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見麵不一樣,謝拾檀摘下了眼上覆著的白綾,露出了淺淡若琉璃的眼。


    然而那雙眼裏卻沒有平日裏的淡漠沉靜,反而微微發紅,仿若發狂的野獸,透著幾分顛亂,眼神冷得他渾身一寒。


    解明沉眼神緩緩下移,這才發現,謝拾檀一直戴在腕上的雪凝珠不見了。


    魔祖一戰後,謝拾檀險些走火入魔,那串雪凝珠是佛門送給謝拾檀的聖物,能隨時助他清醒,保持理智。


    “人呢?”謝拾檀的眼珠轉動了一下,視線直勾勾地落到解明沉身上,看得他汗毛直立,“交出來。”


    把溪蘭燼還給他。


    第33章


    大概是白天念叨了太多次謝拾檀,當晚溪蘭燼又做了個夢。


    這次的夢裏沒有謝卿卿,隻有他一個人,隻身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中行走。


    溪蘭燼不是怕黑的人,但他厭惡獨自一人待在黑暗中,正走得有些煩躁,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溪蘭燼的心跳冷不防漏了一拍,警覺地轉迴頭,對上了一張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唯一不同的是,對方的眼睛是幽幽的暗紅,像兩簇黑暗中的紅燭,透出幾分詭異的邪,仿佛綻放在幽夜裏的重櫻,華美而陰鬱。


    溪蘭燼不由愣了一下,心裏生出股奇怪的感覺:“你是誰?”


    聽到他的問題,對麵的人頓時不太高興地嘟起嘴,少年接近青年的模樣,露出這樣小孩兒似的表情,竟然也不違和,他不太開心地責備:“你怎麽能忘記我呢,哥哥。”


    我哪來你這麽個弟弟?


    溪蘭燼模糊覺得不對,但對麵不容他思考,又笑起來:“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哥哥,所以我就原諒你了。”


    話罷,他拉起溪蘭燼的手,拽著他跑向了前方:“我等了你好久,你才迴來,我們迴家吧。”


    溪蘭燼被動地跟著他朝前跑,茫然問:“迴家?”


    “對啊,迴家,我們的家。”


    “弟弟”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腳步停下,周圍的場景無聲無息中已經有了變化,溪蘭燼被拉到片寸草不生的懸崖邊。


    天色陰沉沉的,懸崖之下,是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淵上浮動著詭譎的黑霧,深不見底。


    溪蘭燼盯著淵底,許多陌生的情緒湧上心口。


    有懷念熟悉,也有厭惡排斥。


    “弟弟”朝他甜甜一笑:“哥哥,下麵就是我們的家了。”


    明明知道淵底或許很危險,溪蘭燼愣神片刻之後,當真往前走了幾步,即將一腳踏空時,才猝然迴神,停下了腳步,蹙起眉頭。


    見他停下來了,那張和他生著一張麵孔的少年不太高興地噘了噘嘴,下一瞬又笑起來,聲音裏帶著無聲的蠱惑:“哥哥,和我迴家吧,那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這世上的人都無趣透頂,隻有哥哥最好了。”


    狂風吹得溪蘭燼搖搖欲墜,他聽著對方的聲音,心底一半覺得不對,一半又覺得似乎有道理,正在思索,忽聽蹭地一聲拔劍聲,旋即心口倏地一涼一痛。


    他和少年一起,被一柄劍穿心而過。


    劇痛隨之蔓延開來,溪蘭燼疼得眼眶發紅,轉迴過頭,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


    那雙眼睛看著他,居高臨下,淡漠無情。


    “……小謝。”


    溪蘭燼喃喃了一聲。


    雪衣銀發的仙尊恍若未聞,抽迴了手中的劍。


    溪蘭燼伸手想抓住他握劍的手,手指卻沒什麽力氣,抬不起來,身體控製不住地仰倒,猝然跌下了近在咫尺的深淵。


    那種從高處跌落的感覺極為真實。


    溪蘭燼猛然驚醒,額上浮著淺淺的冷汗,心髒不住地瘋狂跳動著,好似還殘留著幾分被一劍穿心過後的劇痛,像是他當真剛被謝拾檀這麽殺了一迴似的。


    剛準備伸手推推他的梁源嚇了一跳,瞅著溪蘭燼蒼白得像張紙的臉,撓撓頭:“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啊?”


    溪蘭燼的眼神還有些渙散迷亂,呆呆地盯了他半晌,才慢慢迴神,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地。


    昨日他誤打誤撞進了折樂門外門弟子的報名處,成了折樂門的外門弟子,這是他在折樂門外院的屋子。


    梁源看他不說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溪十,你還好嗎?快辰時了,昨日師兄吩咐我們辰時去外頭集合,得起來了。”


    溪蘭燼伸指按了按太陽穴,被昨晚的噩夢弄得有氣無力:“還好,你先去吧,我等等就來。”


    “那你快點啊,別遲到了,第一天就遲到,會被長老訓的。”


