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溪蘭燼猜測的是對的,那魔嬰應當是以丹藥為途徑,進入梁源的體內,寄生在他身上一段時日之後,才破體而出的。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鬼祟。


    長老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想想梁源的死狀,跟他睡一屋的那個外門弟子冷汗直淌:“還、還好,那東西已經被抓起來了,不能再作祟了。”


    溪蘭燼聽他們慶幸,卻總覺得還是有幾絲古怪之感。


    有種若有若無的不對勁,但他一時還沒想起是哪裏不對勁。


    謝熹安靜地聽了半晌,凝視了會兒溪蘭燼蹙著眉思索的樣子,輕輕拉了下溪蘭燼的袖子,低聲道:“縛鬼瓶。”


    一語驚醒夢中人。


    溪蘭燼看向長老放在桌上的縛鬼瓶,陡然發覺不對:“長老,縛鬼瓶不是會根據所縛的鬼品階變色嗎,為何它沒有變紅?”


    此話一出,沉浸在慶幸中的大夥兒蒙蒙地扭過頭,看著那隻縛鬼瓶,聲音倏地全消止了。


    “……是啊,長老,”白玉星喃喃道,“縛鬼瓶怎麽沒有變紅?”


    長老的臉色更難看了。


    溪蘭燼盯著那隻縛鬼瓶看了片刻,上前伸出手去抓那隻縛鬼瓶。


    周圍的人霎時一片驚慌:“師弟你做什麽,別亂碰啊!”


    長老卻似已經察覺到了什麽,沒有阻止溪蘭燼的動作。


    不過溪蘭燼還沒動手,另一隻手越過他,先他一步拎起縛鬼瓶,白皙修長的手動作堪稱優雅,在一片屏息的吞咽唾沫聲裏,拔開了縛鬼瓶的瓶塞。


    瓶塞一打開,其他人擔心的魔嬰逃竄出來的畫麵並沒有出現,隻有一股黑色的魔氣冒了出來,倏然即散。


    白玉星呆愣愣的:“不是本體,隻是道魔氣分身?”


    所以縛鬼瓶才沒有變紅。


    一道分身都這樣了,那本體得是什麽樣啊?


    其他人都在思考魔嬰的本體,隻有謝熹的眼神倏變。


    他在那股魔氣中,感應到了一絲微淡、卻無比熟悉的氣息。


    溪蘭燼愣愣地盯著消散的魔氣,也察覺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熟悉。


    刹那之間,他的腦中閃過許多零碎的畫麵。


    深淵之底,從一片朦朧黑霧裏朝他探出的小手。


    亦或是滿地殘肢斷臂壘起的高座上,朝他招手的模糊笑臉。


    那絲熟悉勾起了身體與靈魂本能的厭惡感,讓溪蘭燼突然想起了之前的夢境裏,那個叫他哥哥、與他生著一張臉的人。


    混亂的記憶讓溪蘭燼有些頭疼,腦子像是被釘子釘入了,還有人拿著錘子在一下一下地砸。


    謝熹的注意力立刻轉到了溪蘭燼身上,扶住他的手,蹙眉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目光飛快環視全場:“葛郢和他那幾個朋友呢,有沒有人看到?”


    方才因為魔嬰的哭鬧聲,周圍一片混亂,不少人都昏厥過去,現在還躺在地上,大部分人自顧不暇,哪有精力去看其他人在不在,聞言,眾人才想起去看身邊的人。


    “不在……好像我出門過來查探的時候,就沒見過他們。”


    “嘖,不會是害怕,躲起來了吧?昨天不就因為點風吹草動,大喊大叫的,被長老訓斥了。”


    “他們的房間在那邊吧,房門好像一直關著沒開。”


    溪蘭燼感覺自己的預測可能成真了,邁步過去,飛快道:“我這個人吧,耳朵不太好,不過鼻子靈,梁源吃了那丹藥後,身上一直有股異香,昨日我在葛師兄幾人身上也似嗅到那味兒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可能也吃了那藥。”


    白玉星倒吸了口涼氣:“原來如此。”


    他就奇怪,葛郢的修為怎麽漲得那麽快,原來是想走捷徑,作了個大死。


    聽到溪蘭燼的話,大夥兒緊張地圍過去,推了推門,卻推不開,溪蘭燼不太耐煩,直接上腳一踹。


    不管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都默默多看了他一眼。


    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似乎還挺厲害啊?


