來,整個觀裏的人也會被他一個個解決了。


    把溪蘭燼支開,隻是謝拾檀不想讓溪蘭燼看見自己失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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