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像是拆家拆到一半,突然見到主人迴來的哈士奇,呆滯了起來。


    解明沉一呆,瞬間又有了幾分他在夢境裏見過的憨憨氣質,頓感親切。


    溪蘭燼挑挑眉,不由得叫了聲:“解魔君?”


    解明沉頭暈目眩地盯著溪蘭燼,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眼眶猛地一紅,脫口而出:“少……”


    話沒說完,溪蘭燼忽然感覺領子上一重。


    他扭頭一看,才發現這片息的功夫,謝拾檀竟然恢複了原形。


    巨大的銀白天狼咬著他的領子,護食似的把他叼迴嘴邊,冰冷的金瞳掃了解明沉一眼,便叼著溪蘭燼,衝著天幕上踏空飛去。


    那些攝於謝拾檀的修為,躑躅不敢上前、一直守在邊上看熱鬧的人見狀,立刻紛紛拔劍而起,還沒追上去,解明沉猛地反應過來,一腳將掉落在地的大刀踢起來,握在手裏就跟了上去。


    其他人還以為他是一起來圍堵謝拾檀的,沒想到下一瞬,解明沉拎著那把大刀,就朝著他們劈了過來。


    眾人頓時一陣慌亂分散:“解明沉,你做什麽!”


    解明沉露出個森森的笑:“老子改變主意了,先殺你們。”


    身後亂成一團,也沒人追上來了,那層覆蓋著此處的結界並不能阻止謝拾檀。


    出了結界,天狼踏風而行的速度愈發快,溪蘭燼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他一個人對上那麽多人,不會出事吧?”


    謝拾檀意味不明地低哼了一聲:“不會。”


    雖然都是廢物,但解明沉比其他廢物要稍微強上那麽一點。


    溪蘭燼哦了一聲,安詳地保持了會兒被叼著的姿勢,終於忍不住提出意見:“小謝,我可不可以換個姿勢啊?”


    把溪蘭燼叼著很有安全感。


    天狼雖然是神獸,但血脈裏的確殘存著幾分獸性,在意的喜歡的叼在嘴裏才安心。


    謝拾檀沉默了下,還是應了一聲。


    片刻之後,溪蘭燼如願以償地換了個姿勢,整個人趴在銀白的大狼背上。


    身下是天狼柔軟的皮毛,幸福得他有些暈暈乎乎的,像在做夢。


    溪蘭燼偷偷瞄了幾眼小謝尖尖的耳朵,眼饞但不敢碰,偷偷埋下腦袋,用臉蹭了蹭那層柔軟密實的長毛。


    毛茸茸的,好軟啊!


    和夢境裏摸過的觸感一模一樣,或者說還要更好一些。


    清晰感受到溪蘭燼在做什麽的謝拾檀:“……”


    他沒有吱聲,由著溪蘭燼偷偷摸摸地蹭他的毛。


    片刻之後,謝拾檀才開口:“怎麽不問我問題了?”


    溪蘭燼趴在他的背上,瞅著小謝偶爾會被風吹得翻折一下的耳尖,很想摸摸,正在沉思要是養一隻小謝這樣的大狼,每天家裏會掉多少毛時,聽到謝拾檀開口,不由愣了一下:“啊?什麽問題?”


    謝拾檀道:“解明沉為何沒有對你下手,還轉變態度,為我們斷後。”


    溪蘭燼頓了頓,腦袋重新埋進毛裏,笑眯眯道:“可能因為我長得太好看了,他舍不得下手?”


    謝拾檀沒應聲。


    溪蘭燼思考了一下,又道:“他是個好人?”


