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拾檀沒有在意那些視線,化迴人形,托抱著溪蘭燼,扣住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身體情況,眉心擰得很緊:“怎麽迴事?”


    江浸月也懵:“不知道啊,我能保證,他真沒受傷。”


    謝拾檀自然知道溪蘭燼沒受傷。


    他的眉心擰得愈緊,溪蘭燼這副臉色蒼白、渾身無法動彈的樣子,忽然想起,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之前他隻以為,是因為溪蘭燼體內有寒花和不燼花相爭,但現在寒花和不燼花都已經被他拔除了,不應該再發生這種情況。


    溪蘭燼攢了好久力氣,才勉力張開口:“小毛病,過一陣就好……抓到了嗎?”


    謝拾檀沉默了一下,頷首,翻手露出兩顆珠子,一白一黑:“在這裏麵。”


    “怎麽是兩個?”


    謝拾檀道:“過來的路上,撞上那隻獨眼鬼,發現他竊走了塵芝液,便順手抓了。”


    還是妄生仙尊靠譜啊。


    溪蘭燼很想開口誇一下謝拾檀,但僵滯感越來越嚴重,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浸月也擔心溪蘭燼,但又做不到什麽,在旁邊轉來轉去,將謝拾檀離開後發生的事告訴他:“先前我們待在那間屋裏時,被幾團魔氣襲擊,將麵具打壞了,引起東市百鬼的躁動追殺,我本想帶溪……你的小徒弟離開鬼市,但是鬼市的出口卻被人封住了,一時片刻打不開。”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們進入鬼市之後,就一直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能在關鍵時刻封住鬼市出口的存在可不多。


    謝拾檀也察覺到了,臉色愈發冷峻,望向懷裏的溪蘭燼。


    溪蘭燼的幻化術已經失效了,平時裏明豔張揚的眉目蔫噠噠的,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裏,眼睫半闔著,不知是半昏過去了,還是已經徹底說不出話。


    想弄清溪蘭燼身上的問題,必須離開鬼市,去尋醫修。


    謝拾檀緩緩從腰側拔出照夜劍。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江浸月立刻阻止:“可別,你這一劍下去,出口的封印是能破除,但鬼市也要崩潰了,鬼市要是崩潰,影響到的可是凡人。”


    謝拾檀簡潔道:“我能維持此間穩定。”


    “我知道你能,但維持一個‘界’的平穩,消耗的靈力不是一般的龐大,境界都可能會因此倒退,你傷還沒好,發瘋啦?”


    謝拾檀沒搭理他的話,照夜劍剛要抽出來,忽然感到手背上有什麽微涼的東西按了下來。


    輕飄飄的,像根羽毛,安撫似的,落在謝拾檀手上,像有萬鈞之重。


    是溪蘭燼的手。


    溪蘭燼的身體雖然動不了,但意識是清晰的,聽到江浸月的話,勉強睜開眼,輕輕按住謝拾檀的手,聲音微弱蚊呐:“別。”


    謝拾檀就動不了了。


    江浸月默默後退,總覺得這倆人現在的樣子,不太適合他融進去。


    氣氛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後,謝拾檀的手還是握住了劍柄,眉目冷冽,恍若穿行千裏冰原之人,周身都帶著冷意:“不行。”


    他可以縱容溪蘭燼很多事,唯獨這個不行。


    剛安下一點心的江浸月大驚失色。


    不是吧,怎麽連溪蘭燼的話都沒用了?


    就在謝拾檀要拔劍時,竟然有鬼物扛住謝拾檀的威壓,靠近了他們,說話頗有條理:“不知是妄生仙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鬼市向來歡迎人修來往,先前的鬼眾不懂禮數,驚擾了仙尊的朋友,實在抱歉。”


    是隻矮小瘦弱的鬼。


    溪蘭燼餘光瞥到,半死不活地想,不愧是鬼,就會說鬼話。


    鬼市要真歡迎人修來往,會把他們從東市追到西市來?