    溪蘭燼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行為和想法有點背道而馳,踹開門,抬頭一看,眉梢緩緩挑高。


    突然被踹開門,屋內的幾個人顯然都嚇了一跳,慌亂地想要擋住自己。


    但村子裏的屋子很窄,想躲也躲不到哪兒去。


    十幾雙眼睛盯著他們,眾目睽睽之下,葛郢幾人挺著個大肚子,臉色青白紅黑相交,簡直羞憤欲死。


    內門弟子是門派的精英與未來,方才隻是個外門弟子出了事,領隊長老雖然也有些歎息,但並未有太多情緒波動,現在看到葛郢幾人,簡直兩眼一黑,氣不打一處來:“荒謬!你們、你們真是……”


    片刻之後,加上另一屋幾個挺著大肚子的,一共六人被集中在了一個屋裏,接受大夥兒的目光審視。


    因為晚上發現自己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這幾人惶然又羞恥,不敢出門見人,就一直躲在屋裏了。


    葛郢硬著頭皮,將自己接觸那丹藥的前後說了出來:“約摸是小半個月前,因為在演武場……”


    他吞下那句“被一個煉氣期的外門弟子製住”,感覺無比丟人,跳過道:“輸了人一招,我心情不好,就、就和幾個師兄弟私自下山去喝酒,迴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年輕的姑娘,問我們需不需精進修為的丹藥,是她從秘境中帶出來的,因為她家中出事,所以想盡快賣掉湊靈石……”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姑娘太貌美,還是當時負氣後太想精進修為,總之,他們幾人還真就買了幾瓶那藥,帶迴去偷偷用。


    沒想到丹藥當真有效。


    嚐到甜頭之後,幾人就忍不住一直用了,瓶中的藥量也不少,但短短半個月,他們就用光了。


    領隊長老越聽越想給這幾人一耳刮子,沉著臉道:“有個外門弟子同你們一樣,也用了這藥,出現了和你們一樣的症狀。”


    葛郢咽了口唾沫:“然後呢……?”


    長老麵無表情地道出了梁源的下場。


    霎時,葛郢幾人的腿一軟,羞憤盡數轉為了恐懼,臉色發白,語無倫次:“什、什麽?長老,長老救命,長老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謝熹的目光落在幾人脹大的肚子上,目光幽幽的,若有所思。


    溪蘭燼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恐怕都是那玩意的魔氣分身,謝熹,你有辦法把那些東西取出來嗎?”


    謝熹收迴目光,認真地看著溪蘭燼,像是沒有感覺到他這句話的試探,坦然道:“不知。”


    領隊長老也在嚐試把這幾人體內的魔氣引導出來。


    但那魔氣凝聚成嬰孩之後,仿佛當真成了尋常胎兒,竟當真完全無法以仙法手段抓取出來。


    溪蘭燼沒從謝熹這兒試探到什麽,無聊地把視線轉過去,抱著手看熱鬧不嫌事大,饒有興致地開口建議:“看來想讓那東西出來,隻有兩種辦法了。”


    生死麵前,葛郢已經不管說話的人是誰了,聞言,眼中迸射出巨大的期待,連忙問:“溪師弟,你有什麽辦法?”