    謝拾檀還是沒應聲。


    溪蘭燼歎了口氣:“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反正咱倆現在安全了。不過既然他放過了咱倆一迴,下次再遇到,小謝你也放過他一迴唄。”


    謝拾檀不知道溪蘭燼有沒有想起點什麽,或者是否在懷疑自己的身份,也或許是察覺到了點什麽。


    總歸他現在不願意深究,謝拾檀便也不追究,良久之後,應了一聲:“嗯。”


    溪蘭燼心不在焉地想,這幾百年來,小謝好像放過解明沉許多迴了,也不需要他特地叮囑一下。


    他們交手過那麽多次,小謝都說了不會出事,那解明沉應該就不會出事的。


    什麽都沒察覺自然是不可能的,隻是溪蘭燼不想察覺。


    他默默盤坐起來,摸出儲物玉佩裏的梳子,邊發呆邊給謝拾檀梳毛。


    以前他在家發呆想事情的時候,就會把狗抓過來梳毛,家裏的薩摩耶也很喜歡給他梳。


    不知道小謝喜不喜歡梳毛。


    溪蘭燼亂七八糟地想著,想要蓋住腦中噴薄而出的疑惑——比如他明明沒見過解明沉,夢境裏的解明沉卻與真正的解明沉長得一模一樣,比如夢境裏的解明沉稱唿他為少主,而方才那個解明沉再見到他的一瞬間,也差點脫口而出一聲“少主”。


    再比如他強韌到有些離奇的神魂,那些一看就懂的高級陣法圖,一日千裏的修為與完全沒有阻隔就突破的築基期。


    一切都隻隔著層窗戶紙,他惴惴不安的,不敢隨意戳破,極力壓住泛濫的思維。


    他不說話,謝拾檀也很安靜,背著他飛行在高空之上。


    天色已經暗了,體內的寒花和不燼花都很老實,大概是被謝拾檀的靈力壓製過,一時半會兒不會再鬧騰。


    溪蘭燼慢吞吞地爬到邊緣,朝下麵看了一眼,正好路過某個不知名的城池,底下的燈火星星點點的,是很熱鬧的人間。


    謝拾檀開了口:“當心掉下去。”


    溪蘭燼很喜歡看那些熱鬧的燈火,趴在邊上瞅著,隨口道:“沒事,就算我掉下去,你不也會接住我的。”


    “對了。”說完溪蘭燼才想起來,“小謝,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謝拾檀道:“找解毒之法。”


    一聽這個,溪蘭燼勉強打起精神:“怎麽解?”


    “去一個地方。”


    謝拾檀很少說這麽語意含糊的話,溪蘭燼撓撓頭,感覺謝拾檀應當是有他的道理,便沒有再追問,又往下瞄了眼,方才那個燈火煌煌的城池已經掠過,看不見了,底下又變迴了黑漆漆一片。


    溪蘭燼興致頓無,爬迴去躺下,繼續給謝拾檀梳毛。


    梳了會兒梳順了,又從儲物玉佩裏摸出發繩,抓了幾把長毛,自己以為動作很隱蔽、偷偷摸摸地綁成小揪揪。


    綁完了忍不住盯著笑,笑出了聲了又趕緊捂住嘴,生怕被發現。


    謝拾檀:“……”


    謝拾檀閉了閉眼,心平氣和,由著他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溪蘭燼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橫跨了整個宴星洲了,迷迷糊糊趴在身下厚軟的長毛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謝拾檀正好落了地,四足剛落到地麵,漂亮的大狼就恢複了人身,溪蘭燼落到他懷裏,被拖抱著,一抬頭就看到謝拾檀一頭美麗的銀發亂七八糟的,被紮了好幾個揪揪,配上謝拾檀平平淡淡的臉色,有種詭異的反差感。


    溪蘭燼“噗”地差點笑出來,又趕緊把揚起的嘴角壓下去,連忙從謝拾檀懷裏滾下去:“我醒了,我自己走吧。”


    謝拾檀“嗯”了聲,也沒生氣他在自己背上胡作非為的舉動,彈彈指把腦袋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去掉,才抬步帶著他朝前走。


    這是片白色的密林,樹高而疏朗,靈氣蘊藉,風徐徐拂過樹葉,沙沙的輕響聲傳來,十分靜謐,仿若仙境。


    溪蘭燼跟在謝拾檀背後,左右打量:“小謝,這是什麽地方?”