    那隻靠過來的鬼態度恭敬:“我見這位小友似乎身體不適,在下鬼醫,不如讓我來看看,仙尊也順便高抬貴手,放了我的朋友?”


    謝拾檀動作稍頓,垂下眼冷淡地望過去。


    見謝拾檀有反應,那隻矮小的鬼醫笑得愈發恭謹,望向懸浮在他身側的珠子,歎氣道:“我最近煉藥需用塵芝液,我這位朋友一時心急,才做出冒犯仙尊的事,望仙尊見諒。”


    江浸月滿眼狐疑:“你是鬼醫,還能給活人看病?”


    “這位前輩有所不知,”鬼醫察覺到這位似乎也不好惹,態度依舊恭敬,“在下生前曾是藥穀的弟子。”


    江浸月挑眉:“哦?巧了,我和藥穀打過交道,認識不少人,你叫什麽,說來聽聽。”


    鬼市裏的鬼眾一般都是給自己胡亂取個綽號,因為死人的名字有特別的寓意,不能隨意說給別人聽,讓人知道名字,便等於交出了一個弱點。


    鬼醫頓時閉嘴,視線落到那顆黑色的珠子上,猶豫了片刻,還是壓低聲音迴了句:“燕葭。”


    江浸月的麵色這才有了變化,和謝拾檀對視一眼:“師弟,你應當記得這個名字。”


    謝拾檀點點頭,垂眸看溪蘭燼略睜的眼中透出來的好奇,伸手拂開他額上的亂發,低聲解釋道:“五百年前的藥王首徒就叫燕葭,隕落得早,我略有耳聞,你迴去得早,應當沒有聽過。”


    溪蘭燼的身份,已經是倆人心照不宣的事了,但謝拾檀這話,意思也過於明晃晃了。


    溪蘭燼有點鬱悶。


    他還有點糾結於謝拾檀殺了他的問題,謝拾檀都不糾結的嗎?


    ……雖然就他潛意識裏對待謝拾檀的態度,他感覺謝拾檀殺了他可能有所隱情。


    在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鬼醫的態度就有些冷淡下來:“兩位可有決斷了?”


    強行突破鬼市出口的封印,要付出的代價太大,相比之下,讓曾經的藥王首徒檢查一番更靠譜。


    溪蘭燼動了動小指,蹭了下謝拾檀的手背。


    謝拾檀明白他的意思,皺眉考慮了會兒,嚴肅地和他商量:“倘若不行,還是得破封。”


    溪蘭燼無奈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江浸月看他們商量好了,搖搖扇子:“行吧,就信你一次,不過我得提醒你一下,這位可是妄生仙尊的心尖尖,你最好別有什麽旁的心思。”


    鬼醫愣了一下,視線落到被謝拾檀珍惜地抱在懷裏、看不清臉的溪蘭燼身上,脫口而出:“他是……談溪?”


    溪蘭燼:“……”


    這個破八卦為什麽連鬼醫都知道啊!


    能不能別再在他麵前提這個名字了!


    鬼醫的住處在東市與西市的交界處,離此處不遠,很快就到了。


    雖然是隻死了多年的鬼,不過鬼醫還頗有情趣,院落裏種著些花花草草,養護得頗為精細,屋裏也很整潔,和一般的鬼很不一樣。


    溪蘭燼被放到床上,鬼醫慢吞吞地靠過來,給溪蘭燼把脈。


    他靠過來時,溪蘭燼才注意到,鬼醫的身形有些違和感。


    但他也沒辦法抬起腦袋看究竟是哪裏違和,隻能老實躺在床上由著鬼醫診治。


    從指尖搭在溪蘭燼的手腕上開始,鬼醫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並且越皺越緊:“不對,怎麽會有這種脈象……不對。”


    他喃喃自語了半天,從布囊裏取出一排銀針,拿起最粗的那根就要往溪蘭燼身上紮。


    還沒紮上去,整隻鬼就定住了。


    謝拾檀冷冷道:“做什麽。”


    鬼醫在他的視線裏動彈不得,隻能放棄紮針,但他心裏已經有數:“仙尊,我已經大概猜出這位小友的症狀為何了,不過在我說出來之前,能否先把我的朋友放了?”