    見時間不早了,梁源吩咐了一聲,就趕緊出門了。


    溪蘭燼沒搭理他的話,坐起身來,按了按心口,能感覺到隔著一層皮肉,底下的心髒一下一下規律地鼓動著。


    遲疑了一下,他拉開裏衣,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片肌膚光滑無暇,沒有任何傷口。


    溪蘭燼其實是很少做夢的。


    也就來到這個世界後,因為原主的意識殘留,他時常做夢,也不知道那位有些呆呆傻傻的原主對“謝卿卿”的執念到底有多深,幾乎每次的夢都和謝拾檀有關。


    待到夢醒之後,又像隔著層朦朧霧氣,模模糊糊的,記不清夢裏的內容,隻剩隻言片語。


    導致來到這個世界後,溪蘭燼做完了夢還記得內容的,也就夢魅編織的那一場了。


    但昨晚的夢不一樣,他記得清清楚楚的,連被謝拾檀一劍穿心的痛感都順著夢境蔓延出來,像是他真被謝拾檀捅過一劍似的。


    溪蘭燼本來就怕疼怕得厲害,這痛感幾乎能穿透靈魂,他能確定,他八成真的被捅過一劍。


    而且和夢裏一樣,捅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謝拾檀。


    溪蘭燼這次是真的可以確定了。


    看來他還是那什麽少主的時候,和傳言裏一樣,跟小謝反目成仇,關係不太好。


    因著這個夢,心髒都不太舒服,溪蘭燼打個響指換上折樂門外門弟子的月白色袍服,揉著心口出了門,施施然在最後一刻趕到了集結的地方。


    昨日新來的外門弟子已經站滿了院子,初來乍到,大家都想在執事長老麵前留個好印象,說不定就能被推薦參加內門弟子的大選,溪蘭燼姍姍來遲,就格外引人注目。


    梁源同情地朝溪蘭燼看過來,做了個口型:“這位是陳長老。”


    昨天帶他們上山的那個青年隱晦提醒過,外院裏最嚴厲的長老是陳長老,這位長老不僅自己修煉刻苦,對他人要求也高,人稱外院鬼見愁。


    沒想到第一天就撞上了。


    背著手站在一批新弟子前頭的執事長老嚴厲地看過來:“叫什麽?”


    溪蘭燼莫名有種學生時代遲到,在向教室飛奔的時候被教導主任抓住的錯覺,從容停下腳步:“報告長老,我叫溪十。”


    “為何來得這麽晚?”


    溪蘭燼望了眼院子裏的滴漏:“迴長老,現在正好辰時三刻。”


    陳長老愈發不悅:“其他人都能早來,為何隻有你掐著時間到?如此怠惰,怎能好好修行?”


    什麽,連上班時間都要卷一下的嗎?


    麵對領導,溪蘭燼誠懇地胡說八道:“迴長老,道法自然,世上一切,以‘恰到好處’為佳,到時不遲,離時不拖,過滿則溢,不滿則虧,我不晚不遲,不正是一種剛剛好?”


    一通胡話下去,一群外門弟子裏有滿頭霧水的,也有等著看熱鬧的。


    這個新來的外門弟子不僅敢頂撞長老,還滿口胡言亂語地狡辯,按陳長老的脾氣,是不會放過他的。


    沒想到陳長老聽完之後,竟然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得也是,進隊吧。”


    眾人:“……”


    這也行?


    梁源忍不住對溪蘭燼豎起了拇指。


    溪蘭燼風輕雲淡地擺擺手,站到了他旁邊。


    人都到齊了,陳長老便說起了門規。


    前麵的條例倒還好,基本都是昨天帶他們上山時的師兄說過的。


    後麵的門規就逐漸奇怪了起來。


    “第一百零三條,折樂門弟子禁止賭博,更不得在門內設置任何形式賭局。”


    溪蘭燼:“……”


    你們門主不就熱愛推牌九嗎,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


    “第一百零七條,禁止在折樂門範圍內張貼妄生仙尊畫像,禁止門人供奉妄生仙尊香火。”


    溪蘭燼:“?”


    溪蘭燼實在很想問問為什麽,但瞅瞅一臉嚴肅朗誦門規的陳長老,還是憋住了。


    等好不容易終於講完了規矩,溪蘭燼和梁源被分配去打掃演武場。


    溪蘭燼瞅瞅這位就住在折樂門庇護範圍內的土著,發出了疑問:“梁師弟,為什麽門主會禁止與妄生仙尊有關的東西?”


    梁源被他問得嚇了一跳,連忙大大地“噓”了聲,示意他小點聲,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溪師兄,你也太敢問了,當然是因為咱們門主當年離開澹月宗時,與妄生仙尊一戰,輸得……不太體麵了。”


    “不太體麵?”


    梁源自個兒也是道聽途說的:“是啊,聽說眾目睽睽之下,那位煞神把門主打成重傷,一點也不顧忌曾經的師兄弟情誼。”


    說著不由感歎:“不過我聽說妄生仙尊血洗仙魔兩道時,殺了不少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這心是真的跟鐵似的又冷又硬啊,是不是修煉到了那種境界,就已經不像我們這些肉體凡胎,沒有感情了?”


    溪蘭燼停頓了一下,肅然道:“別胡說八道,也不怕仙尊聽到。”


    妄生仙尊的名號比門主還嚇人,梁源趕緊捂住嘴。


    從外院走入內院,便能見到依山而建的大片屋舍,雕梁畫棟,龐然大氣,遠處的屋簷連綿成片,是深處的地方,外門弟子進不得。


    倆人要打掃的這個演武場就在內外兩院的交界處,很近,梁源羨慕地望了眼遠處,小聲咕噥:“要是能成為內門弟子就好了,聽說每月都能領兩百靈石,還有輔助修煉的靈藥,我要是也能領到這些東西,說不定就能很快突破練氣六層了。”


    溪蘭燼沒這種煩惱,不過也不會打擊人,拍拍他的肩,鼓勵道:“你可以的,機會近在眼前!”


    十天之後,就是外門弟子選拔內門弟子的時候了。


    梁源聽出他的話外之意,愕然道:“你不打算爭取這個機會嗎?”


    “我就喜歡當外門弟子,當了內門弟子就不能幹活了,”溪蘭燼吭哧吭哧掃地,熱情高漲,“我愛勞動!”


    梁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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