    隔了片刻,溪蘭燼才聽到前麵傳來的答複:“天狼一族的棲息之地,隻有身懷天狼血脈,才能進入此地。”


    溪蘭燼瞬間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湊上前:“那這裏是不是有很多你的同族?”


    一大群漂亮的白色毛茸茸!


    不過小謝肯定是裏麵最漂亮的那隻。


    出乎溪蘭燼的意料,謝拾檀又沉默了會兒後,搖頭道:“沒有了。”


    “沒有了?”溪蘭燼對這個措辭有些不解,意識到不太妙,“是什麽意思?”


    謝拾檀淡淡道:“神獸天狼邪魔不侵,水火不浸,穢物避退,極少現於世間,隻在此處棲息,直到六百多年前,一個人族修士與天狼結緣。”


    溪蘭燼聽著聽著,感覺到了幾分熟悉,猜到結局可能不太好:“……然後呢?”


    “被人族修士發現此地後,天狼一族便覆滅了。”


    周圍靜謐安寧的氛圍忽然顯得死寂起來。


    猜想被印證,溪蘭燼的眼皮止不住狂跳,抬頭望了望謝拾檀的背影,有心說些什麽,又說不出口,猶豫再三之後,還是閉上了嘴。


    在這個地方,還是不要隨意說話的好。


    片刻之後,謝拾檀停下腳步,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深林的深處是片湖心島,島上生長著一棵通體雪白的樹,安靜地散發著瑩白的微光。


    謝拾檀帶著溪蘭燼越過周圍的湖水,落到大樹前,伸手撫了撫這棵巨樹,低聲道:“這是天狼一族的聖樹。”


    溪蘭燼也跟著摸了摸:“真漂亮,它能幫你解毒嗎?”


    謝拾檀點點頭,指尖一劃,樹皮被割出一道傷口,乳白的樹汁隨即滲透出來,透出一股異香。


    溪蘭燼連忙摘下一片樹葉,幫忙接住滴落的樹汁。


    樹汁隻滾落了幾滴,整棵樹便急速枯萎起來,落了不少葉子。


    溪蘭燼捧著那些珍貴的樹汁,往謝拾檀嘴邊遞,生怕再發生不燼花化灰的慘烈事件:“小謝,快喝。”


    謝拾檀聽話地低下頭,俊秀的臉龐湊近,淡紅的舌尖一卷,便將那些樹汁掠進唇中,慢慢抿去。


    溪蘭燼瞅著他這個動作,臉莫名有些紅,耳根發熱,咽了咽唾沫,不太自在:“這樣就行了嗎?”


    謝拾檀似乎並未察覺自己的舉止有什麽不妥:“還需再摘幾片葉子,搗碎後敷在眼睛上。”


    溪蘭燼昂起腦袋,挑了一把漂亮的葉子,小心摘下來,再從儲物玉佩裏找出藥盅和藥杵,勤勤懇懇地開始搗。


    謝拾檀想伸手幫忙,被他不悅地拍開:“病患就老實坐著。”


    被拍了下手,謝拾檀反而露出了來到此地後的第一個笑,嗯了一聲,也跟著靠坐到雪白的大樹下,姿態端端正正的。


    若非靜夜蘭的毒,他並不想靠近這個地方,從走進這個地方的那一刻開始,許多算不上美妙的記憶就不斷湧現。


    但是聽著溪蘭燼在耐心地搗藥,心中就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明明最能咋唿、永遠讓人無法平靜的就是溪蘭燼了。


    溪蘭燼搗碎了樹葉,伸手把謝拾檀眼睛上的白綾摘下,用紗布裹著那些碎葉,敷在了謝拾檀的眼睛上,有些緊張:“這樣就行嗎?有沒有什麽感覺?”


    謝拾檀估摸了一下:“約摸需要小半個月才能清毒。”


    聞聲,溪蘭燼心裏突然咯噔了下。


    倘若他沒有猜錯,倘若他真的是他猜想的那個人……那他和謝拾檀的關係,就多了第三層解釋不清的東西了。


    不管是哪一層,都很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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