    謝拾檀取出那顆珠子,卻不是遞給鬼醫,微微屈指,嗓音淡淡的:“兩個選擇,直接說,或者我捏死他,自行搜魂。”


    鬼魂的魂體不如常人的神魂穩定,若是被搜魂,要麽修為大跌,要麽直接灰飛煙滅。


    鬼醫完全沒料到,謝拾檀一個正道仙尊,行事風格卻完全沒有正道的風格,臉色微變。


    江浸月倒是絲毫不奇怪,坐在旁邊翹著腳扇扇子,搖頭道:“我都說了,那是妄生仙尊的心尖尖,別耍任何心眼。”


    在絕對的力量壓製之下,鬼醫再不情願,還是老實開了口:“這位小友,並非血肉之軀。”


    原本無聊地玩手指的江浸月猛地抬頭:“怎麽可能?”


    溪蘭燼能修行,有靈脈,身體發膚,無一不和真人一模一樣,怎麽可能不是血肉之軀?


    鬼醫看著謝拾檀:“仙尊應當聽說過牽絲門。”


    溪蘭燼本來也在發愣,聽到牽絲門,驀然想到在藥穀第一次見到那位仇少主時,他身邊跟著的傀儡。


    那時司清漣告訴他,牽絲門擅長製作、駕馭傀儡,製造出來的傀儡除了沒有神魂外,裏裏外外與真人幾乎沒有差異。


    謝拾檀顯然也想起來了。


    鬼醫猜出他們在想什麽,繼續道:“這位小友的身體,比牽絲門的傀儡要精巧無數倍,與真人毫無差異,應當參考了牽絲門的傀儡製作法,現在出現這種情況,我想是煉製身體時某個環節出了點差錯,又被屬性相克的東西幹擾了身體內部,才導致與神魂不能完全貼合,偶爾控製不住身體。”


    屬性相克的東西……


    溪蘭燼立馬猜到了。


    八成是那株不燼花惹的禍。


    幸好他當時沒把莖葉吃進去,否則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鬼醫拱了拱手道:“這位小友的身體問題,或許隻能找牽絲門的人才能解決了——現在仙尊可以放了我的朋友嗎?”


    謝拾檀略一彈指,黑色的珠子飛出去,落到地上,變成了那隻獨眼老鬼。


    獨眼老鬼已經知道謝拾檀是誰了,想想自己先前做的事,害怕得縮在角落不敢動。


    到這會兒,溪蘭燼身上那股僵滯感也消了不少,嚐試著動了動手,撐著自己半坐起來。


    剛恢複一點,手還發軟,他差點又倒下去時,謝拾檀探過身來,扶著他,在他背後放了個枕頭:“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溪蘭燼搖搖頭,腦子裏還一團亂。


    這具身體是怎麽迴事?誰給他煉製準備的?他自己嗎?


    之前在化南秘境,他逼問宋曄時,聽他說他之前是混混沌沌、癡癡傻傻的,當時還想不明白,便沒太放在心上,現在想來,應當是因為那時他的魂魄還沒過來。


    如果這具身體是他準備的,為什麽要準備?


    難不成早在幾百年前,他就猜到了會有今時今日麽?


    溪蘭燼弄不清楚自己曾經是怎麽想的。


    鬼醫跑去檢查了一下朋友的魂體,確定獨眼老鬼無礙後,才又開了口:“這位小友的身體,還有一個問題。”


    床邊的三人齊齊看向他。


    鬼醫似乎不覺得自己方才的隱瞞有什麽不對,坦然道:“他腦中似有一團黑霧,具體是做什麽的,我也不知道。”


    畢竟他剛剛把脈時才發現,躺著的這個神魂異常強大,也惹不起,不敢拿自己的神識探進去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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