    溪蘭燼微笑道:“第一種辦法嘛,和梁源一樣,把孩子生出來。”


    或者說,等他們肚子裏的那玩意成熟之後,自行破體而出。


    不過到那時候,作為宿主的葛郢幾人應當也被吸幹了。


    等魔嬰一離體,就會像梁源那樣,迅速枯萎幹癟,喪失所有的生機,隨即斃命。


    屋裏挺著肚子的六個人頓覺心口一寒,頭皮發麻,帶著絲微弱的希望問:“另一種辦法呢?”


    溪蘭燼觀察了一下葛郢圓滾滾的肚子,笑吟吟地伸出手,在他肚子上方比劃了一下:“第二種辦法嘛,應當比第一種可靠點,拿刀剖開你的肚子,試試能不能把魔嬰挖出來。”


    滿屋靜默。


    眾人齊齊咽了口唾沫,不能理解溪蘭燼是怎麽笑著說出這麽可怕的話的。


    在葛郢青白著臉要破口大罵之前,領隊長老深深地歎了口氣,捏了捏眉心:“他說得很有道理,目前除了這兩種方法之外,別無他法。你們還嫌不夠丟人?都閉嘴。”


    葛郢幾人忍氣吞聲閉上嘴,臉都憋得發紅。


    溪蘭燼好心在旁邊補充:“冷靜點啊各位,當心別動了胎氣。”


    白玉星心腸軟,就算是不喜歡的人,遇到了這種事,他也沒有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想法,本來也沒想笑的,聽到溪蘭燼這句話,實在沒忍住噗了下。


    連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哀愁方才那一笑,恐怕損了不少功德。


    幾人聞聲霎時更躁動了。


    要不是行動不便,簡直想跳起來揍溪蘭燼一頓。


    領隊長老活像蒼老了幾十歲,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來此處作亂的並非狐鬼,我去發傳音信給門主,等等看門主可否有解決之法,你們在這裏看著他們。”


    眾人齊聲應是。


    等長老出去了,謝熹忽然開了口:“藥瓶在哪裏?”


    謝熹不說話的時候,眾人都會下意識忽略掉他,仿佛屋裏壓根沒這個人似的,等他一開口,存在感才會又鮮明起來,讓人無法忽視。


    連因為肚子的墜痛難受得直哼哼的幾人,都不由自主地轉過視線,隻感覺那聲音是落到了靈魂上的,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從:“藥瓶……在儲物戒裏。”


    說著,葛郢就恍恍惚惚地打開儲物戒,將藥瓶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青瓷瓶。


    謝熹沒有伸手接,隔空探取過來,拔開瓶塞,鼻尖微動,輕輕嗅了嗅裏麵殘餘的氣息。


    看著他這樣,溪蘭燼不由想起另一位嗅覺也很好的謝姓人士。


    他磨蹭過去,小聲問:“有什麽發現嗎?”


    謝熹將藥瓶遞給他:“裏麵有魔氣殘留。”


    溪蘭燼接過來,探入一縷神識,感應了一下,發現確實有極為細微的魔氣。


    仔細探查的話,甚至還能感應到那絲很模糊的熟悉感。


    正思索間,出去給江浸月傳音支招的領隊長老忽然捏著傳音符,臉色嚴肅地走進來:“門主的傳音迴來了,他已經派人過來,負責守衛祥寧村。”


    “內門選拔試煉結束,其餘人等,即刻隨我將葛郢等人送迴折樂山。”


    其他人幫忙運葛郢幾人的運人,匆忙往外走的往外走,匆忙一片裏,隻有溪蘭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溪蘭燼不動,謝熹便也沒動,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從沉思中抽迴神,語氣溫和:“怎麽了?”


    “謝熹,”溪蘭燼盯著他,眼底帶著濃濃的狐疑,“你嗅覺很好哦?”


    第39章 (修)


    謝熹似乎並未聽出溪蘭燼話裏有話,表情依舊平和恬靜,甚至朝溪蘭燼微微頷首:“也有人同你一樣,覺得我嗅覺好的。”


    溪蘭燼的狐疑像一拳砸進了棉花裏,輕飄飄地被接住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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